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唐再續 第214章 秦王之尊(十二)

    兗州城頭,一個身形孤獨地站立著,黯淡的月光將他的身形拉得細長起來,夏夜的熱風吹過,仿佛能將那影子吹散。此人正是兗州一時之主,平盧節度使王師範麾下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劉鄩。

    「大人久立不語,可是在思索破敵良策?」在劉鄩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名十**歲的青年悄聲問道。他既稱劉鄩為「大人」,自然是劉鄩之子。

    「破敵良策?呵,此番若能破敵,卻是無須為父有何良策。」劉鄩淡淡地說道,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總覺得他的目光有些幽遠,似乎盯著某處漆黑的夜幕,仿佛要從夜幕中發現些什麼。

    「孩兒愚鈍,請大人指點。」那青年面露疑惑。

    「今早,城中有人暗中送信於我,遂凝,你可知道這信是何人所寫,所寫何事?」

    劉遂凝搖搖頭:「孩兒不知。」

    「信上落款是……李正陽。」劉鄩看著目瞪口呆地兒子,一字一頓地道:「他說,破葛便在今夜。」

    劉遂凝又驚又喜:「右相真箇來了?好極,妙極!」他用力猛一擊掌,歡喜道:「傳聞右相神算,天下無雙,他老人家既然來了,葛從周敗績難逃!大人,這消息果然是好!」

    劉鄩卻面色平靜,淡淡地道:「你說的右相『他老人家』,比你也大不了幾歲。」

    劉遂凝頓時一滯,尷尬道:「孩兒愚鈍不堪,教大人失望了。」

    知子莫若父,劉鄩自然清楚自己這名長子能力其實並不算差,只是卻如何能跟那位在區區數年間,從一商賈庶子平步青雲而坐擁關中河中、叱吒天下的右相比擬?莫說是劉遂凝,就算他自己,也無此資格,這句話不過是父親對兒子的習慣性敲打罷了。

    劉遂凝見父親沒有繼續怪罪之意,便試探著問:「大人是要看右相如何破敵麼?」

    「原是如此。」劉鄩忽然一嘆:「如今卻失了興趣。」

    劉遂凝不知父親之意,只能順著話頭問:「今夜城外,料來必有一場大戰,大人眉間鬱結,卻說意不在此,卻不知是為何發愁?」

    劉鄩抬頭看了看浩瀚夜空,幽幽道:「為父在想春秋戰國時,齊國的霸業。」

    戰國秦漢時期,東西關係問題比較突出。自戰國中期始,秦的東進成為東方諸侯所面臨的一個突出問題。從那時起,歷秦的兼併戰爭、諸侯反秦戰爭、楚漢戰爭及漢初中央政權處理與東方諸侯王國的關係,數百年間,東西關係問題一直是當時政治舞台上顯著的一幕。在東西關係中,山東地位舉足輕重。

    「齊國的霸業?」劉遂凝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春秋戰國之時,整個天下都在經歷著深刻的變革。那些能順應歷史的潮流,變法自強的諸侯國常能稱霸諸侯。」劉鄩說著,看了劉遂凝一眼,續道:「那些能從諸侯之中脫穎而出的強國,除政治上變法自強外,還須有地理上條件。『春秋五霸』中,齊據山東,晉據山西,秦據關中,楚據江漢,都有地利上的憑恃。『戰國七雄』中,東齊西秦,南楚北燕,分立四方。山東之地,有低山丘陵,有東部平原,足以作為憑恃,所以,歷春秋、戰國之世,齊一直是東方強國。」

    劉遂凝一時不知父親這話意有何指,只能點頭聽訓。

    劉鄩的確有指點兒子的意思,細細分析道:「山東在春秋時為齊、魯之地。大抵泰山、沂山以北屬齊,西南屬魯。召陵之盟上,管仲對楚使說:『賜我先君履,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這便指出了齊國四境,也暗示出了齊國的地利。齊桓公時,周室衰微,諸侯兼併,戎夷蠻狄侵入中原。齊桓公任用管仲實行改革。齊國兵強卒練,國威大振。齊桓公遂以實力為後盾,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多次會盟諸侯,北服戎狄,南威荊楚,尊奉周室,稱霸渚侯。齊桓公的霸業開『春秋五霸』之先,也奠定了齊國作為一個大國的基礎。

