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323.第三百二十三章

    秦璟出現在城頭,秦軍士氣大振, 連城內的流言都少了許多。

    經過一次試探, 漢軍和秦軍都對對手的實力有了清楚認識, 漢軍收起輕敵之心,嚴格按照桓容的命令,實行圍城之計。

    秦軍嚴守城頭,縱然漢軍高掛免戰牌, 也時刻不放鬆警惕。

    經過一場大戰, 雙方陷入對峙。

    漢軍頓兵長安城下,一圍就是兩個多月。

    期間,桓嗣率兵拿下雍州, 防備秦玖和秦瑒的大軍。

    桓容採納賈秉和郗超的建議,每隔數日便派兵做攻城狀,並不實際進攻, 卻讓守軍的精神更為緊繃。

    同時,漢軍斥候四出遊弋, 切斷長安同外界的所有聯繫。

    至八月中, 戰事始終沒有太大的進展, 桓容變得有些焦慮。

    桓漢不缺糧,但三十萬大軍每日消耗可觀, 出兵以來, 消耗的糧秣已是天文數字。縱然家底豐厚, 也漸漸開始感到吃力。

    秦軍同樣焦慮。

    城內存糧見底, 守軍從每日兩餐改為一餐, 由蒸餅改為稀粥,壓根吃不飽。

    戰鬥力再強,體質再好,也扛不住如此煎熬。

    無需多長時間,只要再多十幾日,城中的谷麥即將告罄。

    將士餓著肚子沒法打仗,百姓面臨飢餓,一樣堅持不住,總要為自己尋條生路。屆時,不用漢軍攻打,城內就會出現不穩。

    漢軍在城外焦慮,秦軍在城內煎熬,彼此的日子都不好過。

    臨近八月底,北地依舊少雨,顯然又是一個災年。

    大旱之年屢有蝗災,九月初,忽有飛蝗自東而來。

    換做尋常,見到蝗蟲過境,百姓必定恨得咬牙切齒。如今則不然,不只是交戰雙方,連城內百姓的眼睛都綠了。

    飛蝗鋪天蓋地而來,漢軍、秦軍和長安百姓張網舉盆,使盡渾身解數,就為多抓些「口糧」。

    雁過拔毛,蟲過留腿。

    不留下所有也要抓住大半!

    臨近秋收,南地雖然遇災,糧食出現減產,依靠之前的儲存,支撐一段時日總沒有太大問題的。然而,能多一條「籌糧」的途徑的總是好的。

    城內的將士和百姓更不用說。

    嘗過餓肚子的滋味,包括之前聞蝗色變之人,都陸續加入捕蝗的隊伍。

    蝗蟲嗡嗡而來,所過之地寸草不生。

    路過長安時,變故陡生,隊伍突然少了一大截,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從半空截斷。與之相對,城內城外同時飄散焦香,堪謂奇景。

    如果蝗蟲有思想,肯定會為自己掬一把辛酸淚:自己吃點糧食算什麼?這些兩條腿的才是真正狠吶!

    蝗蟲數量終歸有限,並不成完全代替軍糧。

    九月中旬之後,長安缺糧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雖不至於斷炊,形勢也是日漸嚴峻。

    就在這時,桓容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雍州突然送來飛報,朔方等地的秦軍大舉調動,恐有南下之意。

    不等召集眾文武商議,忽聽宦者上稟,有一支西河來的隊伍,領隊之人自稱秦鉞,請見桓漢天子。

    西河?

    秦鉞?

    桓容動作一頓,詫異的抬起頭。

    如果他沒記錯,來人應該是秦玖長子,秦璟的侄子。

    長安圍攻不下,邊界秦軍又開始調動,秦鉞這個時候來,究竟所為何事?

