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隱士 第二百四十六章 冷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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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霧氣里,帶著些濕冷。

    典易站在太初宮前高高的台階上,左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右手緊緊握成拳,霧氣到了拳邊,變成細細的水滴,自指間而下,又在不斷顫抖的手指落了下去。

    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了!

    典易閉上眼,細細地回想著昨晚的一切。

    首先,是宮外有人慾強闖太初宮,自己帶人圍抓,幾番交手之下,明明就要將其逼入絕境,已經挑破了那魁梧之人的手臂,從落下的衣服上,也能看見血跡。

    然後,自己就被道尊叫了回去,是因為已經有人趁機入了陛下寢宮,要行刺陛下,而道尊雖將其擊退,卻為了保護陛下而不敢擅離,只能讓自己去追。

    和前頭那些人相比,那個身姿輕盈,並用長槍的人,明顯是此次行刺的頭目,自己已經做足了準備,特意調來的強弩,絕對能逼得他逃不走。

    可是,就在那人被箭雨擋著無法前行,自己即將追上他的時候,侍衛之中出現了內鬼,居然向自己發箭,而那個蠢貨王凝之,居然叫破此事,還讓侍衛們停手,雖只是一個間隔,卻已經讓那賊人撤離。

    而後,自己一路緊追,為了不讓他們匯合,也為了提防那個藏在暗處的內鬼,自己不曾喊破,直到即將抓到他的時候,才敢呼喚侍衛們。

    而那個內鬼,居然始終跟著自己!

    又是在關鍵時候,用弩箭將自己逼退,讓那賊人逃入崇德宮!

    之後,自己帶人講崇德宮圍得水泄不通,在得到太后首肯之後,翻了個底朝天,居然一無所獲!

    那人憑空消失了!

    再之後,王凝之又一次出現在自己眼前,是因為自己的手下當時拿到了線索,也就是自己挑下的那些衣服碎布,因為自己急著去抓那賊人,所以他們將線索交給了道尊,而王凝之及時看見,第一時間就發覺不對,這是荀氏可能持有之物,所以帶來請太后第一時間下旨去查荀氏,免得他們畏罪而逃。

    而自己在索查無果的情況下,離開了崇德宮,奉太后旨意,第一時間將荀氏查封,雖然如今還未得更進一步的證據,但荀大人已經入了牢中,想必很快就有結果。

    滴答,滴答。

    秋雨不知何時而起,絲絲綿綿落入人間。

    典易再睜開眼,舔了舔唇邊的雨水,冷冷地看著殿前台下,還在被鞭笞的幾個侍衛,揮了揮手「若下次還護衛不力,讓賊人入殿,我就要了你們的命!滾吧!」

    隨著他們的離開,天地之間似乎寧靜了許多,只有雨聲還在。

    典易的目光深深穿過天上昏暗的雲層。

    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呢?

    兩次了,那些賊人襲擊陛下兩次,都能安然逃脫,怎麼可能?

    內鬼,一定是有內鬼。

    內鬼是誰,在哪裡?

    腦海中,昨夜的情況,就像一幅幅畫面一樣,在眼前閃動著。

    事出常態必有妖,昨夜裡,究竟是哪裡不正常?

    風漸漸大了些,一滴雨隨風而落,打在典易的睫毛上。

    陡然一驚!

    王凝之!

    典易的目光幾乎是在一瞬間凝實了許多。

    這個晚上,最奇怪的地方,就在王凝之身上!

    他這段日子,幾乎是很少入宮的,就算是入宮,也不過是白天過來,晃來晃去,惹人討厭罷了,為什麼會突然深夜入宮?

    在那個內鬼向自己射箭的時候,不過是在夜裡的一根箭罷了,自己都差點兒沒注意到,他是如何發覺的?

    難道,那個時候,他的注意力,不該是放在刺客身上嗎?為什麼他能第一時間發現自己身邊的情況?

    在崇德宮外,自己即將追上那個刺客,卻又有一支箭阻礙自己,而自己看到有人入宮,難道?

    在崇德宮,王凝之確實是因為自己的手下而去,但他一個公子哥兒,怎麼突然就對各地衣服的針法這麼懂了?

