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孬搬回北莊老家去住,水泥廠安靜了許多。零星客戶開始上門買貨。雖數量不大,可總算開了張。這天早晨,李二剛到辦公室坐下,還沒把煙點上。一個瘦高老頭嚷嚷著進了辦公室,一見李二,就跳著腳叫罵:「姓李的,你開廠是為了掙錢,我種莊稼是為了活命,你廠里冒出去的粉塵,落在我的莊稼地里,莊稼收成受影響,你的賠我糧食。」
洪順媳婦就在辦公室門前曬料,聽見吵吵,進到辦公室,伏在李二耳朵邊上,輕輕介紹說:「大孬丈母爺。老光棍,牆外有他一畝山地。」
李二擺手叫洪順媳婦出去。他自己則不慌不忙坐好,從辦公桌掏出香菸,再慢慢點上。吐出一個大煙圈,然後用審問的口氣說:「你牆外多少地?」
「一市畝」。
「產量多少斤,全年兩季全包裹在內。」
「一年兩季收五百斤。麥子一半,玉米棒子一半。」
「總共能賣多少錢?」
「平均一塊錢一斤,能賣五百塊錢,這可是現錢,大集上賣糧食,不興打白條。」,…,
李二沖老光棍一笑,站起身來:「走,領我去看看你那地耕種的咋樣,回來以質論價賠償。」兩人出了廠門,圍著院牆往球磨車間牆外走,來到老光棍地邊上,李二放眼望過去,玉米地里一棵草也不見,可見老光棍對莊稼很上心,棒子楷上長的玉米棒個大粒滿,用手摸一下枯黃的玉米葉面上,確有一層灰塵附著在葉面上,靠近車間的地方多,離車間遠的地方差些。整個玉米地,受影響的有一大半,情況屬實。李二問老光棍:「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開個價要多少,一年全在內。」
老光棍一咬牙:「一年一千。少一分也不行。」
李二不允:「一千不行,太多,就按你方才自報的產量,一年伍百塊錢,糧食歸我。」老光棍想了半天,提出他的底線:「一年伍佰塊錢補助,往後地里長不長不再找廠里麻煩。」李二點頭,和老光棍回到廠辦公室。李二起草一個小合同,念給老光棍聽過,認可點頭在合同上按上手印,拿了伍佰塊錢,喜滋滋笑哈哈走出廠去。李二把合同剛收好,不料老光棍去而復還。他的後頭還跟著大孬。爺倆一進辦公室的門,大孬把伍佰塊錢往桌上一拍,冷笑道:」姓李的,打發要飯的是不是?把俺爺們不當口乾糧對不對?想了結此事,沒個三萬兩萬不談事!,…,
李二把手中方才和老光棍簽的合同揚了揚。問老光棍:「方才這事還算不算數?」
老光棍咽下一口涶沫,剛要說話,話頭早叫大孬搶過去:「不算數。這不那伍佰塊錢,給你,合同給我撕掉。眀天我去環保局舉報,不罰你個傾家蕩產不可。」說罷,抓起桌上合同撕個稀吧爛,往地上一扔,拉著老光棍氣沖沖回家,坐在家中喝茶。靜等李二托人上門講和。
大孬爺倆在家坐等三天,也不見有人來講情說和,更不見有人提著菸酒來送禮。當下氣惱至極。騎了自行車,要到環保局去告發舉報,一來報復一下李二不識抬舉,也想從環保局得些獎勵。風風火火,在院裡就把自行車騎在胯下,出大門口也不下車,在大門洞裡和來他家串門的大祥子撞個滿懷。嚇的大祥子出了一頭冷汗,嘴裡連連罵大孬:「急著去報喪呀。你爹不是死好幾年了麼?幸虧是自行車,若換成貨車,老子還有命嗎?看看,快看看,自行車前輪,把爹我買的新褲弄髒了。小心賠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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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孬問:「過來有事呀。」
大祥子和大孬回到大孬家中坐好,說:「你方才問我過來幹啥對不對?想你老婆了呀。」說罷哈哈大笑起來。他看看大孬家中四壁空空,繼續開玩笑說:「一把火燒的好,連球加蛋燒個淨光。看你個孬種還給人家李老闆使壞不?」