    &下,其意如何,總要見一見才知。」賈秉和郗超都已聞訊,聯袂來見,請桓容暫且放下其他,先見秦鉞一面。

    &好。」

    桓容點點頭,命人掀起帳簾,請秦鉞入內。

    秦鉞從西河趕來,隨行僅百人。敢闖桓漢大營,足見其膽識過人。

    少年身姿挺拔,一身玄色長袍,並未戴冠。僅是舞勺之年,眉眼之間已暗藏凌厲,周身隱隱有煞氣縈繞。

    見到秦鉞,桓容表面真定,心中卻吃了一驚。

    無他,秦鉞和秦璟實在太像。看著眼前的少年,仿佛在看十幾年前的秦玄愔。

    &過陛下。」

    見到桓容,秦鉞同樣有些吃驚。不過,想到叔父之前所言,又覺得桓漢天子本該如此。

    行禮之後,秦鉞取出懷揣的書信。

    立刻有宦者上前,鄭重接過書信,呈送到桓容手邊。

    &之來意,盡在信中。」

    桓容展開書信,從頭至尾看過一遍,見到落在末尾的秦國太后印,以及秦玖秦瑒等人的私印,神情未見輕鬆,反而更顯凝重。

    &如信中所言,秦氏大舉調兵是為何意?」

    秦鉞不見緊張,正色道:「陛下有疑,實乃情理之中。然事情未定之前,秦氏又如何能夠相信,陛下會點頭答應,真正放人?」

    少年未過變聲期,聲音有些沙啞。

    說話時語調沒有太大起伏,卻暗藏威脅之意。

    如果雙方達成協議,桓容點頭放人,秦氏自然會履行承諾。如若不然,邊界守軍大舉南下,兩敗俱傷在所不惜。

    聽出話中威脅,郗超眼神微變,賈秉面露興味。

    桓容微微挑眉,問道:「不怕朕殺你?」

    秦鉞朗笑出聲,道:「陛下大可以試一試。」

    帳中突然陷入沉默。

    桓容看著秦鉞,明明該發怒,卻偏偏生出一股佩服。

    &氏郎君,果真名不虛傳!」

    &下過譽。」秦鉞收起笑容,繼續道,「來之前,鉞曾得大母和大君之言,見到陛下,需當面言明,只要陛下肯點頭,放回幾位叔父,秦氏即刻退出邊州,永鎮漠南。只要一脈尚存,不容外族踏入華夏半步!」

    少年的聲音鏗鏘有力,猶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在場之人的心頭。

    &氏祖訓,守漢土,衛漢民,驅逐賊寇。」

    &日出長安,秦氏再不入中原半步!」

    這是承諾,也是誓言。

    以尋常眼光來看,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口出此言,未免有幾分兒戲。然而,秦鉞是秦玖的長子,秦策的長孫,未來的秦氏家主。

    他發下的誓言,足以代表整個秦氏。

    &氏可以沒有鉞,漠南不能沒有叔父。」見桓容神情鬆動,秦鉞繼續道,「陛下當知,漠南駐有近萬胡騎,叔父在,他們自可為利刃,如臂指使。叔父不在,這把利刃將朝向何方,無人能知。」

    帳中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桓容拿起書信,從頭至尾看過兩遍,頷首道:「請郎君暫留營中,朕明日予郎君答覆。」

    &謝陛下!」秦鉞起身行禮,道,「如陛下允信中所言,還請下詔。詔成,鉞自會往城下,勸守軍打開城門。」

    桓容點點頭,不假他人,由賈秉為秦鉞帶路,引他往營中休息。

    未幾,桓容升帳,召集群臣,就秦氏提出的條件進行商議。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最終,多數人贊同與秦氏交換。

