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
城中某處,在一間木屋中,張素素身披一掛薄絹坐在臨窗的案旁,白嫩的小手托著香腮,望著窗外的天色發呆,看她衣妝打扮,似乎是剛剛從榻上起來。
比起半年前,她看上去成熟許多,青絲微微盤起,膚比羊脂,眉如彎月,眼似勾星,一抹紅唇微閉,眉宇間更是帶著幾分妖艷的魅惑,臨末幽幽一聲輕嘆,勾人心魂。
叫人心疼的是,她眉間總有一抹憂愁揮之不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素素才從失神的狀態中轉醒,小手輕輕拍了拍臉蛋,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隨即從梳妝案上拿起一面銅鏡,開始梳理頭髮。
梳著梳著,她的目光落下鏡中自己的脖子處,望著那裡一道淺淺的紅痕,手中的動作慢了下來。
微微咬著紅唇,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撫向銅鏡中的自己,她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名黃巾士卒的模樣。
他,並不擅長言語,有時候說出的話卻令自己感到莫名其妙。
張素素記憶最深的,就是他那句[你需要我麼]?
想著想著,小女人的臉上微微露出了幾分會心的笑意,但是那幾分笑容猶如曇花一現,片刻之後便消失了蹤影。
「騙子……」
「明明說好無論任何時候都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
女人的眼中隱隱滲出幾分晶瑩,緊緊抱著自己的胳膊,露出一臉無助的表情,因為用力多度,她的手指間浮現出失血的蒼白。
短短半年,原本被張氏兄弟捧在手心的她,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的親人死去,她的大伯張角和父親張梁死在廣宗,二伯張寶死在曲陽,就算死後也不得全屍,首級被砍下押送到雒陽。
正如傳言所說的,她之所以在青州放出那番豪言,目的就是要為親人報仇,但是外界所知的並不全面,在她心底深處,還有一人。
一個以區區一人之力,敢於在芒碭山阻擋數千追兵的黃巾小卒……
或許是想到了難受處,她的眼中閃過幾絲凶色,咬牙切齒地喃喃說道,「大伯、二伯、父親,還有小驀……素素髮誓,會讓整個大漢朝為你們陪葬,以慰你們在天之靈!」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篤篤篤的叩門聲,隨即傳來一個粗狂有力的聲音,細細一聽,那分明是周倉的聲音。
「小姐,手下回報,老裴和小天師已經回到滎陽了!」
「嗯,我知道了,周大哥!」張素素應了一聲,深深吸了口氣平靜著有些激動的心神,隨即開始梳妝,因為這些日子陸陸續續已經有不少黃巾信徒來到了滎陽,她必須在朝廷發覺前妥善地安排好一切,免得像她伯父那樣。
畢竟,黃巾的失敗有大半要歸於謀劃敗露,起兵倉促。
大約一炷香的光景過後,打理好了一切的張素素推開了房門,見周倉仍然守在屋外,問道,「滎陽內大小頭目都到齊了麼?」
周倉點了點頭。
自半年前他與裴元紹二人護送張素素一路來到廣宗,隨後又護著她從皇甫嵩的圍剿中殺出重圍,被張素素視為心腹,如今,二人都當上了頭領,手底下管著好幾百人,再往上,那可就是小渠帥職位了。
不知怎麼,張素素總感覺今天的周倉有點不對勁,仿佛掖著藏著什麼喜事,讓張素素感覺有點莫名其妙。
「發生什麼事了麼?」張素素疑惑地問道。
「沒,沒!」周倉連連擺手,想笑又憋著,憋地滿臉通紅。
「哦!」詫異地盯著周倉看了半天,張素素這才似信非信的點了點頭,畢竟她可不相信周倉會害她,要知道周倉和裴元紹,那是她這半年中最信任的人,就連張白騎也要低上幾分。
在走向後廳密室的途中,張素素時而用將信將疑的目光望向周倉,她總感覺周倉有事瞞著她。
當她來到後廳密室時,密室中已經坐滿了滎陽城內大小頭目。
面對著那些五大三粗的黃巾大小頭目,張素素從容自若地走向主位,微笑地望著底下的黃巾,看不出有任何的拘束,反倒是那些大小頭目的反應有些不堪,紛紛低下頭去不敢看張素素那雙勾人心魄的眼睛。
「師兄!」張素素與坐在首座的張白騎打了招呼,指尖輕彈桌案,不溫不火地說道,「聽聞師兄帶著數百人往城外去,不知為何?」
也不知怎麼,張白騎的表情有些尷尬,有意無意地注意著身後。
這讓張素素有些疑惑,順著張白騎注意的方向一看,也沒瞧出什麼不對勁,畢竟是密室中,雖說點著幾根蠟燭,光線仍然顯得有些昏暗。
正琢磨著,她忽然間注意到那個方向有一雙眼睛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細細一看,她臉上頓時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因為她分明見到那裡有一位十五歲上下的少年挎著一柄寶劍,正環抱著手臂靠在牆邊站著。
視線交匯,望著那張時而出現在夢中的熟悉面孔,張素素沒來由地感覺胸口一陣狂跳,一時失態竟然從位上站了起來,那難以置信的眼神中,帶著濃濃的驚喜和歡愉。
「小……」只吐出一個字,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從容不迫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尷尬的神色。
「噗!」廳下一聲輕笑,張素素轉頭望去,正巧望見裴元紹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再回頭一看周倉,卻見他早已撇過頭去。
可惡!
