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 第五十回東門遂援立子倭趙宣子桃園強諫

        話說仲孫遂同叔孫得臣二人如齊拜賀新君,且謝會葬之情。

    www.yibigЕ.com\行禮已畢,齊惠公賜宴,因問及魯國新君:「何以名惡?世間嘉名頗多,何遍用此不美之字?」仲遂對曰:「先寡君初生此子,使太史占之,言:『當惡死,不得享國。

    』故先寡君名之曰惡,欲以厭之。

    然此子非先寡君所愛也。

    所愛者長子名倭,為人賢孝,能敬禮大臣,國人皆思奉之為君,但壓於嫡1耳。

    」惠公曰:「古來亦有『立子以長』之義,況所愛乎?」叔孫得臣曰:「魯國故事,立子以嫡,無嫡方立長。

    先寡君狃2於常禮,置倭而立惡,國人皆不順焉。

    上國若有意為魯改立賢君,願結婚姻之好,專事上國,歲時朝聘,不敢有闕。

    」惠公大悅曰:「大夫能主持於內,寡人惟命是從,豈敢有違?」仲遂、叔孫得臣請歃血立誓,因設婚約。

    惠公許之。

    遂等既返,謂季孫行父曰:「方今晉業已替,齊將復強,彼欲以嫡女室公子倭,此厚援不可失也。

    」行父曰:「嗣看,齊侯之甥也。

    齊侯有女,何不室嗣君,而乃歸之公子乎?」仲遂曰:「齊侯聞公子倭之賢,立心與倭交歡,願為甥舅。

    若夫人姜氏,乃昭公之女,桓公諸子,相攻如仇敵,故四世皆以弟代兄,彼不有其兄,何有於甥?」行父嘿然,歸而嘆曰:「東門氏將有他志矣!」——仲遂家住東門,故呼為東門氏。