    &氏退出中原,放人又有何妨?」

    &帝當世英雄,秦氏郎君武功蓋世,陛下能放其北歸,必為世人稱頌。」

    縱然為交戰雙方,桓漢將士對秦氏仍存敬重之意。

    更重要的一點,秦氏紮根北地多年,哪怕秦策登基後屢行昏招,秦軍驅逐賊寇,恢復漢土,守衛百姓的功績不容抹煞。

    能留下秦氏兄弟性命,對桓漢在北地收攏民心,未嘗沒有好處。

    如果秦氏違背諾言,亦有方法應對。不過,以秦氏的家風和歷代所行,連賈秉和郗超都不懷疑,他們必然會履行承諾。

    諸事定下,帳中文武陸續散去,桓容親筆成文,落下天子金印。

    翌日,秦鉞再入大帳,看過詔書,以大禮謝桓漢天子。


    等到少年起身,桓容開口道:「此事傳出,恐有小人譏秦氏貪生。」

    尤其是促成此事的秦鉞,更會被鬼蜮之人揪住不放。

    這些人不會念及秦氏的功績,只會牢牢抓住一點無限放大。

    &妨。」秦鉞不以為意,顯然早有準備,「叔父為天下捨命,鉞為叔父棄名又有何妨?」

    再次抱拳行禮,秦鉞就要退出大帳。

    不等他行到帳前,忽有鷹鳴從頭頂傳來。不久,一陣熱風颳過,蒼鷹飛入帳中,腿上綁著兩隻竹管。

    秦鉞停住腳步,桓容起身繞過矮榻。

    蒼鷹看看秦鉞,到底朝著桓容伸出腿。

    秦鉞嘴角微抽,對於二叔父和三叔父的怨念,他終於有了深切體會。

    竹管內裝有兩封書信,一封寫給桓容,一封則是給秦氏來人。

    秦璟立在城頭,能看到自北來的隊伍。騎兵身上的裝束再再表明,他們不是桓漢的軍隊,而是駐守在西河的甲士。

    看過簡訊,桓容和秦鉞同時面色一變。

    &馬,諸將隨朕出營!」

    情況緊急,桓容捨棄大輅,從典魁手中接過韁繩,直接飛身上馬。

    嘶鳴聲中,駿馬人立而起,旋即撒開四蹄,近乎是撞開了營門。

    落在地上的簡訊被賈秉拾起,看過兩眼後遞給郗超,急聲命人備馬,飛馳出營門,緊追桓容而去。

    號角聲和戰鼓聲接連響起,騎兵上馬,步卒列陣,向長安城席捲而去。

    待到城下,漢軍發現城門大開,並無秦軍把守,只有百姓攙扶而出,各個面有菜色。

    有老者見到桓容,認出他身上的袞服,當即拜倒,沙啞道:「兩國交戰是為華夏正統。官家多年征戰,蕩平賊寇,功在華夏。今為免生靈塗炭,下令開城門,請陛下看在這個份上,莫要斬盡殺絕!」

    老者相貌清癯,未著官服,卻明顯有些來歷。包括人群中的一些散吏,都是以他為首。

    桓容正要說話,忽見城內騰起一股黑煙,心中登時咯噔一下。

    &翁,朕敬佩秦帝,自不會行-屠-夫-之事!」

    老者讓開道路,桓容正要入城,秦鉞卻策馬而出,擋在桓容身前。他帶來的西河甲士緊隨而至,是為向漢軍證明,這不是空城計,城內並沒有埋伏。

    馬蹄聲猶如奔雷,轟隆隆壓過長街。

    距桂宮越近,煙氣越是濃烈。

    火光沖天,連成一片炙熱的屏障。

    守城的秦軍手持-槍矛,單膝跪地。二十幾個胡人不顧生死,往身上潑水,就要衝入火海之中。

    灼人的熱浪中,光影都開始扭曲。

    見到這一幕,桓容仿佛置身冰窖,手腳冰涼。

    就在這時,晴空突然響起一聲炸雷,烏雲滾滾而來,閃電爬過雲層,豆大的雨珠瞬間砸下,頃刻間連成一片,模糊了眾人的視線。

    這是數月來的第一場大雨,來得出乎預料,卻又是如此及時。

    桂宮起火,天降大雨。

    這莫非就是上天之意?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在這一刻,秦軍將士皆虎目含淚,大手攥緊,用力得幾乎要將-槍-杆折斷。