    典易的眉頭越緊,眼睛越亮。

    ……

    王凝之對這一切都是毫不知情的,這個時候的王凝之,正在苦心孤詣地學習著。

    把手裡的書卷丟到一邊,嘆了口氣,衝著謝道韞擠眉弄眼。

    「做什麼!」謝道韞頭也不抬,一邊專心地作畫,一邊呵斥。

    「念書好煩噢。」王凝之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

    「不過是些各地針法衣物配飾,有什麼難的,就那么小小一本薄冊子,看這么半天了,你真是越來越懶了!」謝道韞沒好氣地回答。

    王凝之往椅背上一靠,「到時候,我就不能說是上次你看見這個,所以跟我提了一嘴,而我向來深愛妻子,只要是你的話,我都記在心裡嗎?」

    「呵呵,」謝道韞冷笑,「你覺得誰會信你這種鬼話?還不是你自己口不擇言,想出這種法子來糊弄別人,怪得了誰?」

    王凝之無奈地嘆息一聲「瞧瞧,就知道是這樣,行動之前要我去救人,行動之後又怪我不細緻。」

    「你自己做事兒不講究,還反怨到我身上了,」謝道韞撇撇嘴,「不過說實在的,我比較好奇,你是怎麼臨時跟趙姑娘交流,讓她藏在那裡,等你把典易引走之後,又折返回太初宮的?這可不是我們本來的計劃啊。」


    王凝之聳聳肩,「很簡單啊,因為我當時射了兩箭。一支衝著典易過去,另一支就衝著趙天香。她自然就明白,我不讓她繼續向前了。不過她心裡應該也清楚,被典易追的那麼近,一旦到了崇德宮的光亮處,她插翅也難飛了。」

    谷蛺<spa>  「趙姑娘受傷,又一路逃竄,你就不怕傷到她?」謝道韞手下不停。

    王凝之笑了笑,「能保住命就不錯了,傷再重點兒也無所謂,我對自己的箭術還是有信心的,不會要了她的命。」

    「所以,你就趁著夜色,假裝自己是刺客,翻牆過去,可那幾個本來陪你一起去的侍衛呢?不懷疑你突然不見了,又很快過去?」

    「沒啊,我本來就跟他們不一起,走到半路就讓他們先去了,我嘛,茅廁一下,大家都能理解的。」

    「為什麼能理解?」謝道韞這次終於回過頭來,眼裡露出疑惑。

    王凝之很坦然,「我是誰啊,王凝之啊,一個只有嘴皮子功夫的,抬不上場面的公子哥兒,遇到這種事情,害怕尿褲子不行嗎?」

    謝道韞無語地回過頭來,一邊作畫,一邊繼續「所以,你其實就守在那條路線上,看到趙天香甩不開典易,才出手的。」

    「對啊。」王凝之給自己倒了杯茶,「可真是十萬火急啊。」

    「然後趙姑娘隱於黑暗,你裝作她,把典易引了進去,倒是個好辦法,可惜漏洞百出,等典易回過神來,問問侍衛們,自然會發覺你有些不對勁兒。」謝道韞微微搖頭。

    「沒關係,從我第一次偷襲他,然後喊破了有內鬼,要大家住手的時候,典易就該懷疑我了,躲是躲不過去的。」王凝之站了起來,伸個懶腰,一副債多了不愁的樣子。

    「也對,反正他沒證據,拿我們沒辦法,」謝道韞這話一出口,發現自己最近也是心大了很多,大概是受丈夫影響吧,從以前追求十全十美,到如今得過且過。

    「不過,就像你說的,以後咱們怕是在京城待不住了,太后,陛下都嫌棄你,典易將軍還會拼命調查你,只好一走了之,把這一堆糊塗賬,留給時間去消磨了。」

    將最後一筆畫下,謝道韞抬起頭,瞧著丈夫,又問「趙姑娘他們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他們如今是張道御手下的幾個道士,」王凝之似乎想到什麼,笑得樂不可支,回過頭來,「夫人,我跟你說,那個嚴秀紅,披上道袍的樣子,差點兒就沒給我笑死……」