    行父密告於叔仲彭生。

    彭生曰:「大位已定,誰敢貳心耶?」殊不以為意。

    仲遂與敬嬴私自定計,伏勇士於廄中,使圉人偽報:「馬生駒甚良!」敬嬴使公子倭同惡與視往廄看駒毛色。

    勇士突起,以木棍擊惡殺之,並殺視。

    仲遂曰:「太傅彭生尚在,此人不除,事猶未了。

    」乃使內侍假傳嗣君有命,召叔仲彭生入宮。

    彭生將行,其家臣公冉務人,素知仲遂結交宮禁之事,疑其有詐,止之曰:「太傅勿入,入必死。

    」彭生曰:「有君命,雖死,其可逃乎?」公冉務人曰:「果1君命,則太傅不死矣。

    若非君命而死,死之何名?」彭生不聽。

    務人牽其袂而泣。

    彭生絕袂登車,逕造宮中,問嗣君何在?內侍詭對曰:「內廄馬生駒,在彼閱之。

    」即引彭生往廄所。

    勇士復攢擊殺之,埋其屍於馬糞之中。

    敬嬴使人告姜氏曰:「君與公子視,被劣馬騠齧,俱死矣。

    」姜氏大哭,往廄視之,則二屍俱已移出於宮門之外。

    季孫行父聞惡、視之死,心知仲逐所為,不敢明言,私謂仲遂曰:「子作事太毒,吾不忍聞也。

    」仲遂曰:「此嬴氏夫人所為,與某無與。

    」行父曰:「晉若來討,何以待之?」仲遂曰:「齊、宋往事,已可知矣。

    彼弒其長君,尚不成討;今二孺子死,又何討焉?」行父撫嗣君之屍,哭之不覺失聲。

    仲遂曰:「大臣當議大事,乃效兒女子悲啼何益!」行父乃收淚。

    叔孫得臣亦至,問其兄彭生何在?仲遂辭以不知。

    得臣笑曰:「吾兄死為忠臣,是其志也,何必諱哉?」仲遂乃私告以屍處,且曰:「今日之事,立君為急。

    公子倭賢而且長,宜嗣大位。

    」百官莫不唯唯。

    乃奉公子倭為君,是為宣公。

    百官朝賀。

    胡曾先生詠史詩云:外權內寵私謀合,無罪嗣君一旦休。

    可笑模稜1季文子,三思不復有良謀。

    得臣掘馬糞,出彭生之屍而殯之。

    不在話下。

    再說嫡夫人姜氏,聞二子俱被殺,仲遂扶公子倭為君,捶胸大哭,絕而復甦者幾次。

    仲遂又獻媚於宣公,引「母以子貴」之文,尊敬嬴為夫人,百官致賀。

    姜夫人不安於宮,日夜啼哭,命左右收拾車仗,為歸齊之計。

    仲遂偽使人留之曰:「新君雖非夫人所出,然夫人嫡母也,孝養自當不缺。

    奈何向外家寄活乎?」姜氏罵曰:「賊遂!我母子何負於汝,而行此慘毒之事?今乃以虛言留我!鬼神有知,決不汝宥也!」姜氏不與敬嬴相見,一逕出了宮門,登車而去。

    經過大市通衢,放聲大哭,叫曰:「天乎,天乎!二孺子何罪?婢子又何罪?賊遂蔑理喪心,殺嫡立庶!婢子今與國人永辭,不復再至魯國矣!」路人聞者,莫不哀之,多有泣下者。

    是日,魯國為之罷市。

    因稱姜氏為哀姜,又以出歸於齊,謂之出姜。

    出姜至齊,與昭公夫人母子相見,各訴其子之冤,抱頭而哭。

    齊惠公惡聞哭聲,另築室以遷其母子。

    出姜竟終於齊。

    卻說魯宣公同母之弟叔肹,為人忠直,見其兄藉仲遂之力,殺弟自立,意甚非之,不往朝賀。

    宣公使人召之,欲加重用。

    肹堅辭不往。

    有友人問其故,肹曰:「吾非惡富貴,但見吾兄,即思吾弟,是以不忍耳!」友人曰:「子既不義其兄,盍適他國乎?」肹曰:「兄未嘗絕我,我何敢於絕兄乎?」適宣公使有司候問,且以粟帛贈之,肹對使者拜辭曰:「肹幸不至凍餓,不敢費公帑。

