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楚含岫被禁足之後,京中似乎安生些了。至少,沒有流言再傳入東宮之中,未晞身子慢慢的好起來,待到正月十二,才聽說沈湛要歸京了。
素手在琴弦上翻飛,琴音亂得好比颶風中的枯枝碰撞,最後「箏」的一聲,一切沒入平靜。七七立在未晞身邊,見她彈完琴便一語不發,忙勸道:「公主心中不爽就說出來,切莫作踐自個兒啊……」
未晞搖頭,她並不是什麼不爽,而是想到沈湛,再想到玉華的話,她就沒由來的氣苦。終究是太在乎了,才會眼裡揉不下沙子。
她一向心高氣傲,沒成想,有一日會淪為小妹的替身。
「公主,今日元宵節,聽說晚上京中可熱鬧了。」七七笑著,臉上忽然升起紅暈來,未晞轉頭看她,見她這模樣,心中雪亮:「你若是想要出去就去吧,我會請蕭都統與你一起去的。」
七七臉色緋紅,跺一跺腳:「奴婢哪裡是這個意思?是、是……是想公主一起去看看的。今年正月之中如此沉悶,不如去散散心才好。」
「我還在小月中,不便出去。」未晞笑著,「只聽說燈謎很好,真想去看看。」
七七笑道:「既然公主也想要去,那咱們就去吧。」
未晞斂了笑意,正色看著七七:「你究竟是想我去,還是想蕭都統去?」
七七一聽此話,臉紅到脖子根兒,忙道:「阿彌陀佛,公主明明是知道的,奴婢自然是、是……」她說至此,眼神又游移起來,想來是不知如何回答了。
未晞見狀,這才掌不住笑了起來。
待到夜中,一輛裝飾極為華麗的馬車緩緩駛出東宮。算來,這是未晞嫁過來,頭一次不是因為宮中之事踏出太子宮。
因為正月十五,往日已然宵禁的京城之中熱鬧非凡,滿街掛著各式燈籠,上面寫著燈謎,照得天空都紅紅的。街上人山人海,不時有少男少女結伴穿過,吆喝聲此起彼伏。
未晞輕輕掀開馬車窗簾一角,向外張望,見還有爆竹聲響起,忙放下,對馬車中的七七笑道:「看來這次,還是出來對了。」
也不知是否是燈火的緣故,七七的臉在暗處看著有些泛紅,眼裡也是亮晶晶的,點頭附和著:「是呢,咱們楊國原來也是這樣的熱鬧。」又低笑道,「還好太子不在,不然可出不來了。」
未晞聽她提起沈湛,笑容僵了一下,道:「是呢,好在他不在。」又止不住的笑起來,「你說旁人見蕭都統一身管家的打扮,道是連管家氣度都如此之好,不知道正主兒又是怎樣的人物。」
七七笑起來:「公主不害臊。」
未晞身子未曾痊癒,雖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出來了,終究是不能如同旁人一般在街上穿梭,蕭晟索性將她們領到了嘉羞樓上,在二樓包房之中一坐,從窗戶便能見到下邊街市的全景。
待坐下,未晞點了幾樣點心,又叫了一壺梨花白。蕭晟坐在離兩人不算近也不算遠的位置,保持著有力的距離,在突發事情之時又能極快的反應。
嘗了一口梨花白,未晞才笑道:「這酒沒有我們楊國的好,我們楊國的梨花白,才沒有這麼辣喉。」又吃了一個水晶小籠包,轉頭看著下邊,不少男男女女在一處,似乎是在互相送著什麼。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她喃喃吟道,忽又有些傷感,徑直念了最後一句,「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沒由來的想起夢中那個月下的少年郎,她找了他那麼久,是不是轉頭,他就會出現了?
正想著,卻聽見敲門聲。蕭晟目光一利,手已經按到了劍柄上,未晞與七七面面相覷,見蕭晟去開門,見來人之後,才鬆了口氣:「燕王殿下。」
沈澈?未晞心中一訝,那立在門前身著月白色衣衫,正溫潤微笑的男子,不是沈澈又是誰?
