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無心誰能成道果,多情何日損梵行
「好冷喔。」八雲紫說。
「好餓喔。」八雲紫說。
「好睏喔。」八雲紫說。
「好無聊喔。」八雲紫說。
「你想怎樣啊?」商薇藍被深深地擊敗了,「我把自己的皮大衣給你穿,打了一頭北極熊烤給你吃,讓你在我胸口睡了一晚上,現在你是不是還想讓我給你唱支歌跳個舞啊?」
「好啊好啊。」八雲紫開心地鼓掌。
「我現在突然好想膜拜一下應崑崙,他居然能不動聲色地把你養得這麼白白嫩龘嫩,而我只堅持了二十五個小時就敗下陣來。」商薇藍失神地望著北陸燦爛的星空,一時間因為人與人之間那巨大的差距而心灰意冷。
稍後商薇藍真的紅著臉唱了一首歌,許多年後她回想起來,悲憤地發現這可能是日後被奴役的悽慘生活的一個預兆,可惜自己當時沒能發現。
很多時候如果知道日後將會發生什麼事,那我們也許就會選擇不同的選項,但是命運中沒有指導攻略這麼好用的東西;就算是我們知道了未來的變化,也許我們依然會做出那個選擇,歷史上所有的先知都會陷入這樣一個悲劇——妄以為自己能夠改變命運,或者只是用自己的犧牲來向這個宇宙證明自己的意志。
有人認為這就是命運的真相,通過宇宙完全邊界條件的確定,整個世界從起點到終點的軌跡在天地初開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決定,所有的生命就是在已然在世界背後寫好的劇本上起舞,就像是一本小說里的人物,或者是一部電影裡的龍套。
後來八雲紫認為這種無法證偽也無法證明的命題毫無意義,它就像是某種從虛無中誕生的悖論幽靈,除了讓胡思亂想的哲學家在沒有星星的夜晚找到除了酗酒和**之外別的消遣之外毫無作為。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睡在絕世美人的腿上,手邊擺著一百個哲學家寫一輩子書也買不到的美酒,所以這句話聽上去特別有功成名就權威人士的說服力。
「我的計劃是,發掘當年天之君曾經存在過的遺蹟,看看一切的開始,以及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商薇藍駕著雪橇這麼說,北地呼朔的寒風颳過她的臉頰,拉車的野狼們發出響徹冰原的嚎叫。
「咦,連商小姐你也不知道師兄的全部計劃嗎?」已經開始慢慢學會對抗世界線變動的八雲紫小小地吃了一驚,她一直以為身為最得力助手的商薇藍就算不知道應崑崙最終的目的,也應該知道他的大略計劃。
「我只知道我應該知道的。」商薇藍聳聳肩膀,「我不多嘴,我只是自己去看,自己去想,自己去追尋答案。」
據商薇藍所知,被稱為「元天之君」的超然存在從古到今一共出現過十二位,其中有接近一半,從本質上來說是沒有自我意識的。
元天之君的組成共分三個大部分:核心、本體、心靈。十二位元天之君中有數位並沒能覺醒出靈智,只是以單純的天地異類存在,舉個例子就是掌控時間的【永恆】,在被應崑崙於印度洋上擊破之前,一直是以無窮無盡的海上時空風暴之姿存在,而操控空間的【無盡】則是在大西洋附近,以無底深淵的形態蟄存。
核心是元天之君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它代表著無上的力量,溝通著混沌之海的本源,能夠提供違反宇宙法則的犯規能力。本體則是承載核心的器具,為核心提供著驅動力……說實話,元天之君的本體大都龐大無倫,以正常生命體的身軀根本無法承載能夠顛覆世界的力量。
而心靈就是最麻煩的東西了。據應崑崙本人所說,最古老的元天之君,碳基生命的始祖——深淵沉睡者誕生於二十億年前,而第二古老的智慧源宗天之心則是誕生於十五億年前,跟這兩頭超古之王比起來,十億年前甦醒的應崑崙還要矮上一輩。
關鍵是,無論十五億年還是十億年,都是超越了現存生命體所能想像的古老年限。在這漫長到可怖的歲月中,這些最原始的智能會演發出怎樣的心靈,他們擁有怎麼樣的欲望,他們的世界觀、價值觀、生命觀具有著怎樣的概念?
