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初平二年十一月中旬,徐州之戰戰況仍處於僵持當中。
在近一個月的時內,袁術採用了謀士楊弘的建議,一改先前硬拼的策略,分兵三路,主力軍仍在彭城郡內,但是卻不與呂布交戰,高掛免戰牌以避其鋒芒;第二路則以雷薄、陳蘭等人為主將,迂迴後襲下邳、東海等徐州後防,隔斷當地郡縣與彭城之間的聯繫,期間亦頻頻截其糧草,擾地徐州雞犬不寧;至於最後一路兵馬,則以陳紀、橋蕤為主將,出兵小沛,將劉備困於城中。
不得不說,楊弘所出計策端得高明,避過了無人能敵的呂布,叫其疲於來回奔走。
要知道呂布何等人,豈會容忍敵軍在自己家園之內胡作非為,是故,在聽說袁術軍分兵襲擊徐州後防時,當即點齊兵馬趕赴受雷薄、陳蘭等人圍攻的下邳,卻沒想到雷薄、陳蘭二人一聽聞呂布出兵,便急忙撤去了兵馬,遠走徐州東部,以至於在長達十幾日的時間內,呂布緊緊跟在二人之後,卻不曾與其真正交兵一次,即便有一次碰巧撞見,雷薄、陳蘭二人亦當即撤兵,丟下了千餘人屍骸倉皇而退。
雖說這也是一場勝仗,但是對呂布而言,卻感覺異常的憋屈,因為他接到報訊,就在他出兵下邳的期間,袁術軍竟猛攻彭城,若不是曹性等人死守,恐怕徐州州府所在彭城都要淪陷。
氣怒交加的呂布在聽聞戰報又當即撤軍支援彭城,然而他才趕到彭城,得知情報的袁術又再次龜縮營內,氣急敗壞的呂布曾幾次欲強攻袁術主營。卻皆被營內數萬弓弩手逼退。
說到底,面對著十餘萬袁術大軍,即便是呂布亦不敢孤軍身故,退一步說,即便他可以殺入袁術軍大營,然而他麾下的將士卻沒有這份本事,再者,袁術軍當中卻並非沒有可與他一戰的猛將。倘若在他精疲力盡之時,曾經的副將陳驀突然襲來,那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哦,對了。還有那陳驀……
短短二十日內,這小子前後夜襲主營三次,襲郝萌兩次。襲成廉、宋憲、魏續各一次,襲彭城七次……
「那些飯桶到底在做什麼?!」
仰躺在營帳內的呂布略感頭疼地揉了揉腦門。
其實呂布也知道,並不是自己麾下的部將疏於防範,而是他們的對手實在是太難對付了……
陳驀,這個出身潁川黃巾,一度作為黃巾軍影子刺客的傢伙,要比任何人都精通夜襲、刺殺。尤其是在夜幕的掩護下,區區士卒又如何能擋得住他?往往那些士卒連這傢伙的臉都還沒看到就被一一放倒,若不是早就了解陳驀的能力,呂布真難以想像那個傢伙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仿佛在那個傢伙面前,無論怎樣防守森嚴的守備都如同薄紙一般。
但是,呂布可以肯定,眼下的袁術絕對比自己還要頭疼,因為就在兩日前,呂布忽然收到了一個消息……
[報!溫侯,在小沛北面三十里處,發現一支陌生兵馬……]
「哼!」回想起那份報訊。呂布忍不住輕哼一聲。
曹操果然還是出兵了麼,還是在如此巧妙的時機下……
「真是該死……」呂布翻身坐了起來。眼望著帳門處,淡淡說道。「你打算怎麼做呢,袁公路……」
正說著,忽然帳幕一撩,曹性大步走了進來。
「溫侯,袁術派人送來書信一封!」
「哦?」呂布愣了愣,隨即臉上露出幾分莫名的笑意,抬手說道,「取來我看!」
曹性點點頭,恭恭敬敬地將手中書信遞給呂布,卻見呂布接到手中,撕開封皮抽出內中書信粗粗一瞥,隨即淡淡一笑。
「溫侯,那袁術在信中說得什麼?」
只見呂布淡淡一笑,將手中的書信隨手遞給了曹性,輕笑說道,「袁術還是妥協了啊!——比起為他人做嫁,還不如維持原狀,是麼,袁公路?」
曹性愣了愣,細細一看手中書信,隨即臉上露出幾分詫異,驚訝說道,「這……袁術竟然此時與我等停戰,暗結盟約?這……」說著,他猶豫了一下,遲疑說道,「溫侯,說句不恭的話,眼下是我等處於劣勢,然而那袁術卻放棄這大好機會,與我等結盟,莫非其中有詐?」
