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驀很清楚郭汜是西涼軍數一數二的猛將,也知道半月沒有休息的自己不會是他對手,但是不管怎麼說,在短短數回合內就落於下風、就連手臂卻被對方劃傷,這是陳驀預料不及的。
或許,是孫堅的死讓陳驀多少放鬆了警惕吧。
自長社之戰以來,孫堅如同一座無法翻越的高山一般死死壓在陳驀心中,而他之所以每日勤學苦練,無疑也是暗中將孫堅當成了追逐的目標,如今孫堅死了,他多少放鬆了對自我的約束,也放鬆對其他武人的警惕。
而郭汜的出現,正好狠狠教訓了自我感覺良好的陳驀,讓陳驀再次真正意識到,這個世間武人並不是只有孫堅。
以疲弱之軀去與強敵交手,這是一件極其愚蠢的事,手臂上的傷讓陳驀很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不過說到底,陳驀當時一點都沒有想和郭汜交手的意思,只是郭汜單方面的緊逼罷了,這個莽夫會想到陳驀本來就想刻意放水,放他過去追趕天子劉協。
讓郭汜過去追趕天子劉協、將劉協再次搶回,隨後自己再混入郭汜軍中,於夜深人靜時將劉協暗殺於郭汜營中,讓郭汜背負害死當朝天子的罪名,這是陳驀之前想好的計劃,但是郭汜的囂張氣焰,卻讓陳驀有些難以忍受。
夜裡,陳驀並沒有接受徐晃的好意,到弘農城內一所民居安歇,因為他想避免和別人過多的接觸,為此,陳驀在城中找了一塊比較偏僻的地方。
那是在城北的角落,由於連年的戰亂,弘農城中好些百姓都遷徙他地,使得城內空出了不少民居,又兼朝廷財政緊張,弘農城池年久失修,以至於就連這邊的城牆也坍塌了一大片。
望著那鬱鬱蔥蔥的雜草,望著那些廢棄的民居,你根本不會意識到這就是弘農,當年處在雒陽京師腹地的弘農。
對於陳驀而言,他對於安歇的地點並不在乎,無論是金碧輝煌的殿堂、還是搖搖欲墜的草屋,只要無人打擾,就是一個安歇的好去處,至少城北的荒地在陳驀看來就符合要求。
依在一片斷牆邊上,陳驀就著星光默默望著自己的手臂發呆。
不得不說,陳驀的恢復能力實在驚人,僅僅一個時辰不到,被郭汜長槍劃傷的傷口已經結上了疤,而在此期間,他根本就沒有動用任何的治療措施,因為唐馨兒替陳驀打點的行囊此刻仍然安安穩穩地躺在戰馬黑風腹部兩旁的皮囊中,包括其中的繃帶、傷藥等物。
入夜前,徐晃曾過來一次,帶給陳驀一個水囊、幾個干饃饃,當他注意到陳驀手臂帶傷時,似乎很是吃驚,驚聲追問究竟被何人傷到。
當時,陳驀真的很尷尬,而尷尬之餘,他未免也感覺到了幾分無名的惱火,甚至於他不禁在思考是否要改變計劃,向郭汜報這一槍之仇。
[雒陽劍師王越],對於陳驀而言這並不單單只是一個臨時的身份,應該說他代表著陳驀原本的處事理念。
如果沒有張素素,陳驀勢必能夠毫無留戀地脫離黃巾,投名師、訪高友,在學習武藝的同時,也不攙和世間任何一股勢力,做一個真正自由的人。
然而,由於張素素的關係,[陳驀]註定無法置身事外,他只有將這份希望、這份理念灌輸在另外一個身份上,而這個身份,就是[王越]。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遇到張素素,[王越]才是陳驀的生活方式,雖不至於成為一名俠客,惡揚善、嫉惡如仇,但至少是無害的,至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哪裡會想如今這樣雙手沾滿鮮血。
深深吸了口氣,陳驀慢慢將心頭的無名怒火壓了下去,靜靜思考接下來的步驟。
究竟是讓[王越]堂堂正正一戰郭汜、一雪前恥,還是延續之前的計劃,待郭汜將天子搶奪回去後,讓[陳驀]混入其軍營中暗殺天子,讓郭汜背負弒君的罪名?
陳驀猶豫了,說實話,郭汜那放肆的言語實在是叫他心中火起,但是最終,他很理智地選擇了後者。
這種暗殺的事,交給[陳驀]就行了……
陳驀自嘲一笑。
至於[王越],那是他心中最後的一寸淨土……
陳驀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大局為重,但是潛意識中,他依然很想以王越的身份與郭汜再交手一次,不為殺戮,單純只是為了找回失去的顏面。
就在此時,陳驀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唔?
這個時候,究竟是誰?
就在陳驀暗暗詫異時,不遠處的斷牆走出來一個身影,待走近時,卻叫他大吃一驚。
只見那人雖年幼卻身穿龍袍,竟然是大漢天子劉協!