    」使者再三致命,肹曰:「俟有缺乏,當來乞取,今決不敢受也。

    」友人曰:「子不受爵祿,亦足以明志矣。

    家無餘財,稍領饋遺,以給朝夕饔飧之資,未為傷廉。

    並卻之,不已甚1乎?」肹笑而不答。

    友人嘆息而去。

    使者不敢留,回復宣公。

    宣公曰:「吾弟素貧,不知何以為生?」使人夜伺其所為,方挑燈織屨,俟明早賣之,以治朝餐。

    宣公嘆曰:「此子欲學伯夷、叔齊,采首陽之薇耶?吾當成其志可也。

    」肹至宣公末年方卒。

    終其身未嘗受其兄一寸之絲,一粒之粟,亦終其身未嘗言兄之過。

    史臣有贊云:賢者叔肹,感時泣血。

    織屨自贍,於公不屑。

    頑民恥周,採薇甘絕。

    惟叔嗣音,入而不涅2。

    一乳同枝,兄頑弟潔。

    形彼東門,言之污舌!魯人高3叔肹之義,稱頌不置。

    成公初年,用其子公孫嬰齊為大夫。

    於是叔孫氏之外,另有叔氏。

    叔老、叔弓、叔輒、叔鞅、叔詣,皆其後也。

    此是後話,擱過一邊。

    再說周匡王五年,為宣公元年。

    正旦1,朝賀方畢,仲遂啟奏:「君內主尚虛,臣前與齊侯,原有婚媾之約,事不容緩。

    」宣公曰:「誰為寡人使齊者?」仲遂對曰:「約出自臣,臣願獨往。

    」乃使仲遂如齊,請婚納幣。

    遂於正月至齊,二月迎夫人姜氏以歸。

    因密奏宣公曰:「齊雖為甥舅,將來好惡,未可測也。

    況國有大故者,必列會盟,方成諸侯。

    臣曾與齊侯歃血為盟,約以歲時朝聘,不敢有闕。

    蓋預以定位囑之。

    君必無恤重賂,請齊為會。

    若彼受賂而許會,因恭謹以事之,則兩國相親,有唇齒之固,君位安於泰山矣。

    」宣公然其言,隨遣季孫行父往齊謝婚,致詞曰:寡君賴君之靈寵,備守宗廟,恐恐焉懼不得列於諸侯,以為君羞。

    君若惠顧寡君,賜以會好,所有不腆濟西之田,晉文公所以貺先君者,願效贄於上國,惟君辱收之!齊惠公大悅,乃約魯君以夏五月,會於平州之地。

    至期,魯宣公先往,齊侯繼至,先敘甥舅之情,再行兩君相見之禮。

    仲遂捧濟西土田之籍以進,齊侯並不推辭。

    事畢,宣公辭齊侯回魯。

    仲遂曰:「吾今日始安枕而臥矣。

    」自此,魯或朝或聘,君臣如齊,殆無虛日。

    無令不從,無役不共。

    至齊惠公晚年,感魯侯承順之意,仍以濟西田還之。

    此是後話。

    話分兩頭。

    卻說楚莊王旅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事田獵。

    及在宮中,惟日夜與婦人飲酒為樂。

    懸令於朝門曰:「有敢諫者,死無赦!」大夫申無畏入謁。

    莊王右抱鄭姬,左抱蔡女,踞坐於鐘鼓之間,問曰:「大夫之來,欲飲酒乎?聞樂乎?抑有所欲言也?」申無畏曰:「臣非飲酒聽樂也。

    適臣行於郊,有以隱語進臣者,臣不能解,願聞之於大王。

    」莊王曰:「噫!是何隱語,而大夫不能解。

    盍為寡為言之!」申無畏曰:「有大鳥,身被五色,止於楚之高阜三年矣。

    不見其飛,不聞其鳴,不知此何鳥也?」莊王知其諷己,笑曰:「寡人知之矣!是非凡鳥也。

    三年不飛,飛必沖天。

    三年不鳴,鳴必驚人。

    子其俟之。

    」申無再拜而通。

    居數日,莊王淫樂如故。

    大夫蘇從請間見莊王,至而大哭。

    莊王曰:「蘇子何哀之甚也?」蘇從對曰:「臣哭夫身死而楚國之將亡也!」莊王曰:「子何為而死?楚國又何為而亡乎?」蘇從曰:「臣欲進諫於王,王不聽,必殺臣。

    臣死而楚國更無諫者。

    恣1王之意,以墮楚政,楚之亡可立而待矣。

    」莊王勃然變色曰:「寡人有令:『敢諫者死。

    』明知諫之必死,而又欲入犯寡人,不亦愚乎?」蘇從曰:「臣之愚,不及王之愚之甚也!」莊王益怒曰:「寡人胡2以愚甚?」蘇從曰:「大王居萬乘之尊,享千里之稅;士馬精強,諸侯畏服;四時貢獻,不絕於庭,此萬世之利也。