    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謝道韞也是著實拿丈夫這個促狹性子沒法兒。

    「你還是要去看看人家才好,畢竟是為了你出生入死這一回,還有,先把這些整理出來的衣裳針法背過了,就那麼一本小冊子,看了一上午了!」

    王凝之剛打算溜出去的腳步,無奈停在門口,回過頭來,帶著一絲討好的笑容「夫人,簾外雨聲朦朧,正是賞雨的時節,不妨與為夫一起,品茶聞雨?」

    ……

    宮中。

    張道御的小道場。

    「你最近受傷太多,雖然身體本來強健,但也要多加注意,這次離開建康後,最好半年內不要動武,否則眼下或許能撐得住,但未來必然會有影響。」

    張道御盤膝坐在墊子上,手裡的拂塵就搭在膝蓋,神色淡淡。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趙天香,只不過和往日裡有些不同,她臉色更加蒼白,時不時會微微皺眉,顯然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將手裡苦澀的藥一飲而盡,回答「我知道了。」

    張道御對這姑娘的冷淡不以為意,而是說道「你爹爹最近可好?」

    趙天香聞言,猛地抬起頭來,眼裡閃爍著冷芒,直直盯著張道御。

    張道御笑了笑,「不必緊張,你爹爹和老夫,當年也算是認識,只不過那都是很多年的事兒了,這些日子,我著人查了查神仙山的事情,倒是沒想到,這酒肉和尚,最後會為了你們,挺身而出,想當年我們飲酒敘談,我說要做這道門第一人,領道門向上,他卻說寧做大事,不做大官,如今看來,倒是各自向善。」

    「你回去之後,不妨替老夫傳句話,就告訴他,大和尚,張道御服了。」

    趙天香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在地上,只是眼裡如墨般深沉的顏色,多少有了一絲的溫暖。

    只是,她很快又開口,問道「昨夜的事情,恐怕王凝之是脫不了干係的。」

    張道御點點頭,說道「那是自然,這小子把事情辦得這麼明顯,典易又不是個傻子,等他查清楚荀大人和這事兒無關,必然會把目光放在王凝之身上。不過你也不必擔心,這小子狡猾得像狐狸一樣,他用的弩箭也被我燒了,一點證據都沒有,知情者也不過我們幾人,典易拿他沒辦法。」

    瞧著趙天香默不作聲的樣子,張道御突然響起王凝之的話,急忙說道「你可別動心思,要是你把典易給殺了,那可就真的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這裡頭有鬼了,不然怎麼可能典易一查,自己就身死呢?」

    趙天香並沒有抬頭,只是淡淡說道「你當我傻嗎?」

    ……

    崇德宮。

    在褚蒜子又一次摔碎了一個杯子之後,她終於是平靜了些,只是嘴裡的話,卻猶如那寒冬時候的凜冽北風「兩位,你們一在京,一在外,是我司馬氏如今最為倚重的兩人,也是整個皇族的依仗。」

    「陛下接連遇刺,那賊人居然在陛下已經昏迷後,還要痛下殺手,而你們卻始終查不到一點兒線索,這究竟是陛下福薄,還是你們就等著,陛下死後,再換一個天子?」

    司馬晞和司馬昱對視一眼,冷汗都是不停,只能跪在地上,一起說道「太后息怒,都是臣等無能,這才讓賊人猖狂,還請您萬勿動怒,這天下,可還仰仗著您和陛下呢。」

    不論心裡是什麼想法,這個時候,兩位最有實權的王爺,都只能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來,若說是陛下福薄,那豈不是整個皇族都不該在這個位置上?若說是他們不盡力,那別說未來史書上會如何記載,就算是陛下真沒了,那他們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哪怕是現在,因為陛下連續遇襲,皇族中已經有了不少的聲音,在質疑他們二人不作為。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有人眼巴巴地盯著,就等著他們犯錯呢。

    皇族嘛,說白了,你能做王爺,別人也能,只不過地盤就這麼大,先給了你罷了,一旦你出了問題,能接替的人,多了去。

    尤其是司馬晞,本來這就屬於自己的職權範圍,如今卻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雖然他多年執掌京城軍務,但也是力不從心啊。

    褚蒜子恍若未聞,只是冷笑「既然皇族自己處理不了這件事,那本宮也就只好請諸位大臣們一起協理,廷尉,府衙,都必須替陛下抓出這人來。」

    「還有,荀大人那邊可審查出什麼結果了嗎?」

    「回太后,」司馬晞說道,「荀大人那邊已經查問過,並將其家中牽連之人都一一查問了,應該與此事無關。」

    「好,很好,那就是說,到現在其實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是吧?」

    「太后放心!建康已經戒嚴多日,此賊必不能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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