    到了戰國時期,諸侯之間的戰爭更趨激烈。田氏篡齊後,也積極謀求向外發展。周顯王十二年,齊威王以鄒忌為相,改革政治,加強武備,齊漸成東方強國。差不多與此同時,西方的秦國在商鞅的主持下進行深刻的變革,漸成西方強國。

    戰國初年,魏為中原霸主。齊秦兩強崛起,對魏國的霸業構成挑戰。齊國迫使原來向魏國朝貢的泗上小諸侯向齊朝貢;秦則爭魏河西之地。魏國在齊秦兩強東西夾擊的不利形勢下,自安邑遷都大梁,將目光轉向東方,又與齊發生矛盾。魏因攻趙、攻韓而兩度與齊發生戰爭。齊軍在田忌、孫臏率領之下,先後於周顯王十五年的桂陵之戰和周顯王二十七年的馬陵之戰中大敗魏軍。西方的秦國也連年對魏展開進攻,魏軍連連敗績。魏之霸業從此衰落。

    魏國衰落後,齊、秦兩強東西對峙。齊國濱誨,有魚鹽之利,故其經濟實力雄厚;其山川形勢足可為其軍事上的憑恃。蘇秦策劃合縱時對齊王說:『齊,南有泰山,東有琅琊,西有清河(漳水),北有渤海,所謂四塞之國也。』道出了齊作為一個強國的地利之基。


    這時期,中原局勢更加複雜,各國之間展開了合縱連橫的鬥爭。地處中原的韓、趙、魏夾在齊、秦兩強之間,有地緣上的弱點,只好採取合縱的策略,北連燕、南聯楚,而後,或東聯齊而西抗秦,或西聯秦而東抗齊。

    秦在兼併義渠、巴蜀之後,東進意圖已非常明顯。但齊的地利和實力卻使秦的東進不能不有所顧忌。秦先是為攻楚而設法拆散齊、楚聯盟;又為攻韓、魏而拆散齊與韓、魏的合縱;後又為圖趙而試圖加強齊的聯盟,派人赴齊尊立齊湣王為東帝,自立為西帝,顯示出對齊國實力的顧忌。

    但是,當齊因滅宋而成為眾矢之的時,秦又根據形勢的變化,出面組織合縱以攻齊。周赧王三十一年,樂毅率燕、趙、秦、韓、魏五國之師攻齊,半年之內,下齊七十餘城。齊國只剩即墨和莒兩地。後雖有田單破燕復國,齊國卻從此元氣大傷,在戰國末年僅能靠恭謹奉秦以圖倖存。

    齊的衰落使秦兼併六園的進程為之加快。當齊、秦兩強東西對峙的時代,六國合縱抗秦,強大的齊國實為其他五國堅強的後盾,所以秦攻楚、攻韓魏、攻趙時,每次都以拆散齊與這些國家的聯盟關係來創造條件。但齊在它強大的時候,缺乏明確、長遠的戰略目標,且齊不與秦接壤,對秦的威脅缺乏深刻的認識,所以齊在複雜的外交鬥爭中一再讓秦國得逞。前人在總結這段歷史時,曾有評價:『韓、魏、楚、趙恐秦兼天下而臣其君,故專心一志以逆秦,三國與秦壤界而患急,齊不與秦壤界而患緩。是以天下之勢不得不事齊。秦得齊,則權重於中國;趙、魏、楚得齊,則足以敵秦故秦、楚、趙、魏得齊者重,失齊者輕。齊有此勢,不能以重於天下者,何也?其用之者過也』。」

