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後,沈湛似乎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卻又不好說。
譬如方才,上馬車之時,他竟是轉身拉了未晞一把。要知道,往日他是絕對不會管的。
未晞倒是泰然處之,只是心中還是狐疑。她那夜說是衝撞了沈湛也不為過,他為何反倒對她好起來了?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想了。
如今正是四月十五,又是到了該入宮請安的日子了。
皇后高居主位,含笑看著這對「小夫妻」。沈湛還是一臉的慵懶神色,只是卻不會叫人覺得是個浪蕩的公子哥;未晞低垂著目光,坐在沈湛身邊安靜極了。皇后不免輕笑著:「你夫妻二人來得倒是一日比一日早了。」
沈湛恭敬道:「給母后請安,不得不早。」說著,轉眸看一眼身邊的未晞,她低垂著目光,神色淡然得仿佛是隱世的高人,不食人間煙火,亦不會為紅塵事煩惱。她很美,卻又不同於玉華的溫婉,反倒有一股莫名的堅毅在其中。
皇后含笑看著兒子的小動作,不免也是看著未晞,出聲喚道:「未晞——」
那仿佛在神遊天外的女子抬頭,笑得乖巧極了:「母后有何吩咐?」
「是不是累著了?好端端的怎麼走神了?」皇后微笑著溫言問,不待未晞回答,便又說,「上次與你二人說的事,你二人可記下了?」
上回?上回所說的……
沈湛聞言,含了慵懶的笑意,恭順道:「兒臣知道,必不叫母后再為兒臣子嗣之事憂心。」說罷,又看了一眼身邊的未晞,她倒是宛如未曾聽見般,靜靜含著笑。她本是那般美貌的女子,自然是心高氣傲,只是他自己過不了心中那一關。念及此,不免微微一嘆。
未晞覺得沈湛在看自己,只是抱以溫和的淺笑。
皇后輕聲道:「湛兒你也不小了,你是太子,來日的皇帝,都二十三歲了還無子嗣成何體統?」又覺得話說重了些,聲音又軟了下來,「你該明白母后是什麼意思。」
沈湛頷首:「兒臣明白。」
皇后這才含笑,看向未晞的目光柔和起來:「總歸,未晞也是你親自要她嫁來的不是?」既然是他要她嫁過來的,那麼當是極為喜歡她的了。
未晞微垂眼帘,是呢,若不是沈湛要楊國的嫡皇女,她和七七何需背井離鄉來到楚朝?是他要楊國的嫡皇女;也是他,將他不惜攻打楊國而換回來的楊國嫡皇女獨自棄在喜房之中。原來,他要楊國的嫡皇女只是用來羞辱的。
只是她一人受辱,總好過要楊國臣服於楚朝,舉國受辱的好。
這麼想著,未晞的臉色冷凝,好比那冷清的月色。
沈湛看向身邊的女子,一眼便看出她不甚歡喜。面上還是那般慵懶的模樣,回答道:「兒臣本是極為喜歡未晞。」算來,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吧……未晞心中冷哼一聲,原來你沈湛喜歡一個女子的方式就是折辱於她。
「既是喜歡,當是再好不過了。」皇后笑容之中多了些欣慰,轉眸看向未晞,「總歸,子息一事,方才是皇家根本。你二人都是聰慧得很,想必不必母后多言。」
兩人頷首稱是。
話說了不多時,皇帝便派人來將沈湛叫去,說是有大事商議。未晞心中隱隱不安,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安,當下也不曾多想。沈湛去後不久,皇后也推說自己乏了,讓未晞退下。
三綱五常,沈湛於未晞,已經占去了倆——君綱和夫綱,未晞不得不頂著初夏的日頭,站在御書房前等候。
初夏日頭未盛,倒也不足為慮。未晞站在那片小小的空地上,看著那鎏金的殿頂,不免有些恍惚。兒時她總是愛去到阿爹的書房,賴在裡面不曾出來,阿爹篤定她聽不懂政事,也是隨了她的性子。只是阿娘覺得不妥得很,最後是狠狠斥責了一頓,還罰了她抄了一月的書。她這才再也不敢到御書房去了。
同樣都是御書房,可是裡面的人,卻永遠不會是阿爹了。
正如斯想著,唇邊不覺也漫上了苦笑,便聽耳邊想起一個聲音:「皇嫂這是在等皇兄麼?」
未晞始料未及,低呼一聲,猛地後退,見是沈澈這才鬆了口氣,笑道:「王爺好沒正形,竟是干起了嚇人的勾當。」
沈澈不料將她嚇到這地步,歉意笑道:「臣弟可不敢嚇皇嫂。」他只是方才見她一個人站在那裡,怔怔出神一般,心生喜愛,一時起了玩心罷了。
未晞無奈,笑著搖頭,這才看他,他一襲月白,周身都是一股清華的氣質。當下笑道:「王爺這是來尋父皇的?」
沈澈頷首道:「是。」又看一眼殿中,「想來皇嫂是在等皇兄了?皇兄當真好福氣……」
