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一片沉默。
沈踏枝半天都沒有說話,但江雀認為對方肯定不會拒絕,於是更加抱緊了自己的觸手。
只是讓這個人類走了而已,他還有觸手陪,又不會難過。
觸手動了動,學著沈踏枝的樣子去拍拍江雀的腦袋:
【沒關係的,我們也可以誇誇小雀哦。】
沈踏枝沒想到江雀居然會說出「放你走」這樣的話,在原地震驚了片刻,才在觸手小聲的安慰聲中回過神來。
他看向低頭抱著觸手的江雀,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了一聲。
江雀這哪是在說讓他走,字字句句下分明是在表達著自己的孤單,他就差把「我好孤單,你能不能活著陪陪我」這樣的心思寫在臉上了。
這樣的江雀總是很讓人心軟。
沈踏枝這麼想著,理所當然地彎腰,抱住了自顧自和觸手對話的江雀,溫聲道:
「可是我一開始就說了,我是想帶你一起走的。」
江雀瞪大了眼睛,顯然沒有把他之前的話當真,不可置信道:「為什麼?」
他當時以為沈踏枝只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才這麼說的,沒想到現在自己都明確說了可以放對方走,沈踏枝居然還是這個回答。
沈踏枝他是蠢嗎?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這是準備放過他的意思啊?
沈踏枝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難道你真的不想去外面的世界嗎?」
「你知道的,我在外面的世界有很多錢,我可以給你提供很多吃的,讓你看很多小說,也可以完美的隱藏住你與人類不同的觸手,讓你在人類中也可以生活。」
「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雀雀。」
江雀沒有被沈踏枝帶跑,不懈地追問:「所以,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堅持把他帶出深淵,這對沈踏枝有什麼好處嗎?
江雀這麼說著抬頭,在對上沈踏枝的目光後愣住了。
又來了,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如出一轍的表情。
江雀腦中閃過一絲靈光,試探著問:「是因為你在心疼我?」
沈踏枝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含糊地「嗯」了一聲。
江雀更疑惑了:「所以你就要把我帶出去?你們人類都是這樣的嗎?好奇怪。」
他掙脫了沈踏枝的懷抱,往後退了幾步,指了指地上的法陣:「雖然我確實對你口中的『人類的世界』有些好奇,但是我沒辦法和你一起出去的,這些法陣不僅能匯集怨氣,同時還會困住我,我和你說過的。」
也許是因為知道快要分別的原因,向來沒有什麼耐心的江雀這會兒卻格外有耐心的給沈踏枝介紹,甚至還演示著往前走了幾步。
不出十米,他就無法再前進了,如同被一面無形的空氣牆堵住了一般,只能無奈地伸手扶著看不見的牆壁,回頭對沈踏枝道:「你看,就像這樣。」
前十八年裡,他就一直在這不過十平米的方寸之地一個人活著。
沈踏枝沉默了一下:「那如果我能解開這個法陣,你是不是就願意和我一起出去了?」
「可以啊。」江雀隨口道,根本不認為沈踏枝可以解開地上的法陣。
在決定毀滅人類後,他就試著攻擊過地上的法陣,試圖從根源解決問題,但無論他怎麼砸,法陣都會在破碎後快速恢復原樣,甚至連光芒都沒有減弱半分。
幾次嘗試無果,江雀也就沒有在這上面繼續白費力氣了,畢竟用觸手砸法陣也很痛。
現在沈踏枝會答應的這麼爽快,也只是因為他沒有見識過法陣的堅固程度,等到他發現無法破壞的時候,大概就會自行離開吧。
江雀這麼想著。