    劉遂凝大惑不解,遲疑道:「今日之『強秦』,怕還不是關中,而是汴梁吧?大人這番春秋戰國之論,難道是說我平盧鎮該為中原後院,為對抗關中而甘做牛馬?請恕兒不敢苟同。」

    劉鄩嘴角悄然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語氣卻破清冷,問道:「那你又是作何感想?」

    劉遂凝道:「即便從大人方才那番話說起,換個角度來看卻是何意呢?山東的地理形勢雖然提供了齊作為一個大國的基礎,但反過來也構成了齊發展的限度。作為當時的東、西兩強,秦據關中四塞之地,能進能退,可攻可守,每一次軍事勝利之後,都能奪地或威脅諸侯割地,故能愈勝愈強;齊卻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山東地形的主體是魯中南低山丘陵,周圍都是平原,缺乏天然的屏障來鞏固其略地,自身也缺乏縱深,幾處險要一被突破,全境即可能被擊穿;而且齊地近中原,與其他諸侯國的利害關係過於膠著,任何鯨吞蠶食的意圖都容易遭到其他諸侯國的反對,故齊強盛之時,雖有戰勝之名,卻未能略地拓境,後來滅一宋國,還遭到諸侯聯軍的圍攻,差點亡國。」

    劉鄩淡淡地問:「那你以為,我等今日之平盧鎮,與何時相似?」

    劉遂凝目光一亮,毅然道:「卻是楚漢戰爭時期的齊地。」

    劉鄩眯起雙眼:「何以見得?」

    「兒試為大人論之!」劉遂凝稍微頓了頓,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開口道:「秦兼併六國統一天下,卻以統治暴虐而很快敗亡。項羽以西楚霸王的名義主持分封。他將戰國時的齊和秦這東、西兩強都予以分割,分齊地為三齊:田市為膠東王,都即墨;田都為齊王,都臨淄;田安為濟北王,都博陽。分關中為三秦,封給秦降將章邯、司馬欣、董翳;徙劉邦為漢王,王漢中;項羽自都彭城。眾所周知,此番項羽分封堵侯,留下了許多矛盾。於是分封剛定,齊地即首先發難。」

    他面上少了之前在父親面前下意識地恭謹,多了幾分少年人的意氣飛揚:「最先在山東起兵反秦的齊王田儋之弟田榮,因未得封地,起兵反楚。漢高帝元年五月,田榮發兵擊走齊王田都,又追殺膠東王田市於即墨,自立為齊王,占有三齊之地;他還指使彭越襲擾楚地,幫助陳餘逼走常山王張耳。

    田榮在齊地反楚,打破了項羽的分封秩序,且齊地鄰近楚都彭城,對項羽的統治構成很大威脅。項羽遂率軍北擊田榮。項羽北征齊地,給了劉邦以東出的機會。這年八月,劉邦出陳倉,還定三秦。次年春,項羽在陽城大破齊軍,田榮敗死。但楚軍燒殺擄掠,引起齊民群起反抗。田榮之弟田橫乘機收集散兵數萬人,立田榮之子田廣為王,占據城陽一帶,繼續與楚軍相抗。

    項羽陷入齊人長期抗戰不能自拔之際,劉邦又乘機自關中殺出,擴張勢力。這年四月,劉邦率諸侯聯軍五十六萬襲據彭城。項羽獲悉彭城失陷,親率三萬精銳騎兵疾馳南下。聯軍措不及防,大敗。但此時項羽主力尚被牽制在齊地,未能將這次勝利擴大。劉邦突出重圍後,沿途收集散卒。雙方戰事轉入相持階段,兩軍在滎陽、成皋一帶對峙。經彭城一戰,項羽亦謀自齊地脫身。田橫進攻項羽所立齊王田假,田假敗而走楚。項羽殺田假而與田橫達成停戰。

    彭城之戰後,彭越退兵河上,活動於定陶、陽城一帶為游兵,襲擾楚軍後方,截楚軍輜重。彭越的游擊使項羽面臨兩線作戰,來回奔走,減輕了漢軍在滎陽、成皋一帶的壓力,使相持之局得以維持,亦使漢軍得以騰出手來,謀求從南北兩面形成對項羽的戰略包圍。漢王劉邦二年五月,韓信率軍北上,滅魏、平代、破趙、降燕;南方的九江王英布則在隨何的勸誘下,背楚歸漢。