    今荒於酒色,溺於音樂;不理朝政,不親賢才;大國攻於外,小國叛於內。

    樂在目前,患在日後。

    夫以一時之樂,而棄萬世之利,非甚愚而何?臣之愚,不過殺身。

    然大王殺臣,後世將呼臣為忠臣,與龍逢、比於並肩,臣不愚也。

    君之愚,乃至求為匹夫而不可得。

    臣言畢於此矣。

    請借大王之佩劍,臣當刎頸王前,以信大王之令!」莊王幡然起立曰:「大夫休矣!大夫之言,忠言也,寡人聽子。

    」乃絕鐘鼓之懸1,屏鄭姬,疏蔡女,立樊姬為夫人,使主宮政。

    曰:「寡人好獵,樊姬諫我不從,遂不食鳥獸之肉,此吾賢內助也。

    」任蔿賈、潘蔿、屈盪,以分令尹斗越椒之權。

    早朝宴罷,發號施令。

    令鄭公子歸生伐宋,戰於大棘,獲宋右師華元。

    命蔿賈救鄭,與晉師戰於北林,獲晉將解揚以歸,逾年放還。

    自是楚勢日強,莊王遂侈然2有爭伯中原之志。

    卻說晉上卿趙盾,因楚日強橫,欲結好於秦以拒楚。

    趙穿獻謀曰:「秦有屬國曰崇,附秦最久。

    誠得偏師以侵崇國,秦必來救,因與講和,如此,則我占上風矣。

    」趙盾從之。


    乃言於靈公,出車三百乘,遣趙穿為將,侵崇。

    趙朔曰:「秦、晉之仇深矣。

    又侵其屬國,秦必益怒,焉肯與我議和?」趙盾曰:「吾已許之矣。

    」朔復言於韓厥。

    厥微微冷笑,附朔耳言曰:「尊公此舉,欲樹穿以固趙宗,非為和秦也。

    」趙朔嘿然而退。

    秦聞晉侵崇,竟不來救,興兵伐晉,圍焦。

    趙穿還兵救焦,秦師始退。

    穿自此始與兵政。

    臾駢病卒,穿遂代之。

    是時晉靈公年長,荒淫暴虐,厚斂於民,廣興土木,好為遊戲,寵任一位大夫,名屠岸賈。

    乃屠擊之子,屠岸夷之孫。

    岸賈阿諛取悅,言無不納。

    命岸賈於絳州城內,起一座花園,遍求奇花異草,種植其中。

    惟桃花最盛,春間開放,爛如錦繡,名曰桃園。

    園中築起三層高台,中間建起一座絳霄樓。

    畫棟雕梁,丹楹刻桷。

    四圍朱欄曲檻,憑欄四望,市井俱在目前,靈公覽而樂之,不時登臨,或張弓彈鳥,與岸賈賭賽飲酒取樂。

    一日,召優人呈百戲於台上,園外百姓聚觀。

    靈公謂岸賈曰:「彈鳥何如彈人?寡人與卿試之。

    中目者為勝;中肩臂者免;不中者以大斗1罰之。

    」靈公彈右,岸賈彈左。

    台上高叫一聲:「看彈!」弓如月滿,彈似流星,人叢中一人彈去了半隻耳朵,一個彈中了左胛。

    嚇得眾百性每亂驚亂逃,亂嚷亂擠,齊叫道:「彈又來了!」靈公大怒,索性教左右會放彈的,一齊都放。

    那彈如雨點一般飛去,百姓躲避不迭,也有破頭的,傷額的,彈出眼烏珠的,打落門牙的。

    啼哭號呼之聲,耳不忍聞。

    又有喚爹的,叫娘的,抱頭鼠竄的,推擠跌倒的。

    倉忙奔避之狀,目不忍見。

    靈公在台望見,投弓於地,呵呵大笑,謂岸賈曰:「寡人登台,遊玩數遍,無如今日之樂也!」自此百姓每望見台上有人,便不敢在桃園前行走。

    市中為之諺云:莫看台,飛丸來。

    出門笑且忻2,歸家哭且哀!又有周人所進猛犬,名曰靈獒,身高三尺,色如紅炭,能解人意。

    左右有過,靈公即呼獒使噬之。

    獒起立齧其顙,不死不已。

    有一奴,專飼此犬,每日啖以羊肉數斤,犬亦聽其指使。

    其人名獒奴,使食中大夫之俸。

    靈公廢了外朝,命諸大夫皆朝於內寢。

    每視朝或出遊,則獒奴以細鏈牽犬,侍於左右,見者無不悚然。

    其時列國離心,萬民嗟怨,趙盾等屢屢進諫,勸靈公禮賢遠佞,勤政親民,靈公如琟tm1充耳,全然不聽,反有疑忌之意。

    忽一日,靈公朝罷,諸大夫皆散,惟趙盾與士會尚在寢門。

    商議國家之事,互相怨嘆。

    只見有二內侍抬一竹籠,自閨而出。

    趙盾曰:「宮中安有竹籠出外?此必有故。

    」謠呼:「來,來!」內侍只低頭不應。

    盾問曰:「竹籠中所置何物?」內侍曰:「爾相國也,欲看時可自來看,我不敢言。

    」盾心中愈疑,邀士會同往察之,但見人手一隻,微露籠外。

    二位大夫拉住竹籠細看,乃支解過的一個死人。

    趙盾大驚,問其來歷,內侍還不肯說。

    盾曰:「汝再不言,吾先斬汝矣!」內侍方才告訴道:「此人乃宰夫也。

    主公命煮熊蹯2,急欲下酒,催促數次,宰夫只得獻上。

    主公嘗之,嫌其未熟,以銅斗擊殺之,又砍為數段,命我等棄於野外。

    立限時刻回報,遲則獲罪矣。

    」趙盾乃放內侍依舊扛抬而去。

    盾謂士會曰:「主上無道,視人命如草菅3。

    國家危亡,只在旦夕。

    我與子同往苦諫一番,何如?」士會曰:「我二人諫而不從,更無繼者。

    會請先入諫,若不聽子,當繼之。

    」時靈公尚在中堂,士會直入。

    靈公望見,知其必有諫諍之言,乃迎而謂曰:「大夫勿言,寡人已知過矣,今當改之!」士會稽首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社稷之福也!臣等不勝欣幸!」言畢而退,述於趙盾。