正在這走神的片刻,沈踏枝不知從背包的什麼地方掏出了一張黃符,上面用鮮紅色的硃砂畫著龍飛鳳舞的不知名符咒。
雖然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唯物主義的極大挑戰,但一個標準的現代人從背包中掏出了一張符咒這件事實在是過於玄幻,哪怕是江雀都覺得違和且不可思議。
在他半是疑惑半是震驚的目光下,沈踏枝拿著符紙一直走到了法陣的最中央,看著腳下的陣眼,神色冷淡下來。
「刷啦——」
似乎是感受到了來自沈踏枝手上的符紙的威脅,自法陣中央開始吹起狂風,將那張薄薄的黃紙吹得刷啦作響。
地底的石頭開始亂飛,沈踏枝的頭髮也被吹亂了,江雀慌慌張張地護住自己在角落裡的乾枯的觸手,不讓它們被吹走,甚至來不及抬頭去看沈踏枝的表情。
而在狂風的正中央,沈踏枝夾著符紙,彎下腰,如同在抵抗著什麼未知的阻力一般十分緩慢但堅定地將符紙貼到了陣眼處。
「刷——」
最後一陣憤怒的狂風捲起符紙,紙張尖銳的邊緣在風的作用下如同鋒利的薄刃一般割開了沈踏枝的手。
虎口處滴滴答答地流下血跡,沈踏枝直起身來,如同對手上的傷毫無所覺一般,看著漸漸暗淡下去的法陣,背對著身後的江雀道:「解決了。」
上一世加上這一世困住江雀那麼久的法陣,就這樣被他解決了。
其實沈踏枝從一開始就想直接解開法陣的,但天師在畫符紙的時候交代過他,說是解開法陣時會觸動陣中的自動防禦系統,可能動靜會比較大,之前他擔心突然鬧出大動靜會加強江雀的警惕心,因此才一直到現在才動手。
江雀呆住了:「解決了?」
他怎麼都解決不了的法陣,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消失了?
江雀呆滯了許久才緩緩回過神來,他看著變成一片黑暗的地面,腦中開始不受控制地播放他與沈踏枝相遇至今的種種。
先前沈踏枝身上的重重疑點在此時終於漸漸浮出水面:
莫名的悸動、有備而來的故事、充足的食物,還有現在被解開的法陣。
所有的一切,無一不是在告訴他,沈踏枝是有備而來的。
沈踏枝不對勁。
這樣的認識讓江雀的情緒有些低落,但同時隨之而來的則是說不清的憤怒。
他的觸手擺出了攻擊性的姿勢,江雀幾步上前,捲住了沈踏枝的脖子,表情很兇: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為什麼會來這裡?」
為什麼這樣輕鬆地就解開了當初把他關進來的人設下的法陣?沈踏枝和那些人又是什麼關係?
脖子被勒的很緊,江雀這次是真的下了死手,沈踏枝本就對江雀沒有任何防備,在這樣突然的襲擊之下毫無還手之力。
他幾乎喘不上氣來,只能張嘴費勁地呼吸,哪怕怎麼用力也只能發出幾聲氣音。
大腦的缺氧讓沈踏枝的思維遲鈍了下來,沈踏枝只能恍惚地想:
果然應該聽天師的話,貿然在江雀面前解開法陣只會讓對方更加警惕
出於求生的本能,他伸手抓了抓如同蟒蛇一般纏繞在自己脖子上的觸手,試圖讓自己獲得喘息的空間。
然而,就在下一秒,脖子上的束縛就突然被鬆開了。
「咳咳咳咳」
新鮮的空氣猛地湧入,沈踏枝狼狽地跪坐在地上咳嗽。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弄明白江雀為什麼會突然鬆開他,頭頂就傳來了對方緊張的聲音:「你怎麼流血了?你們人類這樣就會死嗎?」
沈踏枝抬頭,只見江雀正捧著自己沾了血的觸手,如同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正上下打量著他究竟是哪裡受了傷。
沈踏枝抬手,看了看自己虎口處的劃傷,沙啞著被掐壞的聲帶無奈地笑:「雀雀」
天師的擔心實在是多餘了,江雀最缺的,就是對人類的警惕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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