「我正要去告他呢,他給我丈母爺污染了棒子地。五百塊錢想了事,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買賣?環保局不罰他個萬兒八千不散夥。」
「原來這樣呵,這就對上頭了。水泥廠後頭那五戶人家的山坡地,村里給換到莊東頭那預備地裡頭,你不知道哇?每戶補助一百元,今天到期,三天期限,自行把莊稼收走,超期不收,做放棄處理,誰收穫也行。方才我路過山地邊,遠處望過去,光剩你丈母爺那一塊地的玉米棒子豎著。其它四戶早收完了。預備地也分到手。旱地變水澆田,沾大便宜啦,還不快著去掰棒子,淨等著明天遭人搶啊。」
大孬老婆聽罷大祥子說完,沉不住氣了,慌忙把家裡所有的編織袋找出來,裝到三輪車上,過去把她爹老光棍叫上,爺兩個一個掰棒子,一個騎三輪往家運,忙到掌燈才忙完。少不了罵大孬一頓,放著好不要,偏偏和那李二作對。這他娘的倒好,偷雞不成蝕把米,五百塊現錢變一百不說,還斷了年年進伍百塊錢的財路,這天殺地跺的大孬,這輩子跟了他,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大祥子說,想弄李二,那客易,我認識市政府一個大官,開著市府六號車,是市長級的幹部,讓他把市環保局喊過來,給李二把水泥廠封了不就萬事大吉。即便不封廠。也得罰他個十萬八萬的。讓他難受難受。」
大孬聽罷。拍手大笑。催促大祥子趕快給他那朋友打電話。不到半天功夫,市府那位領導回了電話,說環保局正常主持工作的岳副局長,星期天帶人來執法,並要求李二在星期天務必在廠辦公室等候,屆時,市領導親自出面,監督執法。大孬問大祥子,你咋和市領導掛上的鉤?大祥子神秘的說,這位市領導他爹在北邊是一個大隊書記,姓周,開一家水泥銷售商店,大祥子經常給他家從東廠拉水泥,一來二去就認識並成了朋友。
大孬把環保局與市領導要對李二的水泥廠聯合執法的事,向李二煞有介事的宣講一通。大祥子後頭又作了詳細補充。當時正巧小桃紅也在埸。聽說大孬有了市裡的關糸,她也嚇唬對方:「你倆有市政府的關糸,俺也有,官更大,是市長,反正是扮豬吃老虎,往大裡頭吹,俺也會。」,…,
大祥子冷笑一聲:「這不是吹。得真有才行。我問你,那市長是男是女?「
「這、、、、、、、「
「這不上來了吧?李老闆,你說,咱現在的市長是男是女?」
李二肯定的口氣回答:「男的,是我兒子的丈母爺。」
大孬一歪嘴:「吹也不會吹。你兒子不是找個上浦的大小姐麼?」
「離婚了,回來跟市長女兒好上的。」
「不對!新市長是女的,上任還不到百天哩。」大祥子揭穿李二老底,得意洋洋,坐在李二老板椅上,把兩隻腳放到桌面上。抖個不停,很得勁。
小桃紅說:「女市長就沒有女兒嗎?市長不管是男是女,俺呀,都跟他是兒女親家。」…,
大祥子說:「光嘴上說不行,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到星期天,我那市府朋友,開著市府六號車,百分之百到,你那假市長他能認不出來?冒充市政府領導那罪,在從前叫冒認皇親,查出來可是要坐牢的。詐騙罪,少說也得判三年。」他這一說,把小桃紅嚇住了,不敢繼續往下吹。大祥子看看李二他這幫人被鎮住,心中目的達到,便把李二往他設計的道上引:「這災也不是不能破,給我和大孬一人兩萬,我一個電話打過去,萬事皆休,怎麼樣?拿錢消災。」,…,
李二說:「一分錢沒有,趁早滾蛋。」
大祥子討了沒趣,拉著大孬,夾著尾巴,灰溜溜的滾了出去。
看他倆走出廠門口,小桃紅說:「我看他那意思,一人給他伍千事就能了。」
「一分不能給,你往深處想。今天他要錢,給他伍仟,過個三五天,頂多一個月,又來要咋辦?他來要給了他,別人再來要挾給不給?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它終究要來,這廠能開下去更好,開不成也賠不了多少錢。今回我倒要看看大孬大祥子這兩個雜碎,到底身上有多大膿水。」李二休息片刻,叫小桃紅給周小妹打個電話,看她能不能托人幫廠里渡過這個難關?
