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鈞天揮揮手,就像趕蒼蠅一樣:「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你們就滾吧,別打擾我美妙的獨處時間!」
打擾你美妙的獨處時間?當初是誰把我揪過來的!江水源憤憤地抱著一堆資料走出辦公室,扭頭向張謹抱怨道:「張小哥,你有沒有覺得葛大爺是在故意為難咱們?拿高考模擬試捲來給咱們做,我就也就捏著鼻子認了,畢竟咱們遲早是要參加高考的,可逼著咱們看大學數學系教材、解阿爾伯特問題是幾個意思?他是篤定咱們一定會報考數學系麼?逼急了我報個國學系,讓他跳腳去!」
「其、其實葛老師也、也是為咱們好!無、無論怎麼說,數、數學都是其他、他科學的基礎和工作。」
「毛線!什麼叫也是為咱們好?咱們高中生就好比拳頭大的西瓜,應該在陽光雨露溫柔撫慰下自由而緩慢的成長,等待合適的時節一夜成熟。葛大爺倒好,今天給咱們打生長素,明天給咱們抹催熟劑,這是為咱們好麼?這是在泯滅性靈、戕害生命!」江水源氣咻咻地說道,「對了,剛才有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那本《複分析》你到底看到了哪一章?」
張謹有些羞赧:「才、才看到第二章第六節的多、多值函數。不過這、這本書確實很好看!」
「好看?」江水源有些吃驚。葛鈞天在推薦這本書時就曾提到過,這本書非常精彩,可以在透徹理解理論的同時充分領略數學之美。當時江水源沒太在意,看書就看唄,學習就學唄,誰在乎它美不美?難道不美就不學了?
而且讀這本書的時候多是在坐車閒暇、比賽間隙,本來就靜不下心,加上後來老媽受傷住院,更是心浮氣躁。看完前三章像一項政治任務,必須完成。江水源擠出時間,硬著頭皮,噼里啪啦把一百五六十頁看完,哪有時間細細品味?就好像牛嚼牡丹、豬八戒吃人參果,具體知識點一清二楚,其中滋味如何美好卻完全沒有印象。
「嗯!」張謹很肯定地點點頭,「具、具體我也說不上來,不、不過給我的感、感覺是,我、我們用的教材就像我們數學老師在上課,概、概念明確,方、方法單純,邏、邏輯上無懈可擊,然、然後逐步演繹,環環相扣,使、使得數學成、成為一個嚴密體系,很美!而這、這本《複分析》則像是我們語文老師在上課,夾、夾敘夾議,生、生動活潑,娓娓道來,卻、卻又發人深省,是、是邏輯推理與感性直覺的完美融合,更美!」
江水源終於明白為什麼葛鈞天要阻止他詢問張謹的讀書進度,因為張謹與其說是在讀書,不如說他是在慢慢欣賞數學之美。一旦張謹對待這本書的態度變成學習進度之爭,在這場註定失敗的比賽中,他不僅失掉欣賞美的機會,甚至會影響到未來他對數學的興趣和對自己的信心。
江水源也明白了為什麼葛鈞天說二十年後兩人成績孰高孰低很難判斷。這不單純是愛好廣泛、貪多務得的問題,世界上雖然很少有人能做到縱貫中外、博覽古今,但也從來不缺乏百科全書式的牛人。關鍵還在於你能否發現科學研究中的美好。如果你能發覺科學中有大美,就算遇到一些攔路虎,碰到幾個噁心的題目,你也會甘之若飴。就像很多人說的,長得帥的,摳鼻子都帥;長得醜的,獻愛心都嫌不順眼。若是你對學術研究只是應付交差的態度,一旦沒了足夠的壓力和動力,就很容易懈怠、退縮。
科研如同做官,不怕慢,就怕站!
「張小哥能說出這番話,本身就是邏輯推理與感性直覺的高度融合!」江水源打趣道,心裡卻在暗暗反思,是不是自己在追求讀書數量和速度的時候,錯過了太多的美好?
張謹臉漲得通紅,連連擺手道:「我、我、我就是隨便說說,你、你那麼厲害,肯、肯定比我理解得更好、更透徹!對了,葛、葛老師走了,如、如果我有什麼不、不會的問題,能不能去向你請、請教?」
「什麼叫請教?明明是相互學習、相互探討,好不好?」江水源首先糾正張謹的用詞錯誤,然後才回答道:「對你的到來,我絕對舉雙手雙腳表示歡迎!我可以向你介紹一下我的日常出沒規律,一般正常上課的時間我都在教室,不在教室就在國學講談社辦公室。
「如果放假,你可以去山陽初中教職工家屬區找我,像我這種帥得掉渣的人物,幾乎那裡所有人都知道我。當然,你要想準確、直接、不挨打的前提迅速找到我,最好是找小女生問路。——哦,差點忘記了,暑假我可能會幫老媽看店,正常情況下你直接去清安商場三樓鳳來儀女裝店找我!有問題麼?」
「謝謝!」張謹重重點了點頭,但他話還沒說完,看上去還是什麼難言之隱。他本來就口吃,此刻說起話來更是期期艾艾:「還、還、還、還有就是,那本《代數學導論》你、你看完之後,能、能不能借、借給我看看?」
「你要看?」江水源不由一怔。
「嗯!我、我想看看!」
江水源突然感覺剛才自己對葛鈞天的抱怨就是個笑話!
————
幾天後,葛鈞天踏上了北去的火車。
若是此刻江水源看到葛鈞天的模樣,絕對會下巴掉到地上。價格不菲的黑白條紋襯衫,修長合身的手工西褲,光可照人的名牌皮鞋,再配上新剪的時尚髮型,完全就是家裡不缺錢的成功青年形象。與之前邋遢隨意不拘小節的葛大爺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但葛鈞天心裡並不像他的衣著那樣明亮鮮整,恰恰相反,反倒帶著幾分淡淡的惆悵。
就像很多人揣測的那樣,經世大學畢業生都是人中龍鳳,連進普通大學當老師都算屈就,更不用說中學。自己是經世大學畢業生中的佼佼者,留在學校讀研本非什麼難事,找份輕鬆而高薪的工作更是易如反掌——事實上,聽說自己有意選擇就業,收到國內外企業、學校、政府部門的各種邀約不下數百份,最終選擇到淮安府中當老師確實有點明珠暗投的味道。
但國父孫百熙當年在中學任教卻寫出皇皇巨著的經歷,還有淮安府先後培育杜承運、徐康哉等數位孫元起國際傑出青年科學家獎、諾貝爾獎獲得者的氛圍,都給了自己無窮的勇氣和信心,讓他推掉一切邀約,選擇了淮安府中。
兩年前抱著「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殊死決心,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京城,渴望著終有一天自己能夠身穿金盔金甲、腳踏五彩祥雲殺回來。兩年過後,所渴慕的成功依然還隔著萬里之遙,自己卻不得不灰頭土臉滾回京城。兩年的自我放逐,究竟讓自己有什麼收穫呢?
只有想到聰明靈動的江水源、樸實剛毅的張謹時,葛鈞天臉色才會浮現一絲得意的笑容。
抱著這樣抑鬱與明媚交織的心情,葛鈞天輕車熟路地走進經世大學,來到半山居教職工宿舍,按響了一棟別墅的門鈴。片刻之後,有人在對講機里問道:「誰啊?」
「師母,是我,葛鈞天。」葛鈞天有些緊張。
屋裡頓時一陣雞飛狗跳,旋即傳來女孩子清脆的聲音:「喲,葛鈞天懦夫斯基,終於有膽回京城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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