元天之君與地球上所有其他生命相比,從物質到心靈完全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態,無從揣測,無從捉摸。
「可是……可是師兄他一直很正常啊……」八雲紫呆呆地啃著手指,「看起來很好懂,活得很愉快的樣子啊。」
「包括我在內,曾經有哪怕一個人能夠看見他的心嗎?」商薇藍平靜地說,「經歷過比整個妖怪史還悠久年月的天獸,無論做出什麼偽裝都是可能的吧。當他與太陽之子決鬥之後,毫不猶豫地吞噬了上百萬的靈魂來使自己加速痊癒……我曾經害怕得全身發抖,不知道自己追隨的是拯救世界的彌賽亞還是從地獄深處走來的撒旦。」
「………………」八雲紫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茫然無措地傾聽。
商薇藍的聲線平靜而有力,「但是我依然相信他,比相信自己更相信他。我已將自己的全部生命與靈魂獻給了他,沒有給自己留下一分一毫。無論他要統一宇宙還是毀滅世界,我都將跟隨他,直到我生命的盡頭。」
很久以後,八雲藍偶爾會想起這些話,她想,那時候單純而熱烈的生命是多麼強大,能夠不惜生死地活著,將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她一直都很喜歡那樣的生命,簡單到不用去思考生命的意義,只需要注視著那個背影,用力跟上他的腳步,就算是在修羅之城屠殺、冥河之底沉眠的時候,內心都是安樂祥靜的。
就像那個從月球上下來的銀色短髮少女一樣,真是美麗啊。
根據愛斯基摩人的傳說,太陽和月亮是一對兄妹化成的。
很久以前,在愛斯基摩人部落中有一對兄妹,有一天晚上,妹妹感到有個男人走進了她的屋子,躺到了她的床上。
第二天,妹妹醒來的時候發現那個男人已經離開了,在吃飯的時候,妹妹想認出那個侵占了她身體的人,但是所有人都沒有異狀。
第二天晚上,那個男人又來了,妹妹用準備好的煤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劃了一道。
第三天吃飯的時候,妹妹仔細地觀察了所有人的肩膀,最後她在哥哥的肩膀上看見了那一道黑色的煤痕。
妹妹感到羞恥,便一個人逃走了,哥哥緊緊地追了上去。妹妹見哥哥緊追不捨,便升上了天空,成為了太陽。哥哥見狀,同樣升上了天空,成為了月亮。
妹妹直到今天依然在逃跑,哥哥也至今在追逐著妹妹的背影。
「這就是我們部落關於太陽與月亮的故事了。」伊格魯攤了攤手,「這是薩滿老頭在我五歲時候講的。事實上,鄰村的薩滿講的跟他講的不大一樣,說是太陽和月亮是那個妹妹的兩個奶龘子變成的。逃跑的時候因為天黑看不清路,妹妹就把自己的一邊奶龘子割下來丟到天上變成了太陽,但是太陽很快就落山了,於是妹妹就把另一邊奶龘子割下來丟到天上變成了月亮。最後妹妹借著光飛到了天上變成了星星,而哥哥只能在地上仰望……大家都覺得隔壁部落的薩滿講的故事比較好,大概因為故事裡有奶龘子吧。」
現在二人坐在石頭小屋裡烤火,對面坐著的是愛斯基摩導遊伊格魯,二人對為什麼你們不住冰屋而是用石頭搭房子表示了一絲疑惑,誠實的導遊告訴了她們殘酷的現實。
「冰屋?在那邊,都是給遊客住的。本地人有石頭房子木頭房子住誰還稀罕去住冰房子啊。上次來了個埃及旅遊團,一票黑佬紛紛表示要住冰屋體驗原汁原味的當地風情,我們第二天去把他們挖出來——都硬得透透的啦——全部扒光了丟海里餵鯨魚,這可是俺們旅遊業業績的一項大創收!」
「………………」
隨後熱情的導遊開始推銷富有民族風情的首飾掛件和小匕龘首,比如一顆看上去像是死得奇慘無比的海豹的頭骨被宣稱為召喚精靈的道具——八雲紫不禁惡意揣測了一下到底是怎樣的奇葩精靈會回應這樣的祭品——以及用鯊魚牙齒串成的「受到海洋之神祝福的勇者項鍊(紫色字體)」等等。
