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
秦玓試探出聲,秦璟轉過頭,臉上的笑容已消失無蹤。一如北地驟起的朔風,冰冷徹骨,卻讓前者大大鬆了口氣。
冷歸冷,凍人歸凍人,到底看著正常。
&兄今日不出城?」
&派出斥候。」秦玓站到秦璟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眺望,好奇道,「阿弟方才在看什麼?」
&什麼。」秦璟搖搖頭,單手附上城磚,玄色長袍被風鼓起,袖擺翻飛,肩上的蒼鷹振動雙翼,發出一聲響亮的鳴叫。
&歲天寒,草原牛羊凍死無數。今歲朔風又起,恐天災再生,需提防柔然諸部南下擾邊。」
&實。」秦玓的神情變得嚴肅,思量片刻,道,「慕容評和慕容垂打不了多長時間,等分出勝負,一方騰出手來,昌黎和平州附近會更不安穩。」
&必。」秦璟勾起嘴角。
&麼說?」
&前慕容沖自南返還,和慕容令必生齟齬。不設法將事情解決,丸都早晚要亂。即使慕容垂能大敗慕容評,收攏敗兵擴充實力,三韓之地也未必安穩。」
說到這裡,秦璟頓了頓,聲音略低,「況且,慕容評老奸巨猾,未必真會被慕容垂徹底擊潰。」
正如慕容垂要防備慕容德,防備背後被-插-一刀,慕容評也不會將後背完全坦-露在柔然諸部面前,必定會藏著一部分實力,避免遇到戰事不順,被其他部落趁機下刀子乃至吞併。
慕容沖返回丸都,沒有慕容垂壓制,必定會與慕容令起爭執。
自慕容沖南下,慕容令的動作著實不小,借-鎮-壓-高句麗-亂-民-之機,丸都的官員被換了八成,慕容沖的心腹更是一個不剩。
這事做得並不機密,昌黎都聽到幾絲風聲,何況是身在庫莫奚的慕容垂。
應付外敵的同時,還要擔心兒子和侄子在身後開打,昔日的吳王、今日的高句麗之主,估計也是心累。
&容沖回丸都了?」秦玓表情發亮,「如此一來,慕容垂肯定要頭疼上一段時日。」
&秦璟遞出絹布,中途又收回去,從中間撕開,後半張藏入懷中。
秦玓:「……」給就給,不給就不給,半張算怎麼回事?
&兄?」
「……」好吧,半張就半張!再猶豫,說不定半張都看不到。
接過絹布展開,秦玓雙眼不由得瞪大。
寥寥幾行字,記錄的內容卻著實不少。
其一,慕容沖北返,隨幽州商船行海路北上,未經秦氏轄地,無需擔心商路被鮮卑刺探。
其二,幽州大批開荒,今歲豐產,稻米粟麥堆滿糧倉。然因安置流民所需,自下月開始,市往北地的粟米恢復契約所定,非特殊情況不再增加。當然,之前定好的借路費不會賴賬,必定一分不差送到彭城。
其三,幽州和秦氏的生意一切如常,不會因北地局勢的變化發生改變。同時,桓容也希望秦璟能信守承諾,氐人……
後邊的內容已經被截去,猜破腦袋未必能想出。
秦玓實在好奇,抬起頭,眼巴巴的看著秦璟。希望對方能看在「兄弟情分」上,好歹通融一下。
秦璟不為所動,輕咳一聲,就是不將絹布取出。
&弟,後邊到底寫了什麼?」不給看,說說總行吧?
&賊招攬柔然數部,草原邊界暫時安穩。敬道憂心其會南下,故有言,他日氐人犯境,希望我可以出兵,兩面夾擊,再取氐賊數郡,甚者,」秦璟頓了頓,加重聲音,「兵臨長安。」
&真這麼說?」秦玓倒吸一口涼氣。
&秦璟伸出手,示意秦玓「交還」絹布。
&弟,我知你同桓敬道交好,然而此事,」秦玓有些猶豫,「還是鄭重些好。如要出兵,需得提前上稟大君。不,最好現下就送信。」
&兄何意?」秦璟皺眉。
&誤會,我非是不贊同出兵。能兵臨長安,我是求之不得。」秦玓解釋道。
&過,你也曉得,大兄有意洛州,為此常駐河東郡。雖然大君一直沒點頭,但從西河傳來的消息看,他一直沒有死心。」
&以?」
&以?」秦玓皺眉,不滿的捶了一下秦璟的肩膀,道,「你同我裝糊塗?大兄駐軍河東郡,對面就是并州!如果要出兵長安,肯定繞不開這裡。不想辦法將他請回武鄉,這事未必能成。」
&兄怎知不成?」秦璟掀了下嘴角。
&然不成!」秦玓瞪眼,「桓敬道同塢堡合作,信的是誰?是你!不是你出面,哪來的糧草海鹽,哪來這幾年的生意!」
秦璟沒出聲,靜靜的看著秦玓,知曉兄長真的急了,否則也不會口出「塢堡」之名。
&弟,秦氏和幽州定契,說白了,是你和桓敬道的生意。別人沒法插-手,也不能插-手。大君知曉內容關竅,故而一直沒做從西河派人,將此事全交於你。」
&回涉及到出兵,比生意更需慎重。桓敬道只會信你,換成任何人,這實都未必能成。」
&任嗎?」秦璟低聲念著,表情中閃過一絲莫名。
秦玓抓抓頭,嘆了口氣。
&向來口拙,不擅長說話,但我看得清楚,是你,桓敬道才肯給出這份誠意。換成別人,這次出兵的事肯定不成,更別說兵臨長安。」
到時候,彼此互相防備,兩路進兵,通力合作?