這個時候,他孤身一人來這裡做什麼?陳驀皺了皺眉,感覺有些奇怪。
而劉協似乎並沒察覺到附近有人,只見他茫無目的地在城北荒郊走了一圈,最終來到一口古井旁。
這傢伙難不成要投井自盡?望著劉協怪異的舉動,陳驀感覺莫名其妙。
忽然,陳驀心中萌生一個想法。
他望了望左右,見四周寂靜異常,他望向劉協的目光中隱隱帶上了幾分殺意。
天賜良機啊!
如果這個時候殺了他,百官們勢必會將罪名推給郭汜,隨後再以[王越]的身份去找郭汜一雪前恥,那豈不是兩全其美?
想到這裡,陳驀的右手不自覺地摸向了一旁的寶劍……
然而就在這時,那位大漢天子竟然將頭深入枯井嘶聲裂肺地大喊了一聲,甚至於,當他再抬起頭來時,陳驀很清楚地能夠看到他淚流滿面。
「……」
堂堂大漢天子,在夜深人靜時竟然要找口枯井宣洩心中的苦澀,甚至於,就連哭泣也不敢發出絲毫響聲,以免引來他人,望著劉協無聲欷歔的模樣,陳驀微微搖了搖頭,枕著雙手躺在一堆碎瓦上,冷眼旁觀。
按理說,此刻四下無人,陳驀很輕易地能夠將那位大漢天子暗殺於此,甚至能夠讓他在看到自己的容貌前死去,但是不知為何,陳驀此刻完全沒有了殺他的心思。
為了穩妥起見,還是等郭汜將此人劫回軍中再說吧……
陳驀暗暗為自己的舉止辯解。
由於陳驀刻意地掩藏氣息,劉協終究沒有發現身後有人,全神貫注於將心中的苦悶向那口枯井發泄,而在此期間,陳驀默默地望著這一切。
劉協,當年的陳留王、如今的大漢天子,雖說聰慧過人,但終究也只有十三歲,他那般稚嫩的雙肩,如何能夠肩負起國破家亡的痛苦。
但是,心中的這份痛苦,他從未告訴別人,哪怕是近侍心腹,因為他是大漢天子!
大漢天子,乃肩負天下之人,如何能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軟弱?要知道那不只是關乎劉協的顏面,更是關乎劉姓皇室的顏面!
為此,劉協在百官們面前從未有絲毫失態,哪怕是被郭汜、李傕二人凌辱,他依然保持著身為皇族、成為天子的尊嚴,想來想去,也只有在四下無人之地,他才敢如此放肆地吶喊,以宣洩心中的委屈與苦悶,但即便如此,他亦要顧及是否會引來旁人。
「父皇……皇兄……母后……孩兒,孩兒……」
望著堂堂大漢天子對著一口枯井無聲欷歔,陳驀暗暗搖了搖頭。
俗話說,一千個人便有一千種無奈,張素素如此、張白騎如此、孫堅如此、呂布如此、如今眼前的劉協如此,他陳驀亦是如此,在這世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自己的苦悶,而這一點,陳驀最是深有體會。
「……孩兒僥倖逃離長安,那郭、李二賊卻逼迫如斯,孩兒恐怕不得復生,倘若再被郭、李二賊擒獲,孩兒倒不如……」
聽著劉協梗咽地喃喃自語,陳驀的臉上露出幾分古怪。
難不成這小子大半夜竟然是出來尋死的?
不過轉念一想,這不是一件好事麼?自己不必親自動手就成完成袁術所交付的任務,並且日後追究起來,也很自己毫無關係,是那小子自己要去找死的……
就在陳驀暗暗思忖的時候,劉協仿佛是下了決心,竟然已經將腦袋升入了枯井中,只要撐著井沿的雙手一松,他勢必會墜入井中身亡。
「父皇、母后、皇兄,協來陪你們了……」
說著,劉協欷歔幾下,緩緩閉上了眼睛,隨即,撐著井沿的雙手。
剎那間,他體會了到下墜的感覺,然而就在此時,不知從何處伸來一隻手,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整個提了上來。
由於慣性,劉協重重摔在地上,他睜開眼睛,愕然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只見那人身穿粗布、頭系枯草,一雙眼睛如鷹如虎,整個人看上去極具氣勢,唬地劉協不敢出聲。
不過,一想到自己連投井自盡都不如意,年僅十三的劉協心中又氣又委屈,眼眶一紅,指著那人梗咽說道,「你……你……朕……」
然而話還沒說完,卻見那人虎目一瞪,劉協心中頓生懼意,以至於下半截話戛然而止。
而這時,就見面前那人輕哼一聲,冷冷說道,「喂,小子,你太吵了!」
截止眼下,唐馨兒十九歲、陳驀十八歲、張素素十八歲、劉協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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