只見呂布站起身來,緩緩踱步到帳門處,冷笑說道,「你以為袁術當真如此好心麼?只不過是他也發現了那支步步逼近的曹軍罷了……即便先前袁術頻頻耍弄伎倆襲我徐州各縣,弄得我徐州人心惶惶,然而,只要我呂布身在彭城一日,又豈叫他輕易奪下徐州?——聽說曹操與袁術之間曾經定下為期三個月的約定,倘若袁術無法在三月之內奪下徐州,則由他曹操來取之,本侯原以為不過無稽之談,今日得見袁術書信,恐怕真有此事……」
「即便如此,末將亦有些疑慮,」只見曹性皺了皺眉,猶豫說道,「曹操雖說出兵,然其軍尚在小沛,然而袁術卻已送來書信與和我軍停戰,這……末將恐怕其中有詐,或許,是袁術見曹軍迫近,是故假意與我等和戰結盟,叫我等鬆懈,再暗中圖之!」
呂布聽罷哈哈大笑,搖頭說道,「袁術也不是蠢貨,豈會行如此詐計,倘若他當真如此……」說著,他面色一沉,寒聲說道,「倘若這廝當真激怒了本侯,即便千軍萬馬之中,本侯亦要取他項上首級!」
感受著那股突如其來的強大氣勢,曹性不由面色一滯,下意識地低了下頭。
「曹性,你速速派人通知郝萌、成廉、宋憲、魏續四人,叫其四營休要再率軍於袁術軍大營外搦戰,著手整頓兵馬,以待曹操!」
「諾!」曹性領命而退。
望著曹性離開的背影。呂布拿起桌案上的那份信函,輕笑一聲,喃喃說道,「似乎被那曹操氣地不輕呢,袁公路……」
--時間回溯到兩個時辰前,袁術軍大營--
正如呂布所猜測的那樣,于帥帳中接見曹操軍使節的袁術可謂是勃然大怒。
「究竟如何?難道曹阿瞞欲輕言毀約不成?!」
也難怪袁術如此震怒,要知道眼下他已幾乎控制了徐州將近七成的地域。除彭城、小沛、下邳等為數不多的幾個屯有重兵的城縣外,徐州幾乎已盡在他掌握之中。
雖說呂布依然牢牢掌控著彭城,然而,倘若徐州其餘城縣淪陷。區區一個彭城,又能抵擋多少時日?只要斷其糧草,圍城不攻。就算是無人能敵呂布的勇武,就算呂布手中仍有十餘萬兵馬,那又如何?
但是袁術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三月之期尚有半月左右時間的情況下,那曹操竟然悄然出兵了,甚至於已潛伏到了小沛一帶,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袁使君息怒……」面對著震怒的袁術,作為曹軍使節的行軍司馬荀攸面色不改,不卑不亢地說道,「我主曹使君確實與袁使君曾立下三月之期。言倘若袁使君在此三月內無法攻克徐州,則由我主取之,殺呂布以報當日其擾我兗州之仇,取徐州以報當初陶謙謀害我主生父之恨,此約定,我主不曾有片刻忘懷!」
「哦?」聽荀攸說曹操依舊準備守當初的約定,袁術的臉色稍稍好了許多,在望了荀攸一眼後。不渝說道,「既然如此。曹阿瞞何以悄然出兵至小沛,倘若他欲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免了,我軍尚有兵馬十萬,驍將數千,區區一個徐州,唾手可得!——眼下距三月之期尚有半月有餘,倘若曹阿瞞遵守誓約,那便請他當即退兵,半月之內,我當拿下徐州!」
「半月?」荀攸抬頭望了一眼袁術,微微一笑。
「怎得?」袁術皺了皺眉,卻聽荀攸拱了拱手,口吻謙遜地說道,「袁使君不知,我主曹使君討伐徐州之兵馬,兩月前便已整頓完畢,一直屯於兗、徐交界之地,不曾踏足徐州一步,於前日方才啟程,由兩位夏侯兄弟為先鋒,驅兵於小沛……」
「你究竟想說什麼?」袁術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在下只是想說……兩日前,三期期限已滿,是故我主這才令麾下大將率軍踏足徐州……」
「你!」袁術猛地站了起來,手指荀攸怒聲喝道,「休要信口開河,自我出兵至今不過兩月余,何來三月期限已滿?」
