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莫要渾說!」淨真甩了個眼刀子。
這孩兒是淨真與前夫生的,這是俗世的事,佛家不會過問,謝府更不會過問。
故而一直無人知曉,淨真不知為何世子突然找到石頭,還把他接來了侯府。
淨真不安地握住衣袖裡的長命鎖,「孩童口不擇言,世子莫要怪罪!」
「稚子純真,說的話都是金玉良言,真得很!哪會像大人信口胡謅?」扶蒼端著一盤果子經過淨真身邊,略瞥了一眼,旋即一道寒芒射來。
淨真腿軟,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
她自是聽出了扶蒼含沙射影的話,合掌行禮:「貧尼不知何處開罪了世子,貧尼愚鈍,請世子明示。」
謝硯連眼皮也未抬一下,只專注地握著石頭的手練字,「前幾日淮舟被馬匪劫了,重傷臥床,閉門謝客,京中大大小小官員都見不到他人。
聽聞師太已經見過他了?我也想找師太尋個門路,探望探望我那好學生呢。」
「世子折煞我了,貧尼貧尼哪有什麼門路?」淨真乾笑了兩聲,低垂的目光偷偷觀察著上位者的神色。
「德厚福隆」的匾額下,謝硯臉上未見絲毫慍色,彎下腰耐心糾正石頭錯誤的拿筆姿勢,溫聲道:「筆要拿正,否則字歪歪斜斜鬼鬼祟祟的,將來要吃大苦頭的。」
「是這樣嗎?」石頭又寫下幾個字,滿臉崇敬望著謝硯,便是他親爹也未曾這般細緻地教他寫字做人。
怪道世子聲名遠播!
謝硯溫煦笑了笑,將宣紙遞給了石頭,「寫得很好,把字拿給你娘過目吧!」
「是!」石頭得意洋洋跑到淨真面前,撐開一張宣紙,「娘,你看世子教我寫字如何?」
稚嫩的眼睛眨巴眨巴,歪著頭,一副求表揚的驕傲模樣。
世子教得字當真娟秀,但其上朱墨未乾,蜿蜒流下。
不一會兒,整張紙赤紅斑駁,宛如滿紙血跡,與孩童的笑臉呼應,十分詭異。
淨真笑意凝在嘴邊,再一細看謝硯教孩子抄的竟是《地藏菩薩本願經》
那是超度生靈的經文!
這屋子裡誰是亡魂?
淨真脊背發寒,「噗通」雙膝跪地。
這般景象,便是再傻,淨真也知道謝硯已經得知剛剛她與姜雲嬋的談話了。
含混糊弄過去是不能了,淨真咽了口氣,瑟然道:「世子饒命!貧尼根本沒見過顧公子!是表姑娘來庵里打探顧公子的消息,貧、貧尼怕她擔憂過甚,才騙她說見過顧公子了!貧尼真的沒什麼門路!真的沒有啊! 」
「你自然沒有!」扶蒼斥道。
顧淮舟被劫持,早就杳無音信了。
因他一個新科狀元在天子腳下不知所蹤,皇上怕損了皇家顏面,於是只對外宣稱顧淮舟臥病在床,令人暗地裡找尋其下落。
大理寺、錦衣衛都查不出是哪位高人劫持了顧淮舟,這老尼姑能知道什麼?
扶蒼冷哼一聲,走到淨真面前,將一疊厚厚的謝公箋丟在淨真臉上,「那麼我來問些你知道的事!顧淮舟是你的誰?表姑娘又是你的誰?」
前些日子,太子妃蒞臨慈心庵,特賜了淨真師太一疊謝公箋用於抄經。
此紙名貴,與闔府上下一向用的宣紙紋理極為不同。
而姜雲嬋那封撕碎的信雖然內容無從查看,但紙張的質地卻很清晰,正是謝公箋。
淨真師太怎會把貴人的恩賜贈給關係爾爾的人呢?
謝硯便是從這上面一眼勘破玄機,令扶蒼仔細一查,果然,淨真、顧淮舟和姜雲嬋之間大有乾坤。
「老東西,把話說清楚!」扶蒼可沒那個耐心跟淨真周旋,一把擰住淨真的衣領,匕首迎頭刺下來。
他生得人高馬大、齜牙裂目,像個羅剎,刀尖直刺向淨真的眼球。
淨真一時嚇得三魂不見七魄,驚呼:「我說!我什麼都說!」
她無措地望了眼一旁嚇得瑟縮成團的石頭。
今次扶蒼抓了孩子,就等於抓了她的命根子。
這孩兒才不滿七歲,她如何能不顧孩子安危呢?
淨真頹然滑跪在地上,求助的眼神望向謝硯,淒淒切切:「世子,孩子無辜,讓他先出去吧。」
上位,檀香升騰起的裊裊青煙遮住了謝硯的臉,越來越濃,快要分辨不出那張面若觀音的臉。
恍惚之間,淨真只覺高堂之上遺然而立的佛子如何成了地獄索命的閻王?