    這時,謀士酈食其對劉邦說:『方今燕、趙已定,惟齊未下。諸田宗強,負海、岱,阻河、濟,南近於楚,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藩。』劉邦遂遣酈食其往齊地遊說。齊王田廣聽信酈食其之言,遣使與漢連和,放鬆守備。韓信本已兵臨齊境,聞酈食其已說齊歸漢,打算停止進兵。辯士蒯徹對韓信說,將軍身經百戰才下趙地五十城,酈食其只是搖搖舌頭便下齊七十餘城,為將數年,功勞不及一儒生。韓信遂引兵渡河,襲破齊歷下之軍,進至臨淄;齊向楚求援,項羽派龍且率軍援齊。韓信在濰水擊破齊楚聯軍,乘勝追擊殘敵,虜齊王田廣,盡定齊地。

    韓信定齊後,派人對劉邦說:『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請為假王以鎮之。』在張良、陳平的建議下,劉邦遂立韓信為齊王。

    此時的韓信已居舉足輕重的地位。當時形勢,東有齊,西有漢,楚居中間,三方大致勢均力敵,所以韓信的去就完全可以左右天下局勢。項羽派人遊說韓信與楚連和,三分天下,韓信以劉邦對自己信重而婉辭之;辯士蒯徹也對韓信說:『當今兩主之命,懸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為楚則楚勝。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強齊,從趙、燕,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四向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強,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願足下熟慮之。』這一次,韓信不能說沒有一點動心,但終以劉邦對自己的信重和『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而拒絕接受蒯徹之計……」

    劉鄩聽到此處,打斷道:「你這是將右相當作漢高祖,將朱溫當作楚霸王,而將我主王郎當作韓信?或許眼下局勢可以作此假設,但你想過沒有,韓信後來是死於誰手!」

    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歷史上楚漢相約以鴻溝為界後,項羽引兵東歸,劉邦則從張良、陳平之計,引兵東擊楚。韓信、彭越等都引軍合擊項羽,圍項羽於垓下。項羽兵敗自殺。但在天下一統之後,韓信成了劉邦的眼中刺肉中釘,最後被呂雉設計所殺,下場不可謂不慘。

    回頭看看,楚漢相爭之際,山東的局勢漢楚漢戰爭的進程和結局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由於山東靠近楚都城彭城,那裡的任何變故都可能影響西楚,所以項羽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對山東用兵,而這為劉邦還定三秦、出關東向以爭天下創造了機會。項羽擊田榮,劉邦乘機還定三秦;項羽擊田橫,劉邦得以出關中襲彭城;楚漢相持階段,彭越背靠山東,襲擾楚軍後方;決戰前夕,韓信定齊地,從北翼完成對項羽戰略包圍。項羽面對關中和齊地,一直處於兩線作戰,來回奔走,漸至困弱,終至滅亡。韓信底定三齊,而且沒有與劉邦爭奪天下的野心,最終卻反而因為如此大功、如此大勢而遭劉邦忌諱,終於丟掉性命,何其不值?

    但劉遂凝卻搖頭道:「以上作比,只是以實力而言,若論人品修養,右相名滿天下、一代儒宗,豈是漢高祖那等浪蕩兒出身之輩可比?反是朱溫,倒與之相似。假使天下終歸一統,右相和朱溫之間,兒料還是右相會宅心仁厚一些。於此事上,代州百姓對右相早有讚譽,他在代州時的遭遇和處置之道,天下士林皆無不曉,哪個不贊一聲右相君子如風?兒便是這點淺見,望大人三思。」

    劉鄩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才忽然展顏一笑:「好,今日你能說出這番話,可見確實是長大了,為父心中甚慰,他日覓得良機,也該讓你見見世面,好生鍛煉打磨一番了。」

    劉遂凝大喜謝過,忽然見城下葛從周大營不遠處傳來馬蹄之聲,微微一愣,忽而大喜:「大人,蒲軍動手了!」

    劉鄩目中精光一閃,看了一眼城外,沉聲下令:「傳我號令,擊鼓聚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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