只見荀攸微微一笑,輕聲說道,「然,自我主曹使君收到袁使君書信、並寫罷回覆,已滿三月!」
「你……」袁術又氣又怒,憤然喝道,「強詞奪理,那曹阿瞞可不曾在信中言道此事!再者,倘若曹阿瞞寫罷回復書信遲遲不送至我手中,三月之期,豈不是成一紙空談?!」
「使君所言極是,我家主公確實並未刻意在信中言到此事,實乃疏忽所至。是故,近日我主偶然想起,亦深感不妥,是故只叫夏侯將軍趨兵至小沛,期間不曾攻取徐州一郡一縣,並且寬限使君三日,倘若明日日落之前,袁使君擊敗呂布攻下彭城,則我主當即撤軍,並上奏朝廷,表袁使君為徐州刺史、州牧一職;倘若明日日落之前袁使君並未拿下彭城,則請袁使君遵照約定,即日撤軍返回壽春,且由我主曹使君接手徐州之事!」
「放肆!」袁術猛地一拍桌案,當即,帳內左右護衛便抽出了兵刃,將荀攸團團圍住,卻見荀攸面不改色,微笑說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袁使君如此,可非明主所為啊!」
袁術深深望了一眼荀攸,見其眼神清澈,絲毫不為周圍兵刃所驚,心中愈加憤怒,抬手指著荀攸冷聲說道,「你且回去告訴曹阿瞞,行如此小兒行徑,實乃叫天下人恥笑!——休要等明日日落,你主曹阿瞞若是有本事,便叫他去取徐州,我倒要是看看,他何以拿下徐州!」說著。袁術右手一揮,叫左右護衛收回了手中兵刃。
「呵!」見此,荀攸微微一笑,朝著袁術拱手一拜,恭敬說道,「如此,在下先且退下了!——明日日落之後,我主曹使君按約接手徐州之事!」說著。他轉過頭去,徑直走出帳外。
望著荀攸離開的背影,袁術面色憤怒倍加,一把抓起案上的酒盞。重重摔於地面。
帳內左手席中,謀士楊弘微微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呂布手中尚有十萬兵馬,別說明日日落之前,即便是再給一月限期,都不見得能拿下彭城……看來那曹孟德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將徐州拱手讓與主公,只不過是誘主公與呂布廝殺,互生消耗罷了,想來其必定是屯兵於豫、徐邊境。隔山觀火,時刻關注徐州動向,如今眼見呂布疲弱,這才露面。欲坐收漁翁之利……」
「該死的曹阿瞞!」袁術咬牙切齒地怒罵一聲,忽而深皺雙眉,轉頭對楊弘說道,「你以我名義,傳令眾曲部暫緩肆擾之事,並速速修書一封至呂布手中……」
「主公要與呂布談和麼?」
「啊!」袁術重重點了點頭,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得不到。你曹阿瞞也休想得到!——速去!」
「是!」
--是日傍晚,呂布軍大將郝萌曲部營寨--
因為曹軍的迫近。袁術與呂布終究是暫緩廝殺、暗中聯手,而呂布傳令麾下各將的將令亦傳至了郝萌手中。
「果然不出先生所料。溫……呂奉先果然已暗中與袁術談和,並傳令麾下各軍暫緩廝殺……」接到了將令粗粗看了一眼,郝萌轉頭望著在帳內飲酒的曹軍使節身上,郭嘉、郭奉孝。
只見郭嘉輕笑一聲,搖頭晃腦嬉笑說道,「我主曹使君欲起兵討伐徐州之事,本就人人皆知,又豈能瞞得過旁人?今日我主麾下先鋒、兩位夏侯將軍揮軍而至,袁公路與呂奉先自然談和罷兵,意料之中罷了!」
「那……依先生之見,我該怎麼做?」
郭嘉淡淡一笑,搖晃著手中的酒葫蘆,揶揄說道,「此事將軍不是早有定奪麼?——雖然冒昧,不過在下還是要奉勸將軍一句,以將軍能耐,足以獨當一面,何必栓死在呂奉先麾下?須知,呂奉先雖乃天下間首屈一指的猛將,但並未見得其乃明主,明主者,我主曹使君也!」
郝萌聽罷默然不語,在沉默了片刻後,沉聲說道,「非是我貪圖富貴,只是那呂……呂奉先實在是欺人太甚,自敗亡於長安,被驅於兗州,皆賴我等用命、將士奮戰,這才使他坐擁徐州大郡,然而他卻不思我等功勞,竟要用偌大徐州去博得一女子歡心,實在是豈有此理!」
