風「呼、呼」地透過窗縫,吹進小小的教研室內。下午那有些慘白的日光,照射著這位準教授的身影。這個曾經在講台上風度翩翩,神采飛揚的男子,眼神中不再閃爍著任何光芒,就這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這個一度意氣風發的歷史學者,現在已經認清了冰冷的現實。
這間教研室似也感受到了它的主人的憤懣, 就連本該暖洋洋的室內,也不知從何處滲著一股寒意。
絕望的氛圍像是牢籠般緊緊地鎖著屋內的四人。那位女修士生同樣耷拉著腦袋,低著頭,一眼不發,手指掐著衣服。
在場的人仿佛都能夠從下川的話中,感受到那近乎壓迫性的象牙塔的存在, 那種被象牙塔困住的黯淡人生。
就在這個時候, 那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子, 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他的臉上表情還是同往常一般,似乎沒有受到下川這番話的任何影響。他走到了窗戶旁,看著窗外的景色,開口道:
「我這個人,從不幻想去改變什麼。如果,這個世界真的能夠被改變,那麼今天,它早就該是一個地面都流著奶油與蜜的樂土。但現實卻是,戰爭、饑荒、瘟疫、濫權、貧困,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秒鐘,都有著一個角落在上演著慘絕人寰的悲劇。」
「人類是一種無可救藥的動物。我們世界中衣服穿得最好的那一撥人,看一看他們從頭到尾的所作所為, 你就能夠明白什麼叫做愚昧, 什麼叫做無恥。」
「所以, 我只知道一個很樸素的道理。那就是——別人讓我不爽了,我也要讓他感到不爽。」
北原緩緩轉過身來, 看向面前的下川。這個只有二十來歲男子的面龐, 在此刻不知為何卻散發出一股猶如魔王降臨人間的氣質。
「如果有人揮拳打我,那我不僅要揮拳回去, 並且我還要折斷他的手,讓他永遠揮不起拳頭。」
「大自然將人類置於兩個至高無上的主公之下——快樂和痛苦。人類並不畏懼道德。他們真正畏懼的是痛苦。包括遭受暴力的痛苦,失去財富的痛苦,名譽受損的痛苦,失去家人的痛苦。人類真正能夠聽懂的語言,不是英語,不是法語,不是東洋語,而是實實在在的痛苦。」
「只有讓人類真真正正地遭受到痛苦,他們才有可能去矯正他們的行為。否則,他們將永遠沿著這條軌道繼續進行下去。」
「總有人喜歡讚賞現代的文明社會。但我每當看到現代的文明社會,卻會不寒而慄。在人類的固有本性下,他們之所有能有今天的輝煌成就,那是因為在這成就和進步的背後,躺著一具又一具,那如同雪山般高的屍骸。」
「光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幾個簡單的字, 就用了多少條人命的鮮血寫成。」
「因為人類是如此的無可救藥,無法聽懂最簡單的道理和常識。所以,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給對手痛苦的機會。」北原淡淡地說道,「下川老師。現在就有這樣一個機會擺在你的面前。將你所看不慣的人,徹底打趴在地上,讓他哭泣,讓他跪下,讓他求饒,讓他明白所謂的痛苦,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那麼現在的你,請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思索,你是否就要放棄這樣一個機會。」
北原的話語,一句又一句地撞擊著下川的耳膜。
這個年輕人的身上透著一股異乎尋常的冷酷。
下川緩緩地抬起雙手,抱住了頭,彎下了腰,將自己的頭埋在了膝蓋之間。像是鴕鳥將自己的頭,埋在了地面,只能夠依靠逃避,來暫時忘卻眼前的危險。
教研室內異常的安靜,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響,聽得非常清晰。
時間就這樣一秒、一秒地過去。
教研室內物件的影子,隨著太陽角度的細小變化,也漸漸地發生挪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下川的手動了動。
教研室內的兩個女生,見到這番場景,都紛紛內心一緊,不知道面前的這位準教授,將會做出怎樣的回答?
只見得下川依舊沒有抬起頭來。
下一秒鐘。
這位準教授的聲音還是傳來道——
「撤訴吧,北原律師。」
聲音之中,包含著一股無法改變的絕望。
「好的。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選擇。作為你的代理人,我將會在法庭的最後陳述作完之後,向法庭提交撤訴申請。」北原平靜地說道。
隨後,北原站起身來,拉開了公文包的拉鏈,將那張蓋著下川簽章的《撤訴申請人》裝進了一個文件袋,再放入公文包內。
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又確認了一遍沒有文件落在這間教研室內,北原頭也沒回地走出了這間教研室。
宮川直接愣在了原地,足足過去了5分鐘之久,她才驚覺北原真的就這樣走了,沒有再多勸下川一句。
宮川立刻站起身,顧不得自己穿著的還是高跟鞋,直接跑出了教室之外,快速踩著一級又一級的樓梯,衝到了教研大樓之外。
直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這位女孩才追到了北原的身後。
宮川的臉上淌著汗珠,面色泛紅,喘著氣,「北北原,你為什麼不再多勸下川一句,直接就那樣走了。如果真的真的撤訴了,那我們這場訴訟,還要怎麼打?為什麼不再勸多幾句。」
北原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等著這位女孩調整氣息,開口道:「按照《民事訴訟法》,法庭辯論終結以後,原告申請撤訴的,如果被告不同意,法庭可以予以拒絕。所以,這場官司,不是下川想撤訴,就撤訴的。」
宮川聽著北原的回答,微微張大了嘴,「怎麼可能?!北原!如果我們真的選擇了撤訴,那位藤村院長一定會同意的。他怎麼可能會白白地放過這種機會,真的去冒風險等待法院判決抄襲的成立與否。」
北原的嘴角微微翹起,「誰知道呢。永遠不要去猜測未來究竟會發生什麼。」
校園道路的樟樹影子遮蓋著這兩個年輕人的身影。正如同這場官司昏暗的前途一般,籠罩在兩人身上。此時此刻,在這兩人的前方已經不僅僅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牆了。這是一場連原告都要撤訴的官司,這個叫做北原的律師到底該怎麼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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