    盾曰:「主公若果悔過,旦晚必有施行。

    」至次日,靈公免朝,命駕車往桃園遊玩。

    趙盾曰:「主公如此舉動,豈象改過之人?吾今日不得不言矣!乃先往桃園門外,候靈公至,上前參謁。

    靈公訝曰:「寡人未嘗召卿,卿何以至此?」趙盾稽首再拜,口稱:「死罪!微臣有言啟奏,望主公寬容採納!臣聞:『有道之君,以樂樂人,天道之君,以樂樂身。

    』夫宮室嬖倖,田獵遊樂,一身之樂止此矣,未有以殺人為樂者。

    今主公縱犬噬人,放彈打人,又以小過支解膳夫,此有道之君所不為也,而主公為之。

    人命至重,濫殺如此。

    百姓內叛,諸侯外離,桀、紂滅亡之禍,將及君身!臣今日不言,更無人言矣。

    臣不忍坐視君國之危亡,故敢直言無隱。

    乞主公回輦入朝,改革前非,毋荒游,毋嗜殺。

    使晉國危而復安,臣雖死不恨!」靈公大慚,以袖掩面曰:「卿且退,容寡人只今日遊玩,下次當依卿言。

    」趙盾身蔽園門,不放靈公進去。

    屠岸賈在旁言曰:「相國進諫,雖是好意,然車駕既已至此,豈可空回,被人恥笑?相國暫請方便。

    如有政事,俟主公明日早朝,於朝堂議之,何如?」靈公接口曰:「明日早朝,當召卿也。

    」趙盾不得已,將身閃開,放靈公進園,嗔目視岸賈曰:「亡國敗家,皆由此輩!」恨恨不已。

    岸賈侍靈公遊戲。

    正在歡笑之際,岸賈忽然嘆曰:「此樂不可再矣!」靈公問曰:「大夫何發此嘆?」岸賈曰:「趙相國明早必然又來聒絮1,豈容主公復出耶?」靈公忿然作色曰:「自古臣制於君,不聞君制於臣。

    此老在,甚不便於寡人,何計可以除之?」岸賈曰:「臣有客鉏鸒e者,家貧,臣常周給之,感臣之惠,願效死力。

    若使行刺於相國,主公任意行樂,又何患哉?」靈公曰:「此事若成,卿功非小!」是夜,岸賈密召鉏鸒e,賜以灑食,告以「趙盾專權欺主,今奉晉侯之命,使汝往刺。

    汝可伏於趙相國之門,俟其五鼓赴朝刺殺,不可誤事。

    」鉏鸒e領命而行,扎縛停留,帶了雪花般匕首,潛伏趙府左右。

    聞譙鼓已交五更,便踅1到趙府門首,見重門洞開,乘車已駕於門外,望見堂上燈光影影。

    鉏鸒e乘間踅進中門,躲在暗處,仔細觀看。

    堂上有一位官員,朝衣朝冠,垂紳正笏,端然而坐。

    此位官員,正是相國趙盾,因欲趨朝,天色尚早,坐以待旦。

    鉏鸒e大驚,退出門外,嘆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殺民主,則為不忠;受君命而棄之,則為不信。

    不忠不信,何以立於天地之間哉?」乃呼於門曰:「我,鉏鸒e也,寧違君命,不忍殺忠臣,我今自殺!恐有後來者,相國謹防之!」言罷,望著門前一株大槐,一頭觸去,腦漿迸裂而死。