「海洋之神?」商薇藍皺起眉毛問道。
「是啊!海洋之神是俺們這兒最牛逼的神,只要它發怒,就會將大洋傾覆,令冰山融化……總之就是牛逼到不行!」
終於進入正題,兩位少女對視一眼,然後問出了此行最關鍵的問題:
「能不能帶我們去海神的遺蹟看一看呢?」
應道樞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個害怕寂寞的人。
無論是怎樣漫長的旅行,他總是不缺少同伴。
從漫長到無法計數的遠古開始,從黃金大陸依然浮在水面上,亞特蘭蒂斯的光榮照耀整個星球的時候,他就習慣於與夥伴們的旅行。
再往前倒退,在他還不用人類的形象行走在大地上的年代,他走過荒蠻的世界,召喚著能夠與自己對話的存在,偶爾駐足沉眠數百年,然後繼續旅行。
關於這個問題,他諮詢過總是孤身一人的琪露菲亞諾。
「為什麼你能夠一個人生活?」
「為什麼你不能一個人生活?」
應崑崙沉吟了許久。
「因為……我似乎產生了一種很空虛的感情,就把它命名為『寂寞』吧。」
「你不應該寂寞的。」
琪露菲亞諾揚起眉毛說。
「為什麼?」
應崑崙淡然地問,似乎早已知道答案。
「我們是永生的,寂寞對我們來說是有害的感情,是一種不治之症。」琪露菲亞諾閉上雙眼,「多餘的感情會將我們導向湮滅的深淵,和我一樣。」
「和你一樣?」
「在和你對話的時候,我也產生了一絲感情,有點溫暖,也讓我的心臟酸澀,我決定將它命名為『關心』和『憂愁』。」
「是嗎?」
「我要睡覺了,希望永凍的時間能夠讓我遺忘此刻的悸動。」
琪露菲亞諾的冰棺緩緩合上,應崑崙一個人坐在冰棺上沉思。
「我……應該有心嗎……」
「商姐姐,你覺得真正的神應該有心嗎?」
八雲紫往手上呵著氣,坐在北極極點上吃冰淇淋。
處於開發旅遊業的考慮,愛斯基摩人們在極點搭了一個收費站,提供冷飲、冰淇淋、手工藝品和一次性相機,在南極點拍一張照十個銀幣,如果再加五個或十個銀幣還可以提供海豹或者北極熊一頭合影。
愛斯基摩人對於不繳納門票的極地探險隊處理方式十分民龘主人道,他們把探險家們扒光了後丟到海里練習冬泳,然後和顏悅色地告訴他們他們有權選擇淹死或者凍死,並對一切暴力或非暴力抗議以富有愛斯基摩風情的體育運動應對——這種體育運動歷史悠久又有益健康,主要內容包括了磨得飛快的刀子、尖聲慘叫和亂灑的鮮血與內臟。
商薇藍丟出的那袋金幣足夠讓淳樸好客的愛斯基摩人們為她們特意開通專線服務,最豪奢的十六頭冰原狼動力驅動大型雪橇在一隻冰漏中的海水滴完之前就準備完畢,隨時恭候兩位貴賓的指令。
「神不應該有心。」商薇藍迅速地回答,「有了心就會產生感情,情感是理智的大敵,無論出於什麼理由,無限力量的使用都會給世界帶來必然的危害。」
「……」八雲紫吞掉最後一口蛋筒皮,憂傷地看著天空,握住了雪橇的車轅,「若這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祂的心智應該與我們不同,祂不會如同我們一樣被煩惱和憂愁折磨,祂應該……」
「祂不存在。」商薇藍做了總結,「宇宙中沒有神,只有將自己當做神,行神之事的人。」
「一群傻龘逼。」她說。
「不過我也一樣。」她又說。
世界上最強的傻龘逼之一曾經在北極的永凍冰層底部沉睡了上百萬年,後來她的臥室被海底火山轟上了天,接著跟另一個傻龘逼打了一架,掀起的洪水造成了史前的大海侵,之後打輸被吃掉了。
那次戰鬥的中心地點被北極的居民們視為神的遺蹟。
「嘖嘖,真是漂亮。」
商薇藍雙眼發著光芒。
冰原上,有一片凝固的海洋。
高達百米的摩天巨浪就那樣凝固成透明的水晶山脈,圍繞著戰場的中心是十餘個冰封巨浪形成的同心圓,半徑數十里。
