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六年四月,黃巾潁川部渠帥波才率大軍八萬與大漢中郎將皇甫嵩、朱儁交戰於長社。
四月中旬,波才戰敗,麾下八萬黃巾傷亡殆盡,四下逃竄,大漢佐軍司馬、下邳丞孫堅率兩千河內騎兵緊追一夜,斬波才大將祁夏於潁水河畔,將萬餘黃巾士卒逼下潁水。
一日後,孫堅趁勢攻潁川,城下陣斬波才大將孫鼎,攻克潁川;騎都尉曹操分兵取陳留,斷了潁川黃巾餘黨北上的去路。
再復一日,聽聞波才、張寶並數千黃巾餘孽轉奔陽翟,欲投西華黃巾彭脫,孫堅馬不停蹄,折道奔陽翟、西華。
--四月十九日,陽翟某處山林--
幾百名河內騎兵正搜索著山林,忽然一名士卒蹲下身,摸著地上幾根燒焦的木柴和灑落的草灰,大聲喊道,「程副將,發現黃巾餘黨的蹤跡了!」
「唔?」一名手握鐵矛的將領走了過來,正是孫堅副將程普,只見蹲在那名士卒身旁,撿起一根焦了一半的柴火,喃喃說道,「還有點餘溫,看來他們沒走多遠,傳令下去,下山取馬,追!」
「諾!」那士卒一抱拳,匆匆離去。
隨手丟了那根柴火,程普站了起來,忽然看到主將孫堅正站在不遠的地方,走了過去。
「將軍!」
孫堅正望著一棵樹的樹幹出神,見身後傳來一聲呼喚,說道,「德謀麼?」
「是,將軍,」程普抱了抱拳,說道,「麾下將士已發現波才等人蹤跡,依末將之見,波才離我等不過十里以內!」
「十里?呵,」孫堅淡淡笑了笑,伸手撩起幾根擋住視線的樹枝,說道,「沒有那麼麻煩!」
「唔?」程普愣了愣,順著孫堅視線望去,愕然見到不遠處的地上,倒著二十幾具屍首,看他們身上衣著,顯然是黃巾一黨,而且是波才心腹護衛。
「怎麼可能?難道除我們之外,還有一支追兵?」程普一臉驚訝。
孫堅搖了搖頭,淡淡說道,「追兵,只有我們一支……」
「那他們……」
對於程普的疑惑,孫堅並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蹲下身,望著樹幹、以及地上的幾處血跡。
「一路支撐到這裡,已經到了極限呢……」孫堅微微嘆了口氣,撫摸著樹幹上一處帶著鮮血的劍痕,用莫名的語氣說道,「那傢伙躺在這裡,叫身旁的護衛們將他殺死,護衛中有一人那麼做了,用劍將刺入他的心臟,一擊斃命,然後那些護衛們將他埋了,隨即自刎殉主……」
說著,孫堅站了起來,望向一旁的地面,只見有一塊地新舊泥土混雜,上面雖然鋪著雜草,但是凌亂無比,顯然是刻意遮蓋在上面的。
「難……難道……」程普露出了震驚的表情,望著那塊地驚聲說道,「波才?」
「也只有那傢伙有這個魅力叫麾下護衛為他殉死吧?」孫堅淡淡一笑,眼中露出幾分遺憾,喃喃說道,「堂堂一方渠帥,文武兼備,死後卻被埋在一塊不為人知的山林之中,連塊墓碑都不敢立,真是可悲!」
「將軍,」程普咽了咽唾沫,低聲說道,「兩位中郎大人將令,波才、張寶二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說著說著,他忽然見到孫堅眼神一冷,當即識趣地閉上了嘴。
也不知過了多久,孫堅悵然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士卒們都下山了?」
「是的,將軍!」
「那就好!」說著,孫堅提起插在地上的漆黑戰刀奮力一揮,只聽一聲轟響,巨大的破壞力竟然令半片山林盡數陷落,轟隆隆地好像山崩一樣。
程普再看時,眼前的一切早已換了一副景象,別說找不到波才的埋身之所,就連那些殉主的護衛的屍骸也被山林吞沒了。
「波才的首級,這可是一件大功啊……」
程普無奈地嘆了口氣,卻孫堅扛起黑色戰刀,大步朝著山下走去,口中淡淡說道,「不是還有張寶麼?只要抓到他就行了,死活不論……走!」