未晞「嗤」的笑出來:「我既然是與太子一道來的,自然要等候太子一起回去。」又聽他話中似有羨慕之意,略一思量,低聲笑問:「實則我有一事不明,王爺可否能解答我的疑惑。」
沈澈見她如此,心中也是歡喜得很,道:「皇嫂但問無妨,臣弟會如實告知。」
未晞細細思量後,笑道:「據我所知,楚朝的男兒成家都是很早的……縱使不曾成家,侍妾也應當有了。」說至此,她聲音漸次低了,「不曉得王爺為何……連侍妾都沒有?」
沈澈不料她會問此事,一時也是靜默。心中浮出那個女子的模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臣弟實則是有心儀之人的。」他嘆惋一聲,看著眼前女子的目光愈發依戀起來。未晞本能的覺得有幾分不適,只是臉上端著的笑容未減半分:「那為何……」
「她死了。」沈澈合上眼,心痛如絞,「她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而我,去年才知道此事。」
耳邊似乎拂過清風,吹得人只覺得有些微微的寒冷,心裡也是止不住的哀傷起來。聽到「三年前」,未晞不免也傷感起來,垂眉,半晌之後才微微嘆道:「我明白王爺的感受……我的小妹,也是在三年前過世的。」
沈澈微微苦笑,仍是拱手施禮道:「實則臣弟很羨慕皇兄,能娶皇嫂為妻。」
她本能的覺得這話似乎有些怪異,也不曾多想,重新拾起笑容:「承王爺吉言,太子殿下本就是溫潤如玉的好男兒,能嫁與太子殿下,也是我的福氣。」
沈澈自然是知道的,沈湛大婚那夜鬧出的事,好些人都是知道的,又聽未晞說得萬分從容的樣子,心中雖是酸酸的,也強笑道:「既是福氣,那臣弟祝賀皇嫂能有此福。」
福氣與否,不過爾爾。尋常人眼中,她能嫁給楚朝文武雙全又一表人才的太子,不正是許些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她應該「惜福」。
未晞心念至此,已然揚起笑來:「自然,惜福二字,最是難得。自然,人貴在知足,我也不例外。」話雖如此,只是她於沈湛,沈湛於她,誰又算作對方的什麼嗎?夫妻麼?實則陌路;陌路麼?又有一個夫妻的名頭綁著……
沈澈的笑容中有幾分落寞,仍是含著溫潤的笑容:「臣弟所願,便是皇兄皇嫂白頭偕老,琴瑟在御。」看著面前疏離又溫柔的笑臉,只有他自己知道和血吞牙的滋味。
未晞輕快一笑:「多謝王爺。」頓一頓,笑得很美,「外子想必也會歡喜的。」
沈澈抿唇不語,臉上笑容已然有幾分掛不住。
她觸及沈澈的目光,那目光那麼的既是痛苦又是溫柔,像是心疼與憐惜,當下低垂著眼帘,不與他目光相接。
沈湛從殿中出來便是看到的這幅場景——沈澈目光炯炯的看著面前的女子,後者卻像是羞怯般低下頭去。不覺狠狠蹙起眉頭,開口之時聲音依舊懶懶:「阿澈。」
兩人這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沈湛薄唇緊抿著,看不出任何的喜怒,神色慵懶極了:「未晞在此等我麼?」
未晞匆匆看他一眼,已然含上溫柔的笑,輕輕頷首。
沈湛見她笑得這般嫣然,心中一舒,轉眉看向其弟,淡淡道:「如此,為兄的便先行一步了。」沈澈頷首道:「皇兄皇嫂請便。」話雖是落下,但目光還是在未晞身上停滯片刻,未晞並不看他,垂眉跟在沈湛身邊。
沈湛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眼中閃過冷冽,只是那聲音慵懶而閒適:「未晞,回去了。」未晞點頭稱是,快步跟了上去。
初夏的日頭到底是有些熱了,未晞在日頭下站了那樣久,一回到太子宮又是被冰盆冷氣一激。到了晚膳時分,未晞便止不住的咳了起來。七七取了枇杷露來還是未能壓下去這咳嗽。眼見得華燈初上,七七止不住的著急起來。轉身對躺在床上的未晞道:「公主,奴婢去宣太醫罷。」
她一張小臉因為咳得久了,在昏黃的燈火下都有幾分病態的蠟黃,微微的頷首:「你去吧。記得不要驚動旁人。」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渾身竟然有些發燙,膩膩的怪難受的。現在不知道是否下了鑰,若是下了,七七要請來太醫,少不得要費一番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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