    火勢漸小,胡人們歡呼一聲,跪地感謝上天,不顧身上的傷口,爭相衝進火海。

    太元九年,九月,甲申,漢軍入長安。

    是日,桂宮大火,天降驟雨,漢帝言:「此乃天意。」

    秦帝為火所傷,昏迷不醒。漢帝召醫者,終保其性命。

    同月,漢帝下詔,放歸秦玓、秦玦和秦玸。凡被俘秦軍,如願北行,一併放歸。

    秦玖秦瑒等當眾立誓,退出中原,永鎮草原。此後秦軍北上漠南,並在邊界立碑,刻桓漢天子詔,並刻秦氏誓言。

    漢軍進駐朔方等城,接替秦軍守衛邊境。

    西海地處西域,仍歸秦氏轄下,逐漸成為連通草原和西域的交通要道。

    三韓舊族趁漢秦交兵,意圖自立,不巧遇到北上的桓漢海船,被漢軍和秦軍聯手過了一遍篩子,空出大片土地,漢秦兩分,各自納入疆土。

    自此往後,史書再無三韓之名。

    縱有高句麗等國遺族,亦是以漢秦百姓自居,絕口不提祖宗血統。

    太元九年,十二月,桓漢一統南北。

    桓容下旨,改明年為昌和元年,大赦天下。

    昌和二年,漢滅鄯善,於西域設都護府,逐漸將觸角深入西亞。

    當年底,入貢建康的番邦隊伍超過百支。

    昌和六年,有失蹤數年的海船返回,船上之人九死一生,尋得海外之土,帶回耐寒作物。北地試種,首次取得豐產,百姓皆頌天子仁德。

    昌和七年,自長安之戰後,秦氏首次遣使入建康,彼此互通貿易,再定盟約。

    桓容下旨遷都長安,以洛陽為東都,建康為南都。

    隔年,漢天子巡狩天下,封禪泰山。

    桓漢忙著恢復生產,大力發展海貿,秦氏同樣沒有閒著。

    秦氏立誓不入中原,沒說不往他處發展。

    秦璟傷勢痊癒,秦軍在漠南紮下根來,八千凶獸再次出籠,蕩平漠北,橫掃東歐。期間吞併多支西遷的胡部,包括柔然、烏孫、氐羌以及數支鮮卑。

    值得一提的是,在西進過程中,秦軍遇上慕容沖的隊伍。

    彼時,慕容沖正遭遇歐洲蠻人的圍攻,秦氏出兵解圍,救下被圍的鮮卑人。雙方盡釋前嫌。慕容沖臣服秦秦氏,成為秦氏西進時一桿鋒利的長>

    昌和八年,桓容封禪之時,秦璟和秦玓帶兵西進,和西羅馬的軍隊大戰一場,提前掐滅了拜占庭帝國出現的契機,並取而代之,建立起橫貫歐亞大陸,最遠達到非洲的龐大帝國。

    因為和漢朝定盟,修好關係,引進新作物和新技術,缺糧的問題得到解決,秦氏征戰的腳步再沒有停歇。

    親爹和叔父們太能打,沒事就往西邊和北邊開疆拓土,少年秦鉞越過家主階段,成為秦帝國第一任皇帝。

    戴上冕冠的那一刻,秦鉞沒有半點激動,只有滿心怨念。

    年紀大的四處撒歡,各種不著家,偌大的擔子壓到他身上,父子之情呢?叔侄之情又到哪裡去了?!

    鬱悶的不只是秦鉞。

    遷都長安之後,桓容扛住群臣壓力,堅持不成親。

    郗愔已經告老,謝安和郗超等人了解天子的性格,早歇了勸他放棄單身的念頭。

    此時,桓稚玉小朋友已長成翩翩少年,比親爹桓石秀的風采更勝一籌。

    桓容將「搶兄弟兒子」的惡行觀貫徹到底,於昌和九年下旨,立桓稚玉為皇太子。

    有了皇太子可以「託付」,桓容隨時隨地可以巡狩,沒事溜達到邊州,心情好還會到草原一游。要麼就登船出海,到臨近的島嶼去走上一圈。

    如此行徑,偏偏被傳頌為聆聽民聲,愛護百姓。

    面對高到驚人的一堆詔書,想到在南邊開疆的桓胤桓振,再想想隨船出海、計劃在海外大陸建立都護府和治所的幾個從兄弟和好友,桓稚玉很想以頭搶地,撞昏罷了。

    史書上記載的那些人,為了皇位爭得不可開交,究竟是為了什麼?

    自己沒事找虐嗎?!

    不管桓稚玉如何鬱悶,桓容暫時卸下重擔,如期巡狩。

    御駕駐蹕朔方城,桓容離開大輅,飛身上馬,迎著朔風揚鞭飛馳。

    臉像是被刀刮過,心情卻是豁然開朗。

    飛馳出一段距離,頭頂乍然響起一聲鷹鳴。

    桓容拉住韁繩,極目眺望,見到地平線處出現的身影,不由得眉眼舒展,展顏而笑。

    駿馬揚起四蹄,踏過冬雪。

    玄色的身影越來越近,近到可見遮住半面的銀色面具,能感到凜冽過朔風的陣陣煞氣。

    等秦璟到了近前,取下面具,現出留在眉尾的一道傷痕,桓容打馬上前,眼底盛滿笑意。

    兩人迎面,四目相對,眼前流淌過初識的畫面。

    恍惚之間,仿佛又回到那年上巳節,曲水流觴,美酒佳釀,年少的郎君深衣玉帶,眉目如畫,眉心一點紅痣,仿佛凝聚了天地的靈氣和光華。

    少年立在溪旁,不遠處的玄衣青年轉頭回望。

    當時的兩人都不會料到,剎那的心動,即成今日的永恆。

    ——全書完



323.第三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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