「唉!」程普搖搖頭,無奈地趕了上去。
--與此同時,數里外某處林中--
陳驀和周倉、裴元紹以及百餘名黃巾士卒正在林中歇息。
雖說林中歇息著百餘黃巾士卒,但是氣氛卻非常壓抑,沒有人言語,只是靠著樹幹默默地啃著所剩無幾的乾糧。
連續幾天的逃亡令他們身心疲憊,眼看著天色越來越黑,他們也不敢點起一簇篝火,唯恐被追兵發現。
從長社到潁川,再從潁川到陽翟,陳驀等人一路上遇到了無數抱著逃亡目的的黃巾士卒,在緊追不捨的追兵攔截、追捕下,黃巾潰兵們分分合合,人數最多時有整整上千人,而最少時,卻僅有十幾人。
波才潁川黃巾一支,被徹底打崩潰了,尤其是在潁水河畔,萬餘黃巾士卒被孫堅區區兩千騎兵逼下潁水,被洶湧的波濤捲走,那一場屠殺,葬送了黃巾潰兵們最後一絲士氣。
陳驀是親身經歷了那一場劫難。
江東猛虎孫堅,有萬人敵稱號的他,太強大了,強大到沒有人能夠抵擋他一招,上至將領,下至士卒,在孫堅面前都只不過是一刀的事。
如果說長社城下一戰叫陳驀初步見識到了孫堅身為萬人敵武將的力量,那麼潁水一役,陳驀算是徹底了解了這份力量的恐怖。
憑心而論,萬人敵的稱號,確實有些誇大其詞,畢竟孫堅不可能憑藉一己之力殺死一萬人,但是在兩軍作戰時,萬人敵武將的確有著左右戰場的力量,看著孫堅獨自一人毫無壓力地屠殺著敵軍的士卒,單單兩軍的士氣就會產生極大的差異。
萬人敵的武將,除了過人的武藝外,更重要是[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同探囊取物]的霸氣與震懾力。
「如果波帥還在就好了……」同一伍的士卒韓然低聲嘆了口氣。
話音剛落,就聽周倉眼睛一瞪,低聲罵道,「閉嘴!」
韓然愣了愣,隨即猛然想起什麼,縮著腦袋不吭聲了。
裴元紹暗暗嘆了口氣,目光望向身旁不遠處,在那裡,陳驀抱著一柄利劍背靠著樹幹坐在地上,在他肩膀上,靠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那個女孩正掛著幾絲淚水靜靜睡著……
竟然是人公將軍的女兒,真是頭疼!
裴元紹焦躁地抓了抓頭髮。
在裴元紹暗自焦躁的時候,陳驀正默默地注視著懷中的利劍,那是潁川黃巾之首波才的佩劍,同樣也是結束了他性命的劍。
雖說陳驀與波才接觸不深,但是憑心而論,波才卻是陳驀見過的最具有領袖魅力的人。
身為渠帥高高在上的他,就算是對底層的士卒也是平心靜氣,沒有絲毫架子,更不會為了私慾叫麾下士卒去送死。
在長社夜襲大營的那一晚,陳驀猜到了波才的那些怪異舉動的含義後,周倉、裴元紹當即砸了枷籠,和同一個帳篷的士卒逃離了大營,一路上急趕慢趕,提前一步渡過了潁水,所以避免了被孫堅逼下潁水的厄運。
但是當他們來到潁川時,潁川卻早已被孫堅率輕騎攻克。
沒有辦法,陳驀等人只能聽裴元紹的建議,折道向西,到西華投靠西華黃巾彭脫,然而在路過陽翟附近時,他們卻在嵩山山腳遇到了波才以及他心腹護衛一行人,其中,竟然有與陳驀見過數面的張梁之女,張素素。
那時的波才,即便是被心腹護衛保護著殺出突圍,來到這裡,但顯然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尤其是橫插在胸口氣管的那支箭,連帶著周圍的皮膚都開始潰爛,不時流出渾濁的污血,慘不忍睹,很難想像他就是唯一能短暫抵擋住猛將孫堅的人。
「波……波帥……」
那時的波才,哪裡還像統帥潁川八萬黃巾的一方渠帥,眼睛灰濛濛地失去了神采,就像一個遲暮老人,茫然地等待著自己死期。
對於眾人的低呼聲,波才沒有任何反應,只有在看到陳驀時,他的眼神才漸漸改變。
那究竟是怎麼樣的眼神……
不甘心?羞愧?憤怒?