她望而生畏,連連磕頭。
良久,謝硯輕抬了下指尖。
扶蒼才收了匕首,拉著石頭先離開了。
開關門帶起的風,送來雨後竹林深處的濕寒。
淨真不禁一陣寒顫,再不敢怠慢,「貧尼確實是阿舟的姐姐,阿舟與表姑娘也確實在慈心庵相識相知。還是表姑娘先托我送香囊給阿舟的,是她說仰慕阿舟才華,我瞧姑娘真情實意,也就做了個順水人情」
淨真的話音迴蕩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層層疊疊,久久無人應答。
謝硯面上無甚表情,只漫不經心磨著墨。
淨真心裡七上八下不知世子是什麼意思,只得絞盡腦汁道:「對了!表姑娘今日還讓我傳話:說無論阿舟是傷是病,她都願嫁過去終身伺候阿舟!」
室內倏地空氣稀薄幾分,似乎一雙手攥住了淨真的脖頸。
淨真呼吸不暢,斷斷續續道:「世子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畢竟是愛侶之間私密的事,關上門來,咱們外人又能知道多少呢?」
「咱們外人」謝硯握著墨條的手微頓。
一滴墨落下來,堪堪在宣紙上暈開一片刺目的紅,宛如一朵妖冶的曼陀羅。
墨滴墜落無聲,淨真卻彷如受了鈍擊,不知錯在何處:「世子恕罪,貧尼知道的真的都說完了!」
「都說完了?」
「是!一字不敢遺漏!」淨真言之鑿鑿,望著堂上:「貧尼也不過盼著阿弟和表姑娘好,還求世子寬恕則個!」
「師太這是什麼話?」
謝硯終於擱筆,走到了淨真面前,虛扶她起身,「我諸事纏身,若非師太提醒,我都忘了妹妹已至待嫁之年,我該感謝師太才是!」
聲音溫潤如珠玉,嘴角浮著慣有的笑意。
如此近的了距離,淨真方看清世子儼然還是那個人人稱頌的端方公子。
淨真這才敢鬆了口氣,合掌道:「我也未做什麼,他們兩個郎才女貌,能走到一起乃緣分天定。」
她躬下身去,未見謝硯嘴裡玩味著最後四個字。
緣分天定
謝硯頷首回禮,「師太功不可沒,不如,我為師太請一尊金佛入慈心庵,以表謝意吧。」
「啊?這太貴重了,萬萬不可啊!」淨真差點被這潑天的恩賜嚇軟了腿,忙不迭又伏跪在謝硯腳下。
謝硯睥睨著她,徐徐彎腰,嘴角笑意更甚,「師太操勞過甚,師太,值得。」
冷幽幽的話伴著窗戶縫隙吹進來的冷風,浸透皮膚。
仿佛軟刀子,刮過人的骨頭縫,森寒徹骨。
淨真心頭一跳,偷偷抬起眼眸。
十個小廝依次走進來,將淨真團團圍住。
而謝硯嘴角含著慈悲的笑,徐徐退出禪房,關上了門,帶走了屋子裡最後一道光線。
淨真趕緊起身也要離開,卻被兩個小廝摁在了地上。
隊尾兩個人將一桶金漆抬到淨真眼前。
那金漆表面光澤耀眼,但因為是剛融制的,滾滾熱浪撲面而來,猶如野獸張開巨口。
「你、你們要做什麼?」
「自然是奉世子之命,為師太塑金身!」
一瓢金漆猝不及防從淨真頭上潑下來。
金漆沿著人的耳鼻蜿蜒而流,所過之處如被生生刮掉了一層皮。
淨真疼得肺腑俱裂,正要呼救,卻瞧見了窗紙上映出一頎長挺拔的身影,正牽著個孩童。
她不能開口,一旦開口,死的便不是她一人了。
她絕望地聽著窗外銀鈴般的笑聲,眼神漸漸黯淡無光。
一層層金漆潑下來,扭曲的面容被鑄成一尊慈祥的笑面佛。
窗外,石頭懵然回頭,撓了撓腦袋,「娘好像哭了」
「你娘做錯了事,在向佛祖懺悔呢。」謝硯揉了揉孩子的腦袋,循循善誘:「乖孩子別打擾你娘,自去前院吃糖葫蘆吧。」
「糖葫蘆?」石頭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入京的時候便饞京城裡的糖葫蘆了,可惜爹捨不得給他買,娘早也不管他了。
反倒是只見過幾面的世子知道他喜歡什麼。
「世子真好!」石頭興奮地抱住了謝硯的腿,撒了會嬌,把滿手的油墨都蹭在了謝硯的衣擺上。
「你這小崽子!」扶蒼揚起巴掌要打。
「罷了,跟小孩子計較什麼?」謝硯給下人遞了個眼神,示意下人牽走了石頭。
扶蒼望了眼窗戶內奄奄一息的身影,又望向蹦蹦跳跳去吃糖葫蘆的孩童,心裡犯愁:「這孩子怎麼辦?」
「孩子」謝硯若無其事撣去衣擺上的浮塵,「淨真說的對,孩子常年身居內院,大門不出,能有什麼錯?都是被那些居心叵測的蒼蠅給帶壞了。」
扶蒼知道這孩子約莫是不必殺了。
細細一品,又覺這世子話意有所指,更像是在說問竹軒那位表姑娘。
處置完多事的閒雜人等,接下來就該是表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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