星期天早晨,大孬大祥子兩人,早早來到廠門口等候他那朋友來執法。李二這邊也做了充分準備,張鳳仙一身短打扮以防不測,小桃紅也把虎頭雙鉤別在腰間,穿一件風衣蓋住。皮驢懷裡揣了萊刀,在廠里走來走去,還在院牆內側壘好幾層磚墊腳,顯然是準備退路。八點多,果然有一輛市府六號車開進水泥廠院內,緊隨其後是一輛皮卡,車門上寫有環保局字樣,車斗上還有四五個城管隊員。個個頭戴安全帽,胳傅上戴著紅袖章,袖章上印有城管兩個白字,十分搶眼。,…,
市府六號車下來一個年輕人,三十來歲,戴著墨鏡。小桃紅納悶:市長不是女的麼?怎麼換成個年輕人?年輕人走到後面環保局的車跟前,跟車上剛下來的一位四十五歲年令的人說了幾句話,兩人就在大祥子大孬的帶領下,直奔球磨車間而去,那幾個城管人員則坐在車上等候。幾個人對著先前舊窯爐的基礎比劃了一陣子,又指著球磨機的煙囪商量著什麼。幾十分鐘過去,這幾個人來到李二辦公室坐下。大祥子指著開六號車的年輕人對李二說:「這位是市政府周領導。這位是環保局笫一副局長岳進岳局長,正常主持環保局工作,老局長一退休,立馬扶正變-把。」
李二趕快上前跟兩人分別握手。環保局的工作人員還錄了象取了證。
「你是扒廠啊還是上環保設備?」岳局長直接了當的問李二。
李二反問:「上環保設備多少錢?怎麼個上法?扒廠可有補助?」
岳副局長回道:「環保設備就是靜電除塵器。上浦生產,最低價六十萬一台,另加安裝費一萬,安裝費不包括材料。」,…,
李二聽岳副局長說完,鄒起了眉頭。他咋晚打電話給李偉民,詢問環保局的執法流程,李偉民問了他的環保局朋友,那邊回話說,環保局有它的潛規則,替企業進設備,一般佣金百分之十,這錢大多是進了單位小金庫,有時單位集體出去旅遊呀,集體聚歺呀,發個超標準福利什麼的,再就不能報銷的許多單據,都從這小金庫里出。自肥腰包的也有,一般不敢。李二心中有了這底,不再懼怕,從從容容說道:「我想自己進設備,自已安裝,行嗎?」…,
岳副局長斷然拒絕:「不行。環保設備必須從環保局指定的廠家進貨,這是規定。設備進廠,必須讓環保局指定的專業安裝隊實施安裝,這是為了保證環保的質量。不能討價還價。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李二聽說不能討價還價,更設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對這些潛規則有些煩,這時正巧周小妹來了,懷裡抱著孩子,一下車就直奔辦公室,對著李二說:「市長一會就來。」
大祥子一聽這話,哈哈大笑起來:「市領導這不在這兒嗎?」他用手指指開六號車的年輕人。,…,
周小妹這才看清這市領導的摸樣,揺搖頭,指著他問在場的人:「他就你們吹的那市府領導呀?」她走過去一把把他的眼鏡摘掉,逼問他:「你敢說你是市領導?再敢說一遍試試?編外合同工,剛給我媽開車不到半個月。居然敢冒充市領導下來招搖詐騙!到別處去也就罷了,競然鬧到我家裡來,」她一個耳光打過去,把那年輕人打的左腮通紅。捂著臉不敢動彈。她還要打,姓岳的局長不幹了:「不能打人,他的市府領導是假的,我這個環保局副局長可是真的。即然李老闆不想上設備、、、、、、、」
「不是不上,是我想自己上,省下那百分之十的回扣。」李二搶過岳局長話頭,給他做了糾正。
岳副局長大怒:「反了,敢污衊環保局吃回扣,給我拆,邊拆也錄相留證據。」
城管來的那幾個人接了命令,從皮卡車上跳下來,扛著大錘鐵橇棍之類破拆工具,發一聲喊就向球磨車間衝過去。恰在這時,一輛出租車開進院裡,從車上下來-男一女二人,女的五十多歲,步態輕盈,面色慈祥中帶看嚴肅。大大方方,不怒自威。後面男的四十多歲,看樣子是個隨從。環保局的錄像員見又來一輛車,還下來兩個人,習慣性的把提在手中的錄像機扛在肩上想錄像,不料那隨從搶步上前,抻手捂住他的鏡頭,厲聲訓斥道:「領導今天是非公務活動,不接受任何採訪。你有記者證嗎?趕快放下機器!」張鳳仙抱著孫子站在當院,那女幹部直接走到張風仙面前,說:「你是潤澤的奶奶吧?今日是星期天,我是來接潤澤的。」她從張鳳仙手中接過孩子,回頭罵她的女兒幾句:「小賊,星期天也不去看老媽,帶著孩子跑這贓地方旅遊,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啍。」說完鑽進周小妹的汽車,周小妹挨了罵,伸伸舌頭,顧不上和任何人招呼,麻利鑽進車裡,穩穩的開車離開水泥廠。,…,