不知怎麼,陳驀發現自己竟然能夠明白那個眼神。
對於戰敗的不甘心,對於無法信守承諾、避免麾下士卒犧牲的羞愧,以及對導致長社戰敗的自己和張寶的憤怒……
「陳驀……」或許是曾經與陳驀見過幾次,對他比較熟悉,張素素在見到陳驀的那時起就拉著他的皮甲不鬆手,看她臉上那驚恐的表情,顯然一路上受到了不少驚嚇與打擊。
也許,還來自波才的護衛們望向她時那不善的眼神。
想了想,陳驀便明白了,波才的護衛們是將對張寶的憤怒遷怒到張素素身上,畢竟要不是張寶著急叫波才強攻長社,也許黃巾便不會遭逢長社大敗,也就不會落到這樣的處境。
見張素素躲在陳驀身後,波才的眼神露出幾分驚訝,隨即,似乎,他仿佛鬆了口氣般,用自己最後幾絲力氣拔掉了插在氣管的斷箭,用顫抖的手指指著張素素,波才咬著牙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過……來!」
「唔?」陳驀愣了愣,似乎沒清楚,就在他要靠前時,幾名護衛忽然擋住了陳驀。
「退……退後!」繃緊著青筋,波才一臉憤怒地瞪著那些護衛們。
陳驀疑惑地望著那些護衛們露出了莫名的眼神,在猶豫一下後退到了兩旁。
「送……她……廣……廣宗!」
短短几個字,波才卻是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期間他胸口不時冒出一些帶著氣泡的血沫,有時甚至咳出一口口鮮血,就算是一貫神經粗大的周倉與裴元紹,見到這幅景象也不禁咽了咽唾沫,一副難以忍受的表情,可想而知波才承受怎樣的痛苦。
來回聽了幾次,陳驀等人才明白波才的意思,把張素素送到廣宗他父親張梁那。
「是!」陳驀點了點頭。
「一……定!」波才艱難地說道。
陳驀重重地點了點頭。
波才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眼神,癱靠著樹幹,在望了一眼天空後,忽然指了指自己的佩劍,又指了指自己,虛弱地吐出一個字。
「殺……」
殺?殺誰?
陳驀愣住了,茫然地抬起頭,卻見波才的護衛們都低下了頭。
望著那些護衛的表情,陳驀頓時明白了,或許這些護衛早就明白了波才的意思,但是卻裝作不懂,一來是他們不忍心殺死自己崇敬的主帥,二來,是他們根本就不想擔負起送張素素去廣宗的重任,他們將對張寶的憤怒遷怒到了張素素身上。
陳驀最終還是照著波才的意思,用波才的佩劍刺入了他的心臟,結束了他的痛苦,其他人都不敢,就連周倉與裴元紹都不敢,畢竟那是潁川黃巾的一方渠帥,是響噹噹的大人物。
波帥……
一陣冷風叫陳驀從回憶中驚醒過來,望著手中的劍,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波才,說出[大丈夫不求馬革裹屍、但求死得其所]這句話的人,最終還是抱著遺憾死去了,那抹不甘心的眼神,始終在陳驀腦海中揮之不去。
「如果黃巾能勝就好了……」陳驀喃喃自語,話中隱隱帶著幾分不甘。
那是波才的遺憾……
「陳……驀……」不知何時,身旁的女孩醒了,用驚恐不安的眼神望著陳驀。
望著她不安的眼神,陳驀苦苦一笑,低聲,「別擔心,我會把你送到廣宗的……」
「嗯……」女孩輕輕點了點頭,眼中的不安稍稍退去了幾分。
就在這時,靠著樹幹休息的裴元紹忽然睜開了眼睛,將手放在嘴旁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來了,追兵!人數很多……該死!」
話音剛落,遠處便傳來一陣馬蹄聲,除此之外,還有一股無比強大的壓迫力。
這股強迫力……孫堅麼?
陳驀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追兵來了,追兵殺來了!」
林中的百餘名黃巾潰兵頓時大亂,就如同驚弓之鳥般,驚叫著向四周逃竄。
「快走,小驀!」周倉壓低著聲音吼道。
逃,只有逃,孫堅的恐怖,已經深深刻在了他們的心中。
一想到孫堅,別說周倉,就連一直以為死亡並不可怕的陳驀也會有種全身戰慄的感覺。
那是害怕,那是恐懼!
孫堅,就如同是一頭披著人皮的猛獸,根本不是普通士卒能抵擋的。
忽然,陳驀耳邊傳來一聲斷斷續續的輕泣,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卻見張素素抱著胳膊一臉恐懼地癱坐在地上,渾身顫抖地哭泣著。
這時遠處已經傳來幾聲慘叫,陳驀心中一急,正要說話,卻見了張素素抬起頭,用近乎仿佛絕望般的眼神望著他。
忽然間,陳驀似乎明白了張素素那個眼神的含義,蹲下身輕聲說道,「不會丟下你的……」說著,他頓了頓,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你,需要我麼?」
張素素愣了愣,停止了哭泣驚訝地望著陳驀,點了點頭,怯怯說道,「不要丟下一個人……」
拉著張素素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陳驀誠懇說道,「我不保證能把你送到廣宗,但是,至少我不會途中丟下你……」
「遇到危險也是麼?」張素素帶著幾分懷疑說道。
「唔!」
望著陳驀真摯的眼神,張素素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忽然噗嗤一笑,輕聲說道,「如果死的時候有個人做伴,死,也算不上可怕呢!」說著,她緊緊抓著陳驀的胳膊,低下頭,咬著嘴唇說道,「但是我害怕孤獨,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讓我一個人……」
「啊!」陳驀點了點頭,鄭重說道,「只要你還需要我……」
「需要!」
「那麼……只要我還活著,誰也傷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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