不先打起來就算不錯!
秦玓語速飛快,神情認真,甚至帶著兩三分焦急。
秦璟卻是左耳進右耳出,忽然有些走神。
憶起盱眙的那個清晨,手指擦過下唇,耳邊似又響起桓容的那句話:「秦玄愔,你可別死了!」
剎那之間,心頭似被蝶翼掃過,不由自主的顫動。
這種感覺很是微妙,人生二十餘載從未曾體會,實難用語言描繪。
秦玓話說到一半,發現秦璟「正大光明」的無視自己,當場走神。剩下的半句話哽在喉嚨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難受勁別提了。
&弟。」
秦璟走神。
&弟!」
秦璟繼續走神。
&弟!!」秦玓聲音拔高三度。
秦璟終於轉頭,笑吟吟的看著兄長,嚇得對方倒退兩大步。
&兄怎麼了?」
&麼了?我還想問你怎麼了!」秦玓揉了揉後頸,「話說到一半,你怎麼突然走神?還笑成這樣,是想起什麼了?」
&什麼。」秦璟撫過蒼鷹,笑道,「只是想起同人有約,他日必當戰場相見。在那之前,需得珍惜大好人頭。」
啥?!
秦玓愕然瞠目。
這很好笑?
正常人會笑得出來?
秦璟挑眉,沒有出言解釋,也不打算解釋。
&日長安唯有向南調兵的跡象,尚有充裕時間可以上請阿父,商議河東駐軍之事。」
秦璟說話時,朔風越來越大,天空烏雲聚集,隱隱出現大雪的徵兆。
&果大君點頭,我會與幽州書信,再詳議此事。」
&
&兄,大兄終歸沒有跨過界限。」
秦玓還想說什麼,見秦璟的神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終拍了拍秦璟的肩膀,嘆息道:「好,就照你說的辦!」
話音未落,忽然扣住秦璟後頸,湊到他的耳邊,低聲道,「無論如何,我是站在你這邊。」
秦璟閉上雙眼,重又睜開,隨即用力點了點頭。
似對秦玓突然靠近不滿,蒼鷹振動雙翼,轉過頭,沒有任何預兆,照著秦玓的手背就啄了過來。
幸虧秦玓躲閃得快,如若不然,必會當場見血。
&傢伙!我可沒少餵你,到頭來只和阿崢親近。」秦玓不滿的瞪眼。說話間又摸了摸臉,自言自語道,「就算是看長相,我也長得不差啊……」
秦璟默默看了一會,又默默的轉頭。
按照容弟的話來講,阿兄這性子,活脫脫的不著調。
朔風越來越冷,天空飄起大雪。
漫天銀白中,遠處地平線忽然傳來一陣奔雷之聲。
秦璟剛剛走下城牆,聞聽甲士來報,頓時表情一變,和秦玓互看一眼,不顧漫天飛落的大雪,急匆匆登上城頭,極目遠眺。
&樣的天氣,是犯了失心瘋嗎?」
確定是草原部落來襲,兄弟倆不敢等閒視之。
城頭號角吹響,弓-弩-手和甲士迅速就位。留在城外的邊民迅速返還,趕在賊寇襲至前躲入城內。實在來不及的,便選就近的塢堡躲藏。
自秦玓駐守昌黎,城牆被加高加固,城外陸續建起小型塢堡,供開荒和打獵的邊民居住並防備賊寇來犯,如今就派上用場。
&兄,你來守城,我帶人去迎敵。」秦璟放飛蒼鷹,正色道。
&去!」秦玓抓住秦璟上臂,「之前都是你去,這次我來!」
&兄,你乃守將!」秦璟皺眉道,「此番賊寇來者不善,我率五百騎兵出城,如果擋不住,阿兄可從容布置,將來犯者擊退!」
雪越來越大,能見度不高。
但從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以及席捲銀白的黑色長線就能看出,來犯的胡賊絕對不少。
&候沒有及時回報,怕已凶多吉少。阿兄,不是猶豫的時候,大局為上!」
話音落下,秦璟轉身走下城牆。
早有部曲捧來盔甲,牽來戰馬。
秦璟披上玄甲,緊了緊臂甲上的皮繩,點齊五百騎兵,翻身上馬。單臂倒拖長-槍,猛地一拉韁繩,戰馬打著響鼻,前蹄騰空,瞬間人立而起。
&城門,隨我出城!」
&
五百人的聲音整齊劃一。
仆兵推動木桿,拉動絞索,厚重的木門向兩側開啟。
吊橋放下,五百騎兵如一道洪流,自城中奔涌而出。飛馳過吊橋,速度越來越快,猶如一支鋒利的長箭,瞬間離弦,猛然扎入敵陣。
秦玓立在城頭,親自擂起戰鼓。
嗚——
號角聲再起,蒼涼的聲音,伴著一聲聲戰鼓,穿透漫天飛雪,響徹北方大地。
&
賊寇奔襲而至,灰黑色的皮袍,古怪的髮型,臉頰和手臂上黑紅色的圖騰,昭示著他們的身份。
柔然!