郭嘉微微一笑,拱手說道,「須知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呂奉先勇則勇矣,實非明主,郝將軍棄之,誠乃棄暗投明,自在下將郝將軍心意傳承主公之後,主公倍感歡喜,喜得將軍這一猛將,他日拿下徐州,在下斗膽,願代為呈報朝服與我主曹使君,表將軍為徐州刺史、徐州牧,介時,將軍必定是天下傳名,青史流芳!」
郝萌一聽,忍不住面露喜悅之色,違心說道,「這……這……郝萌雖欲投奔曹使君,不過眼下無有寸功,如何能愧領那般功勳……」
話音剛落,卻見郭嘉輕笑一聲,戲謔說道,「無有寸功?不不不,天大功勞只在將軍一念之間耳!」
郝萌一愣,當即抱拳說道,「還請先生明示!」
只見郭嘉站起身來,附耳對郝萌細說了幾句,只聽得郝萌面色連變。
「無驚無險,便可立下大功,但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只見郝萌微微露出幾分猶豫,隨即重重點了點頭,沉聲說道,「便依先生所言,不過,郝某以為此舉恐怕要被他人看穿……」
似乎是看穿了郝萌心中的顧慮,郭嘉輕笑一聲,搖晃著酒葫蘆說道,「十餘日前,在下曾教將軍取數百袁軍俘虜衣甲,將軍何曾照辦?」
郝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面露驚愕之色,望著郭嘉驚聲說道,「原來如此……先生竟在十餘日前早已預先準備妥當?」說著,他抱了抱拳,恭敬說道,「先生高才!——他日,還請先生在曹使君面前為我等多美言幾句!」
「理當……理當!」飲了一口酒葫蘆中的美酒,郭嘉輕笑著點了點頭,卻見郝萌疾步走到桌案旁,提筆疾書,寫了數封書信,隨即喚來自己心腹近侍,低聲叮囑道,「你等即刻啟程,分別將此信送至侯成、成廉、魏續三位將軍手中!」
「諾!」那三名侍衛接過書信,藏於懷中,待深抱一拳後,轉身匆匆走出帳外。
隨後,郝萌命人招來自己心腹愛將周昭。
不多時,周昭便大步走入了帳內,抱拳喚道,「將軍何事喚末將?」
只見郝萌望了一眼在帳角飲酒的郭嘉,幾步走到周昭身旁,附耳說道,「早前我叫你剝取袁軍俘虜數百衣甲,此刻堆放何處?」
「就在後營庫房……」
「好!周昭,你即刻召集麾下心腹將士,叫其穿上袁軍衣甲,以黑布裹面,於子時在後營放火……如此如此……」
「這……」周昭面色大變,驚聲說道,「放火燒營?後營可堆積著諸多糧草啊……」
「休要廢話,速去!」
「……是!」
--次日寅時,呂布軍主營--
呂布正在帳內歇息,於睡夢中忽然驚覺帳外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當即轉醒,下意識取過榻旁小刺,卻見自己心腹愛將曹性大步闖入帳中,登時面色一愣。
「曹性,何事如此驚慌?」
「啟稟溫侯,」只見曹性一抱拳,沉聲說道,「方才得到消息,子時前後,袁術軍大舉夜襲我四處偏營,郝萌、成廉、魏續、侯成四將未有防備,為敵所趁,損失兵馬且不說,營內糧草輜重亦是被焚燒殆盡……」
「咣當!」手中小刺掉落地面,呂布難以置信地望著曹性。
「當……當真?」
「是!」曹性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四營都在子時前後遭遇夜襲,想來是袁術早有預謀!」
呂布聽罷深深吸了口氣,忽然一拳砸向床榻,只聽轟地一聲,竟將那木質的床榻砸地粉碎,木屑飛舞間,露出了呂布那張陰沉的臉。
「袁術,你這廝竟敢誆我!——我誓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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