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被岑氏嚇得連做了好幾日的噩夢,夢裡總有個一臉橫肉的老太太坐在紅鳳大木椅上滿臉嫌棄的讓人把她捆去嫁給東村瘸腿的二麻子……嗚嗚,早上起來能看到芳搖關切的臉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
「看把你嚇成這副呆相,真真是辱沒了我竇氏門族!」竇家大小姐信步走來,戳著幼妹的腦門恨鐵不成鋼的唾棄。
英華站在床上伸胳膊伸腿兒,芳搖和暗香前傾著身子給她穿衣。
「看把你給慣的,要真是去了外祖母家,哼哼,你這副嬌養遲早得挨板子!」淳華勾起嘴角,上下打量。
「還得挨板子?我不去!」
英華嘟著嘴巴,一屁墩兒坐在床上,拉著淳華新做的春裳嬌里嬌氣的討饒:「大姐姐,你去幫我求求母親吧,父母在不遠遊,我捨不得老爺太太,我不願意去外祖家。」
淳華拍掉她的胖手,攏住自己的裙擺,用手背繾綣的在英華的臉蛋兒上撫摸,嘆氣:「死妮子,要不是你爭氣,母親何至於出此下策把你送走呢?你太嬌了,嬌在閨閣便是憨,可在外面,嘖嘖,不把你用唾沫星子給淹死你來找我便是!」
英華沮喪的低頭:「我就在母親的眼皮子底下改還不成麼?溫良恭儉讓,我通通都學。南陽太遠了,外祖家是何光景我都不知,我不敢去。」
淳華摟著小妹,拍著她的背說:「你現在還不懂,以後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了。你膽小不怪你,只要你在外祖家做得好,母親怎麼捨得不把你接回來?」
英華在淳華的懷裡癟嘴想哭,從她第一眼睜開看這個世界就是現在這個樣子,英俊的爹爹雖忙可偶爾也會抱抱她,端莊美艷的母親雖治家破嚴可依舊是最疼她的,友愛兄弟姐妹的大姐姐,讀書堪比戰鬥機的大哥長善,深得父親真傳帥得掉渣的二哥長賢也只是偶爾逗弄自己,庶出三哥長嘉依然安穩的當他的背景牆,雖然有看不順眼的兩個異母姐姐,可這麼些年早已看慣了呀!英華忍不住悲從中來,要重新接受這個世界未必會有自己看到的這麼美好,可無論是現在還是曾經,這個世界都是在逼迫她做出改變的。想要安逸的過著自己的生活,在這個時代對於女子的束縛之下,她希望渺茫。
英華忍不住放聲大哭,淳華驚得身子一抖差點沒扶住她的腦袋。
「好好的怎麼哭起來了?」
「……」
後面的話聽不清楚了,廊下岑氏的貼身侍婢冬梅聽得有些於心不忍,轉頭看向主母。
「走吧,沒我們事兒了,這丫頭想來是想通了。」岑氏搭著冬梅的手,輕笑著離開。
范氏母女已經離開月余,前頭的小廝突然傳來「岑家大爺高中二甲第七」的消息。
花廳里,岑氏喜上眉梢,面前舉著賬簿的小矮子英華如釋重負的吁了一口氣。沒過多久竇禹就從衙門裡回來了,才蓄起的小鬍子一抖一抖的,正式宣布從英俊美男到帥氣大叔的華麗轉型成功。
「瑾哥兒很是不錯,如今朝中關係錯綜複雜,扶植各方勢力的人大多走科舉這一條路,瑾哥兒能不靠祖蔭脫穎而出實在是難得,長善你應該以你大表哥為榜樣才是。」
跟在後面進來的著青色儒袍男子便是竇家長子,竇長善。他微笑著點頭,若有所思的想著事情。
「英兒最近如何?可有長進?」竇禹注意到一邊擦著桌邊站立的小女兒,依舊是圓潤得很的模樣,可看著略微拔高了一些了。
「額,女兒近日服侍母親左右觀母親行事作為,深有體會,有所進益。」被點到名的英華立刻垂手而立,腦袋裡搜索著回答。
竇禹捻著鬍子點頭,說:「你母親必是悉心教導,你切不可頂撞不服於她。」
「看老爺說的,英兒聰慧懂事何來不服頂撞之說,偶爾嬌憨一點取悅父母便是不明事理不懂規矩了?」岑氏笑著走過來,摸著英華的小腦袋愛憐的說。
竇禹咳了一聲,無奈道:「我方說了一句,夫人便有十句八句在等著我了。我這不還是擔心英兒在老泰山家淘氣頑皮,想讓夫人好好教與她,免得給倆老帶來麻煩嗎!」
「老爺放心,英兒淳善,必然會代替我們好好服侍孝順的。」
英華在一邊用腳尖摩擦著地下,她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火藥味兒?