和女幹部同來的那位是市長辦公室主任。他來到被周小妺搧耳光的年輕人面前,命令他:「把鑰匙交出來。」年輕人趕快掏出鑰匙雙乎遞過去。拿了鑰匙,往車邊走,路過岳副局長面前,他站住腳步,上下打量一下這位副局長,說:「岳副局,行呵,市長上任不到一百天,你就把她親家辦了,有膽量,有魄力。」說完,上了市府六號車,親自駕車,緩緩駛出水泥廠。
戲劇性的變化太快了,走馬燈-般,沒等在場的人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一切全結束了,這一切太過突然,小桃紅還在夢裡呢,環保局的人早己走個乾淨,大孬和大祥子見事不妙,撒腿就跑,皮驢把萊刀扔過去,沒砍著。李二對著那假領導說:「表弟,服了吧,你一來我就認出你來了,可你戴著墨鏡硬裝不認的我,你就我於表叔的表弟周書記的兒子,幾年前我去你家送修高速橋護坡那一萬塊錢,不就給的你麼?回去好好想想怎麼做人吧。」…,
環保局領導斑子調整,新來了-位年輕人坐了第一把交椅。岳副局長扶正成了泡影,官沒升上,而他榮譽卻是滿滿,新來的局長處處表揚他敢於硬碰硬執法。要求全局上下職工以他為榜樣,秉公執法不動搖。再過幾天,他調任市中小企業管理局任第一副局長,此地不養爺,自有養爺處。也許那邊的一把手年令臨近退休也說不定。報道之後他才明白,他的頂頭上司比他還年輕十幾歲,想把他熬下去,簡直就天方夜談。他這回算徹底服了氣。不再做那升官發財的美夢,老巴實的坐在辦公室里看報紙,品茶打發時光。這中小企業管理局是從前的鄉鎮企業局改制而來。計劃經濟時代。國家大力發展鄉縝企業,計劃內建材指標全撥到鄉鎮企業局計劃科管理,手握著劃撥木村鋼材指標那還了得?局門口天天車水馬龍,哪家鎮辦企業不想弄點便宜鋼材?一噸差價接近一半,這麼大的利潤誰不是垂涎三尺?那時候,市長區長親自打電話要指標是常有的事。看見鄉鎮企業局長誰敢不點頭哈腰。一噸鋼材指標就是個好大人情。事過境遷,現在倒好,清水衙門,實權丁點沒有,誰還尿這一壺?冒煙冒火的事歸環保局管,營業執照歸工商局管,稅收有國稅地稅管,質量由技監局管,用電由供電局,用水有水利局、、、、、,…,
他這個副局長就是那調研員角色。說是幫中小企業招商引資。這麼些年,就沒
辦成過-件大事。
李二的水泥廠,在環保局的大力幫助下,花五十萬上了一套除塵設備。大孬想要點獎勵,環保局把他給轟了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大祥子又撞到交通局的槍口上。早先是買養路費,多拉點沒啥。現今取銷了養路費。走路不拿錢,可有一樣,超載罰款。過去大祥子的老解放汽車。行駛證上主車六噸,掛斗四噸。他從前一般拉六十噸水泥。效益當然不錯。自從在開發區成立了治超辦公室。他是走一回罰一回。那治超辦公室就設在省道上。是大祥子那運瑜車的必經之地。沒辦法,他從旁邊的生產路繞過去。生產路窄,汽車過去壓倒不少莊稼。大祥子也不主動找人家賠償。那苦主看見莊稼被毀,心疼至極。就在生產路邊挖一大坑,灌滿水,上頭撒上一層麥慷。夜裡,月光下車燈一照,平坦寬闊,上了水平,能不平整麼?大祥子滿心歡喜,開著滿載水泥的汽車衝進去,一下歪在泥水裡。原來那老農只挖了半邊坑,一邊硬一也軟。大祥子見勢不妙。迭忙從車上跳下來,眼睜睜看著水泥車慢慢傾斜,大架子嗄吱嗄吱作響。擰成了小油條。他拉的實在太多了,這正是:人心不足蛇吞相,多行不義必自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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