他看著未晞,心兒一暖,還是鎮定的行禮:「大嫂。」
未晞聽他稱呼,已然明白,溫和笑道:「三弟過來坐吧。」
沈澈雙目一直未曾離開她,見她眉眼間都透著幾分落寞,人更是已經消瘦多了,仿佛一隻手狠狠揪住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她知曉他在看她,也不戳破,仍是端著疏離又莊重的笑容:「三弟怎知我在此?」
他笑道:「臣……澈原是晚大嫂一步,這才見到大嫂進來。」又看一眼窗外的夜景,輕嘆道,「如今王妃禁足,王府之中倒也是無趣得緊。」
未晞咽下口中食物,笑道:「三弟與弟妹伉儷情深,當引為族中佳話才是。」她絕口不提楚含岫天象之事,免得引火燒身。
沈澈的笑容有幾分牽強:「多謝大嫂美言。」又垂眉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壺和酒杯,強笑道,「舉杯消愁愁更愁,大嫂是想念大哥了麼?」
「卻又有什麼好想的?」她不置可否的笑起來,「總歸,要不了許久,他也就回來了。」
沈澈頷首:「也是了,待大哥回來,父親一定會依例封賞。」頓了頓,拱手施禮,「還請大嫂保重身子。」
「多謝三弟。」她的笑容依舊疏離,取杯喝了一口,「楊國水美,釀的酒也是芬芳甘甜。」
沈澈道:「楚朝的酒比楊國烈了許多,大嫂還是少喝為妙。」
是,的確是烈多了……總歸此生也回不到楊國了,害怕什麼東西呢?當下笑著舉杯:「我記得,三弟迎我入京之時,曾經與我說,願我能與殿下鶼鰈情深。我卻還沒有為三弟的大婚道上一句祝詞。」眉眼之中笑容盈盈,「祝三弟和弟妹白首偕老,比翼齊飛。」
她說得很輕,卻仿佛利刃,刀刀割在沈澈心頭。那是他此生最引以為憾的事,他親自,將自己最心愛的女子迎進京城,讓她變成了自己皇兄的妻子。
沈澈雙手緊緊捏著酒杯,面上努力維持著笑容:「多謝皇嫂。」
她淡淡笑過之後,起身:「時日不早了,王爺也早些回去吧。」說著,七七和蕭晟亦是起身,向門口而去,沈澈看著女子纖弱的背影,喉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她出門之時,似乎聽到他輕輕地喚了一聲——「阿凰」。
一路上都是靜默,未晞一身的酒氣,坐在馬車之中一語不發,七七早在她與沈澈說話之時便覺察到不對,一時忍不住將她抱住:「公主……」
「沒事了七七。」她輕輕笑著,眼角還是滑落一滴淚,流在嘴邊,鹹鹹的。
仿佛這麼幾次的哭,都是為了沈湛。到底誰鎖了誰?她給了心,給了自己下半生的自由,換來的就是——「他不是喜歡你,也不是喜歡我」?
未免是一場戲劇了,而這世界上,哪出戲有這麼的滑稽呢?
頭腦有些發昏,她半撐在七七身上,下了馬車。火光沖天,襯得星辰都有幾分黯淡。緩步向前走著,只覺得有幾分麻木了。蕭晟立在一邊,男女有別,更何況君臣有別,他斷斷不能伸手的,只好護著兩女。
東宮之中靜謐得很,像是萬物都睡去了一般。七七將未晞送到門前,便被未晞推搡著:「你且回去罷,我沒事。」
「公主……」七七欲言又止,惹得她輕笑,「我真的沒事,只是有些發暈,不打緊。」
「那奴婢熬些醒酒湯來?」七七不大放心,又追問了一句。
「你熬來了我也不喝,誰睡下了還要醒來喝醒酒湯的?」她笑,將七七放開,「快去歇息吧,你也陪我瘋了一夜了。」
七七還想說話,被她打斷:「再不去歇著我可與你置氣了。」
無奈之下,七七隻得轉身而去。見七七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未晞才轉身進了房間。頭腦有些發昏,她走了幾步便靠在一旁,輕笑著唱道:「毖彼泉水,亦流於淇。有懷於衛,靡日不思……」
這首《泉水》她往日也曾唱過,遠嫁女子思歸之作。
「這麼想回去?」黑暗之中忽然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她抽了口氣,才覺這個聲音之中透著熟悉,「阿凰,你喝醉了?」
「沒有,只是喝了幾杯。今日元宵,也不是什麼越矩之事。」她輕輕回答,酒意被來人嚇得盡數消散。
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笑得低啞:「真的沒有?」
「自然。」她道,心中卻止不住的後怕起來,「你……」
他伸手,指背冰涼,觸及她火熱的臉頰:「這樣燙,還說沒有?」
「誰飲了酒臉頰都會發燙。」她緩緩坐下,「你在這裡,又不掌燈,要做什麼?」
「阿凰覺得我要做什麼?」男子笑著,拉她起身,「我帶你回去如何?」
回去?回哪裡去?
「我帶你回去,回楊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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