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淮嘴裡鼓鼓囊囊的,差點被噎住,趕緊拿起茶盞咕咚咕咚灌了一盞茶,這才咽了下去。
也是一笑,對來人打趣道,「莫非兄台也是來偷吃的?」
少年哈哈一笑,道,「這種棗花糕有什麼好吃的?要說好吃,江南******的桂花棗泥才是好吃呢,只可惜此物只能保鮮不到二十個時辰,且不可用冰鎮之。自從朝廷裁撤驛站之後,就再也吃不到啦。」
秦書淮說道,「這有何難?只要有錢,快馬加鞭,有的是辦法給你送到,商品經濟嘛!」
「商品經濟?這倒是新鮮。」少年苦笑一聲,又道,「可惜,別的富家公子可以這般,我卻不行。」
秦書淮說道,「有什麼不行?我看你也不像缺錢的嘛。難不成是你爸……哦不,令尊大人不給你錢花?」
少年笑道,「秦兄說話真是風趣。桂花棗泥雖好,在江南也不貴,但運到京城可就是奢靡無比了。你可知這一路快馬加鞭,在二十個時辰之內運到京城需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奢靡誤國,我等有志之士怎可帶頭開此風氣呢?」
秦書淮卻搖搖頭,說道,「兄台此言差矣。奢靡可以誤國,卻也可以利國。」
少年眉間微微一挑,沉吟了下,說道,「兄台此話怎講?」
秦書淮說道,「有人奢靡,就有人賺錢。就以這桂花棗泥為例,我們算算有多少人能賺到錢。先,要在二十個時辰內將桂花棗泥從江南送到京城,至少需要二十匹快馬接力,那麼養馬的人先賺了錢。而要養二十匹快馬,至少需要一個小型馬場,一個小型馬場至少需要十個工人,那麼又有十個工人賺了錢。另外,一路上至少需要十個騎馬的,這就又多了十個人能賺到錢。騎馬的出遠門要在當地吃飯、住宿吧?客棧的老闆和小廝又賺到了錢。要是桂花棗泥在京城銷量好,******不但會僱傭更多的工人,而且還會加大原材料的採購。這麼一來,種桂花的、種棗的就都能賺到錢。有錢賺就有飯吃,所以你看,單單是桂花棗泥的生意就能養活多少人?」
少年眉頭一皺,若有所思。
秦書淮又道,「桂花棗泥是如此,其他東西更是如此。我大明物產豐富,若能充分流通,自由交易,能養活的人何止千萬?兄台試想,如今我大明有多少農民無地可耕?這部分人若是長期遊蕩,必然心生異端,恐為大明之禍。」
事實上,現在的大明因為空前絕後的土地兼併,導致大量耕地全部集中在少數藩王勛戚、地主豪強手裡。農民無田可耕,早已民變四起了。就是這些農民最終將崇禎逼上了煤山。如果朝廷沒有合適的辦法去引導,讓這些農民有事做,那麼歷史還會重演。
而要讓農民有事做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展工商業,大量吸收失地農民,二是讓那些藩王勛戚、地主豪強把地還給農民。顯然,第二點現在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說了第一點。
少年沉吟了會,說道,「兄台此話莫不是想重商而抑農?農為國之本,若是人人皆商賈,皆游食,國豈非更無耕作之農了?」
秦書淮又道,「兄台又錯了。農民不願意耕作並非重商的結果,而是地都集中到了藩王勛戚、地主豪強的手裡,是他們不願意耕作。別的不說,就說當年先皇賞賜給了福王兩百萬畝土地,福王可願意悉心照料?這兩百萬畝,福王只需僱人耕作十萬畝便衣食無憂了。剩下的一百九十萬畝呢?就這麼荒廢著。地是福王的,他不願意耕作別人就不能耕作。這只是福王一家,大明朝有多少土地都是這麼閒著的?即便那些江南地主,願意耕作名下土地的,其給予佃農的抽成也是少的可憐,佃農飯都吃不飽,自然會去想其他營生!朝堂上那些所謂的士大夫大談什麼民皆逐末,去農而游食,放屁!要是有田種,哪來那麼些人離鄉背井去討生活!他們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少年的臉色有些難看,沉吟了一會,勉強一笑,道,「秦兄所言,倒是真讓人大開眼界。」
正說著,忽然從門外傳來一陣朗笑。
「哈哈哈,老遠就聽到書淮小友又在罵人了呢!」
秦書淮一看,見門口進來兩人。一人是個無須男子,約五六十歲,微胖。另一個則正是孫承宗。
秦書淮立即像孫承宗作揖行禮,「小子拜見稚繩先生。」
卻驚見孫承宗朝那少年深深一拜!
「老夫參見皇上!」
我擦!什麼情況?
秦書淮當場石化,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小子就是崇禎?!
孫承宗身邊的無須男子見秦書淮半晌不動,便尖聲尖氣地說道,「大膽,見了皇上還不下跪行禮?」
看來是個太監,只是沒穿太監服而已。
秦書淮立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磕了個響頭,說道,「草民秦書淮,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呵呵一笑,說道,「書淮兄弟,不必多禮。」
秦書淮仍不起來,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狀,說道,「草民方才胡言亂語,衝撞聖上,請聖上饒恕草民死罪!」
崇禎親自起身扶起了秦書淮道,「秦兄所言句句中肯,讓朕茅塞頓開,又何罪之有?快快起來吧!」
說罷,又頗為掃興的看了孫承宗一眼,道,「老師來的可真不是時候,我與秦兄聊得正歡呢。」
此時的崇禎,謙恭儉讓、求賢若渴且意氣風,看上去確實像一代明主!
孫承宗一愣,然後哈哈大笑,道,「如此,老夫便再出去兜一圈便是。」
說罷便轉身出門。
崇禎對太監說道,「王司禮,你也出去吧。守著外邊,沒朕的旨意,誰都不許進來。」
太監欠了欠身,說道,「是,皇上。」
秦書淮看了看那個太監,心想這人應該就是王德化了吧?現在的司禮監秉筆、御馬監掌印,全權掌管紫禁城的安全防衛。也就是他,最後開門迎接李自成進城的。
見門關上了,崇禎拿了一盤糕點,拉著秦書淮席地而坐,說道,「來來來,朕好些時候沒聽過真話了。秦兄,你再與朕說會兒實話。」
從崇禎的眼神里,秦書淮看到的是一個躊躇滿志的少年,一個志在大明中興的英主,而並非一個生性多疑、自毀長城的亡國之君。當年崇禎曾說,朕非亡國之君,然臣皆亡國之臣,或許也有點道理。
崇禎見秦書淮愣,又道,「秦兄不必多慮,若是你也與朝中那班大臣一般,那也太沒趣了。朕要你說實話,朕想聽實話。秦兄,可否?」
崇禎像個極普通的少年,席地而坐,口稱秦書淮為秦兄,情真而意切,讓秦書淮倍感意外和震驚。
他想到了當年雍正與年羹堯坐在金鑾殿的台階上閒聊的場景。
只是為雍正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的年羹堯,最終也沒有好下場。
秦書淮內心波濤翻滾,躊躇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皇上,說真話不難,聽真話才難,您真的要聽真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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