騎兵衝鋒,有進無退。
戰場搏殺,有來無回!
兩千賊寇,五百玄甲騎兵,猶如兩支捕食的狼群,猛衝向對方,拼死撕咬。
刀戈相擊,鋒矢相對,僅是一個照面,赤色的血已飛濺而起。
賊寇滾落下馬,不聞半聲慘呼,已被衝鋒的馬蹄踐踏成泥。
骨頭碎裂的聲音融入朔風,同刀戈聲交相應和,伴著漫天銀白和飛濺的殷紅,組成一曲悲壯的哀樂,在昌黎城下拉開序章。
秦璟一馬當先,長-槍掃過,攔路的賊寇盡落馬下。
兩次衝鋒,賊寇憑藉兵力優勢,漸漸將玄甲騎兵包圍起來。同時,又一陣號角聲響起,區別於昌黎城的戰鼓和號角,聽在耳中無比陌生。
地平線處,又一支大軍逼近。
一樣的皮袍,一樣的武器,卻是不一樣的圖騰。
氐人!
無論秦璟還是秦玓,都萬萬沒有想到,氐人會繞過西河的防備,從草原直撲昌黎!
最可能的解釋,柔然部落背叛王庭。亦或是柔然王同苻堅達成默契。無論是哪一種,都是超出預料。
沒人能夠想到,氐人放棄被攻占的邊界郡縣,繞到秦氏背後狠狠紮下一箭!
至於慕容鮮卑是否參與其中,此刻無暇去想,也沒能力去向。秦璟和秦玓能做的,唯有死守昌黎,不讓賊寇踏入半步!
五百騎兵陷入重圍,自天空俯瞰,仿佛汪洋中的一葉小舟,隨時可能傾覆。
&弟!」
秦玓站在城頭,目齜皆烈。
他十分清楚,不是秦璟帶兵出城,伏兵不會輕易露面,城中人也不會知曉,來犯的賊寇竟超過五千!
噍!
蒼鷹振翅,穿過朔風,猛然俯衝而下。
一個賊寇被抓瞎雙眼,痛叫著滾落馬下。
蒼鷹一次接一次俯衝,每次都有賊寇落馬。可是,對五千賊寇來說,這點損失小到可以不計。
兩支賊寇合兵,五百甲兵被徹底包圍,一個接一個倒下。秦玓站在城頭,緊緊咬住腮幫,口中充斥腥甜,卻分毫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幽州,盱眙
桓容走到廊下,接住半空飛落的鵓鴿。剛要解下鵓鴿頸上的竹管,忽然感到一陣心悸。沒留神之間,束髮的玉簪滑落,摔在廊下,一聲輕響,瞬間斷做兩截。
皺了皺眉,桓容俯身撿起玉簪。
烏黑的發如瀑布垂落,似頂級玄綢。
&麼回事?」
看著斷開的玉簪,桓容面露不解,只是心悸的感覺久久不散,仿佛在預示著什麼。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繼而想起賈秉的聲音:「明公,建康傳回消息,三省合議,奏請天子許明公所請,授大司馬九錫。」
桓容轉過身,將玉簪藏入袖中,領以葛巾束髮,發尾搭在肩後。
&書可擬?」
&交吏部郎袁宏具草。」
&宏?」桓容斟酌片刻,「可是曾制文諷趣家君那位?」
&是此人。」
桓容面現諷笑,嗤道:「真虧他們能想得出!怎麼沒找孫盛?那位才是真的刀筆,寫成的《魏晉春秋》都傳遍北地。」
賈秉笑道:「明公可要再上表?」
&時不用。」桓容雙手攏在身前,看向院中一株桂木,笑容漸漸轉冷,「郗方回已從京口返還,依先帝遺詔,不受九公也為丞相。建康還要靠姑孰牽制京口,不會真的翻臉,頂多將事情拖一拖,找些無關痛癢的麻煩。」
&公睿智。」賈秉拱手道,「然大司馬病況漸重,恐拖不了太多時日。再者,對新帝釋出之意,明公可有決斷?」
&馬曜?」桓容搖頭失笑,「秉之何必拿此事說笑。」
什麼丞相之位,先看看傀儡能做幾天。
他要做百日夢,別人不好攔著。可也休想拖自己下水。
歷史上,司馬曜兄弟是什麼樣的性格,從僅有幾面就能推斷。和這樣的人合作,他是腦袋進水,嫌日子過於自在。
&用理他。」桓容擺擺手,「當下要務,確保家君得受九錫。另外,命人留意一下,是否有朝臣注意到天子金印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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