見廳中黃巾大小頭目莫名其妙地望著自己,張素素微微咬了咬嘴唇,狠狠瞪了一眼裴元紹,然而她心中卻無絲毫怒意,反而是滿腔喜悅之情,換句話說,自從離開廣宗後,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開心過。
是他,真的是他!
望著站在牆邊的那人,回想起當初的生離死別,張素素沒來由地感覺眼眶一熱,隨即好似有些濕潤。
若不是廳中還有諸多黃巾大小頭目,張素素恨不得撲到那人懷中,將這半年中所受的委屈通通告訴他。
這次商議,張素素從始至終都顯得心神不定,無法做到像平時那樣從容,目光不時飄向那個角落。
好歹是熬到了商議結束,張素素站了起來,用帶著幾分深意的目光望了一眼牆邊的那人,隨即轉入了內室,沿著廊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會兒的她,心中的驚喜已漸漸退去,取而代之是緊張與不知所措,握著雙手來回在屋內走著。
走著走著,她忽然聽到屋外傳來篤篤篤的叩門聲,與以往周倉叩門的聲音大不相同。
望著印在窗戶紙上的人影,張素素屏緊了呼吸,勉強壓抑著心中的激動,用帶著幾分顫抖的話音說道,「進……進來!」
「呼啦!」
門打開了,正是得到了張素素示意,並一路跟著她來到這裡的陳驀。
不知怎麼,望著那熟悉的面孔,張素素方才心中的緊張如潮水般退地乾乾淨淨,碎步緩緩走到陳驀面前,伸出右手,遲疑地撫向他的臉龐,因為她多少次夢到這個情節,但是當夢醒後,留下的,僅僅滿心的傷痛。
終於,她的手指觸碰到了陳驀的臉龐。
不是夢呢!
「呼!」她釋然地鬆了口氣,一抬頭見陳驀一臉疑惑地望著自己,心中又羞又怒,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是隨即,她又噗嗤一笑,一頭埋在陳驀懷中,幽幽說道,「騙子!」
現在的她,哪裡還有方才面對諸多黃巾頭目時的自信從容,哪裡還像是敢與整個大漢朝為敵的妖女張素素,現在的她,只不過是一個害怕孤獨的小女人,就如同半年前一樣。
望著懷中嚶嚶輕泣的張素素,陳驀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辦,在猶豫了一下後,輕輕摟住她,低聲說道,「我回來了!」
「嗯!」懷中的女人眼角掛著幾絲晶瑩重重地點著頭,隨即止不住地埋在陳驀懷中痛哭起來。
在她最無助、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最信任的他,回來了!
在足足過了一炷香的之後,張素素的情緒才逐漸穩定下來。
「不許看我!」仍帶著幾分哭腔一把推開了陳驀,她疾步走到屋角裝著清水的木盆旁,沾濕了絲絹擦拭著臉上的淚漬,期間回頭一瞧陳驀,見他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心中又羞又怒。
「不許看!」
陳驀無語地搖了搖頭,轉身對著房門,百無聊賴地打量著屋外的庭院,順便琢磨著怎麼說服張素素改變主意,放下那段對朝廷的仇恨,不要再如履薄冰地般地與整個大漢朝,想想也是,區區一人之力,哪裡撼動地了大漢偌大根基?
陳驀正琢磨著,忽然身後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一雙柔軟的雙手環上了陳驀腰間。
臉蛋緊緊貼著陳驀的後背,張素素幽幽說道,「爹爹死了,大伯和二伯也死了,我還以為你也……大伯二伯以前最疼我了……」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變得梗咽起來,連帶著陳驀的心都變得十分沉重與壓抑。
忽然,張素素緊緊抱住了他,帶著濃濃的無力與委屈,低聲說道,「小驀,幫我……」
聽著她幽幽的話音,又回想起剛才周倉與裴元紹簡單的述說,述說這半年中張素素所受的磨難與坎坷,陳驀的心頓時軟了下來,重重點了點頭。
「嗯!」
整個屋內,鴉雀無聲,寂靜異常,兩人的耳邊仿佛迴蕩起當日在潁川時所立下的約定……
【你,需要我麼?】
【嗯!】
【那麼……只要我還活著,誰也傷不了你!】
【但是你不可以丟下我一個人,無論什麼時候,比起死,我更害怕孤獨,尤其是這樣漆黑的夜晚……】
【唔!】
【但是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時候,我寧可死在你的手中……這是約定哦,全天下只有小驀能殺素素!】
【唔,在此之前,誰也傷不了你!無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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