    史臣有贊云:壯哉鉏鸒e,刺客之魁!聞義能徒2,視死如歸。

    報屠存趙,身滅名垂。

    槐陰所在,生氣依依3。

    此時驚動了守門人役,將鉏鸒e如此恁般,報知趙盾。

    盾之車右提彌明曰:「相國今日不可入朝,恐有他變。

    」趙盾曰:「主公許我早朝,我若不往,是無禮也。

    死生有命,吾何慮哉?」吩咐家人,暫將鉏鸒e淺埋於槐樹之側。

    趙盾登車入朝,隨班行禮。

    靈公見趙盾不死,問屠岸賈以鉏鸒e之事。

    岸賈答曰:「鉏鸒e去而不返,有人說道觸槐而死,不知何故?」靈公曰:「此計不成,奈何?」岸賈奏曰:「臣尚有一計,可殺趙盾,萬無一失。

    」靈公曰:「卿有何計?」岸賈曰:「主公來日,召趙盾飲於宮中,先伏甲士於後壁。

    俟三爵之後,主公可向趙盾索佩劍觀看,盾必捧劍呈上。

    臣從旁喝破:『趙盾拔劍於君前,欲行不軌,左右可救駕!』甲士齊出,縛而斬之。

    外人皆謂趙盾自取誅戮,主公可免殺大臣之名,此計如何?」靈公曰:「妙哉,妙哉!可依計而行。

    」明日,復視朝,靈公謂趙盾曰:「寡人賴吾子直言,以得親於群臣。

    敬治薄享,以勞吾子。

    」遂命屠岸賈引入宮中。

    車右提彌明從之下,將升階,岸賈曰:「君宴相國,餘人不得登堂。

    」彌明乃立於堂下。

    趙盾再拜,就坐於靈公之右,屠岸賈侍於君左。

    庖人獻饌,酒三巡,靈公謂趙盾曰:「寡人聞吾子所佩之劍,蓋利劍也,幸解下與寡人觀之。

    」趙盾不知是計,方欲解劍。

    提彌明在堂下望見,大呼曰:「臣侍君宴,禮不過三爵,何為酒後拔劍於君前耶?」趙盾悟,遂起立。

    彌明怒氣勃勃,直趨上堂,扶盾而下。

    岸賈呼獒奴縱靈獒,令逐紫袍者。

    獒疾走如飛,追及盾於宮門之內。

    彌明力舉千鈞,雙手搏獒,折其頸,獒死。

    靈公怒甚,出壁中伏甲以攻盾,彌明以身蔽盾,教盾急走。

    彌明留身獨戰,寡不敵眾,遍體被傷,力盡而死。

    史臣贊云:君有獒,臣亦有獒;君之獒,不如臣之獒,君之獒,能害人;臣之獒,克保身。

    嗚呼二獒!吾誰與親1?話說趙盾虧彌明與甲士格鬥,脫身先走。

    忽有一人狂追及盾,盾懼甚。

    其人曰:「相國無畏2,我來相救,非相害也。

    」盾問曰:「汝何人?」對曰:「相國不記翳桑之餓人乎?則我靈輒便是。

    」原來五年之前,趙盾曾往九原山打獵而回,休於翳桑之下,見有一男子臥地,盾疑為刺客,使人執之。

    其人餓不能起,問其姓名,曰:「靈輒也。

    遊學於衛三年,今日始歸,囊空無所得食,已餓三日矣。

    」盾憐之,與之飯及脯。

    輒出一小筐,先藏其半而後食。

    盾問曰:「汝藏其半何意?」輒對曰:「家有老母,住於西門,小人出外日久,未知母存亡何如?今近不數里,倘幸而母存,願以大人之饌,充老母之腹。

    」盾嘆曰:「此孝子也!」使盡食其餘,別取簞3食與肉,置囊中授之。

    靈輒拜謝而去。

    今絳州有哺飢坂,因此得名。

    後靈輒應募為公徒4,適在甲士之數,念趙盾昔日之恩,特地上前相救。

    時從人聞變,俱已逃散。

    靈輒背負趙盾,趨出朝門。

    眾甲士殺了提彌明,合力來追。

    恰好趙朔悉起家丁,駕車來迎,扶盾登車。

    盾急召靈輒欲共載,輒已逃去矣。

    甲士見趙府人眾,不敢追逐。

    趙盾謂朔曰:「吾不得復顧家矣!此去或翟或秦,尋一託身之處可也。

    」於是父子同出西門,望西路而進。

    不知趙宣子出奔何處,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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