於是後來她被告知,由於瑾哥兒高中一事,岑氏會親自帶著自己回老家南陽賀喜,而經過岑氏親自押送的她不得不改變計劃提前被拋棄,哦,不對,是遺棄在岑家。
啟程那日天有些陰陰的,長善帶著一眾弟弟妹妹在家門口送別岑氏和英華,而英華終於知道她和大姐的區別了,岑氏把莊子店鋪賬簿和下人契約通通交給了淳華然後放心的走了……若是交給自己,英華默然的想了想,都走上二里路了才狠狠心得出了結果看清了真相,結果就是沒有結果,岑氏大概死都不會離開竇家吧。
在馬車上搖搖晃晃好幾日還沒有要結束的意思,英華卻已經吐得小臉兒蠟黃蠟黃的了。
「小姐,粉蝶用蜜滷子調了水,你喝點兒壓壓胃吧!」芳搖搖著蒲扇,天氣逐漸悶熱,馬車走起來雖然涼快但抵不住夏日日頭烈啊。
英華趴在一團大紅刻絲錦被上,懨懨的搖頭,啞著嗓子說:「那個甜得我喉嚨疼,還是不要了。」
芳搖心疼的用手輕輕拍打著英華的背,說:「小姐好歹用點兒,這幾日口裡苦連飯都用不下了,我讓他們在蜜滷子里加點子菊花可好?那個清熱又不苦,想來小姐也能用一點兒。」
英華點點頭,她無意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這輛馬車上,未來的路雖苦但不至於苦得吐出膽汁兒吧?英華陡然生出了一番豪情,她可是連膽汁兒都吐出來的人,耷拉著的眼皮終於掀開了一條縫兒,圓圓的眼睛總算有了一點光芒。
青蓬小馬車內,岑氏歪在榻上讀書,冬梅在一旁做著針線。
「英兒怎麼樣了?可用了點吃食了?」岑氏放下讀物,揉揉眼角。
冬枝從馬車外彎著腰進來,一臉愁容的搖頭,「四小姐還是吃不下東西,蜜滷子調的水倒是用了一些,可這也不頂飢啊!」
岑氏嘆氣:「倒是沒有想到這丫頭會不耐馬車,可憐見的都沒怎麼出過門兒,的確是我思慮不周了。」
冬梅咬斷線頭放下繡花棚子,給岑氏倒了一杯茶,說:「太太也別太自責,四小姐是老爺和太太捂在心窩子長大的,誰能有太太更心疼四小姐的呢?」
岑氏問:「前方到了什麼地界兒了?」
冬枝敏捷的答道:「是郴州了,方才聽郭大爺說,再行一日的路便是到了郴州城內了。」
岑氏點頭,思索了片刻便有了決斷。
「換走水路吧,冬枝,你去支會郭大爺一聲兒,讓他先行前去打點好。英兒身子不好,我們坐船南下雖繞了點遠路,但想來也是便(bian)宜了許多。」
冬梅笑著給岑氏揉揉腿,說:「四小姐肯定樂壞了。」
岑氏:「她就是個猴兒托生的,你壓著點兒她吧又看著可憐兮兮的不落忍,可你要是一錯眼,她就是五指山也得給你翻騰過去了!」
冬枝傳話去了,就冬梅一人在身前,冬梅笑著打趣岑氏:「太太嘴巴上是這樣說,可心裡指不定怎麼樂呢!四小姐聰慧可愛,蕙質蘭心,依著奴婢瞧比大小姐也是不遑多讓,各有千秋的。瞧,太太臉上這可不是笑開了麼?」
「就你嘴巴厲害,誇了老大又帶上了小四,誰都不得罪。改明兒回了家。我可得好好的給你這小妮子找個厲害點的婆家挾制挾制你了,看你還在我跟前湊嘴!」
冬梅已經二十五六了,早過了放出去的年齡了。可她老子和老子娘相繼去世耽誤了花期,岑氏又不忍心隨意的給她指出去,只得慢慢相看著。
「太太又說到哪裡去了?奴婢就這樣服侍太太和小姐們就挺好。」冬梅低著頭說。
「哎,你也是跟著我的老人兒了,我總會替你打算的。你放心,有太太我瞧著呢,誰也別想欺侮了你去!」岑氏坐直了身子拍拍冬梅的手。
冬梅忍住眼淚輕輕靠在岑氏的腿邊,再堅強的女兒,於婚嫁之事上不順遂也得愁遍多少紅顏心吶。
「坐船?」英華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
「小姐!」芳搖扶住她的身子,「慢點起,這不又犯暈了?」
英華晃晃腦袋,許久不進食的她有點頭暈目眩,加之這悶熱的天氣,她的確是太感謝岑氏這個坐船的決定了。
「小姐準備一下吧,一應事務都備好了,太太也要登船了。」暗香拿著帷帽往英華頭上戴。
英華笑得兩顆小虎牙若隱若現,餓了這些日臉頰倒是瘦下去不少,圓圓的眼睛顯得更大了幾分,到有點美人坯子的意思了。
英華被一個媳婦子抱著下了馬車,本想自己下去走幾步,但瞧了瞧自己軟綿綿的小胳膊小腿兒,深感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就作罷了。
「英兒,感覺可好?」岑氏摟著小女兒坐在船艙內,看著悠悠流水點點殘陽。
英華點點頭,好得不能再好了。能重新雙腳踩實的幸福感實在是太強烈了,讓她忍不住見此美景賦詩一首,扶著炕桌站了起來,大手一揮。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吶!」英華瞪著眼睛看著江面即將落下的夕陽,灑落了一江的霞光,微波蕩漾,炊煙裊裊,好一副江上夏景圖啊。
岑氏搖頭:「意境不合,作得不好。」
英華一個倒栽蔥撲倒在岑氏的懷裡。
外面冬梅急急忙忙的進來,「太太,船家說夜裡的風浪有些急,船身不穩,還請太太和小姐不要到甲板上去」
「知道了,你去打賞點銀錢,讓他們安心做好便是。」岑氏說。
英華趴在窗沿上,晃著小短腿支著肉肉的下巴,閉著眼睛享受這難得的寧靜,被困在內宅太久,這樣胸懷廣闊氣勢如虹的美景久違了。
把自己關在一個小院子裡,然後你的視線便只在這一方天地,若有朝一日能走出內宅,那麼她一定會做一個心胸寬廣的人。面對這樣的浩瀚河山,她想她估計也小氣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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