很明顯,這些冰山是當時決鬥餘波產生的歷史遺留,它們是天然的屏障,阻擋了一切想要窺探的目光。
土著導遊只能將她們帶到這裡,接下來的路要自己開闢了。
商薇藍深吸一口氣,摘下皮手套,上前將自己的右手貼在冰山表面,雙眼猛然間血紅一片。
八雲紫敏銳地感受到一種奇異的能量從她手中流出……不,像是她手中的力量在一瞬間吞下了整座冰山,然後就像變魔術一樣,平靜而又喧囂地將上億方極凍冰山變成了天量的純淨水。
平靜,是因為那一瞬間的轉化沒有任何出奇的聲光效果,喧囂,是因為山一般的洪峰轟然落下。上百米高的怒濤終於從時間的封印中解放,然而失去了千年前無儔動能的巨浪只能頹然傾瀉下來,化作滾滾洪水流向遠方。
兩位少女身周像是有一個無形的球型空間,在洪水中閒然不動。
「還有十五層。」商薇藍嘆了口氣,「可惜這裡的靈波如此紊亂,否則直接飛過去就方便多了。」
離開了凡間人群的商薇藍開始全力施為,像是解開一層一層封印,這人間奇景被她一層一層轉化,她眼中的濃紅也越來越淡。
十六層冰山全部潰散後,商薇藍面色有些慘白,深呼吸了幾下,重新戴上小羊皮手套。
有一陣子,八雲紫覺得好像聽見了飄渺的歌聲,沒有人類語言的音節,但是悠長深遠,像是天邊傳來的雷霆的歌聲。她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聽出來那是鯨魚的歌聲。
「這怎麼可能?這裡是北極圈的中心,冰蓋面積超過七百萬平方公里,離這裡最近的內海也在一千三百里之外,怎麼會聽見鯨歌?」
商薇藍藏在熊皮大衣兜帽下的兩隻狐狸耳朵抖了抖,冷然道:「的確是鯨魚音波的頻率,而且音源就在腳下。」
二人同時看向白茫茫的冰雪大地。
像是回應這句話,一頭身長五十餘米,通體渾然一片雪色的白鯨從二人面前一躍而起。
在極地永晝之光的照射下,白鯨優美的身姿在空中划過一道曲線,這一刻它看上去就像是由一大塊純粹的水晶或琉璃構成的。
這景象實在太過超現實,以至於八雲紫呆住了。
「幻覺嗎?還是我來到了童話?」她喃喃道。
「抓住它,令它帶路!」商薇藍大袍一卷,抱起八雲紫向前疾躍,「這是冰雪的精靈,能夠在冰層中自由穿行!」
天狐公主身手靈活異常,就算一隻手抱著一個人,也抓住了這一瞬間的機會,猛地扣住了白鯨的背脊。這冰雪精靈的化身長達五十餘米,背部最寬的地方近十米,足夠在上面野餐了。
隨著白鯨重新潛入冰層,二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極地的日光下。
很快地,隨著這顆星球的公轉,長達數月的極夜即將籠罩這片冰海。
在日與夜的交界處,有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他站在那裡看著極北的方向若有所思,黑夜的影子跟在他背後,像是能夠遮蓋半個地球的斗篷。
ps:關於愛斯基摩人的神話中,太陽和月亮到底是不是妹妹割下的乳龘房變成的呢?在作者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從小學藏書室里看到的一系列愛斯基摩文化介紹故事本中看到了這個故事,清楚地記得太陽和月亮的確是妹妹的乳龘房變成的,小學三年級就看到這麼有衝擊力的硬派內容令作者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僅次於故事主角生食海豹肝(看上去似乎真的很好吃啊)。但是當我今天重新查證這段記憶時,卻發現網上所記載的傳說跟我的記憶不大一樣……於是就都寫上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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