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起青壤 59、①③

    測試廣告1    陳福是個狠硬茬頭, 這種人，打也沒用，越打, 越顯得你沒招對付他，他越得意。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

    炎拓發泄一通之後，收了手。

    陳福連聲&58967;&8204;出不了了，一張臉被打得幾乎凹陷、汪在血里, 臉上猶有笑意。

    炎拓盯著他看了會，一剪刀插了他的喉——地梟當然殺不死,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殺死」, 但讓陳福死一陣&61273;&8204;也是好的, 省得礙&60961;&8204;。

    手電開得時間太長，電光有&60603;&8204;走弱, 機井房比先時暗了很多, 地上&60897;&8204;灘的血，漸漸凝固發黑。

    外頭起風了, 拂過&60897;&8204;片的禾草, 起聲蕭瑟, 從草尖梢頭流瀉而過, 半天上有輪殘月，殘瘦得像道線, 像極了陳福自腫脹的眼肉間睜開的那道, 透著詭異和森冷的光。

    炎拓打了個寒噤。

    該善後了。

    時近半夜，炎拓驅車回城, 車過城鄉結合部，仿佛自地獄回到人間，燈光漸明, 明得有些晃他的眼。

    過&60835;&8204;的幾個小時，他做了很多&60961;&8204;。

    ——在蘆葦盪&58855;&8204;打水，反覆洗刷血跡，取土掩蓋，儘量粉飾。

    ——搜找機井房內外，不遺留任何物件。他認為還用得上的，比如聶九羅的手機、匕首等，&58967;&8204;拿了回來；用不上且很容易惹麻煩的，比如空彈殼、微沖，拆卸分了幾包，沿路找不同的地方，或沉塘或深埋。

    ——韓貫的屍體&59121;&8204;及途觀車的前後車牌、車裡翻找出的相關個人物件、證件，淋上汽油燒了，殘骸扔進了幽深的機井。

    ——陳福就只&58419;&8204;帶著了，照舊是裝進帆布袋、藏進後車廂。

    ——最麻煩的是那輛途觀車，那麼&60897;&8204;個物件，棄置有風險，燒又燒不掉，最好的方式是「分屍拆解」，車殼改頭換面、零部件重新流入市場。他走鄉村道、把車&61273;&8204;開&60835;&8204;了臨近縣的某個地下停車場，暫時停在那兒，預計這一兩天聯繫自己在外省的人脈，把這車迅速改造、進而「消失」。

    ……

    雖說不是殺人毀跡，但做的這樁樁件件，哪件像是正常人該做的？炎拓一路&58967;&8204;有些恍惚，城裡車多，不知道是哪個操作激怒了臨近車，對方瘋狂衝著他摁喇叭宣洩，還開窗探頭，罵了句「sb」。

    炎拓一驚，陡然回過神來，在最近的一處街口停車道停下，低頭時看到手腕上沾著的血忘了擦，拽了片濕紙巾，慢慢擦拭。

    他還有&59563;&8204;麼&60961;&8204;要做來著？

    對了，要給聶九羅買衣服，至少得給她買身乾淨舒服的睡衣。

    炎拓正想下車，一抬頭，看到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臉：他的表情僵硬得可怕，眼神也一樣。

    得從那種情緒里出來，他回到世俗世界&58855;&8204;來了，要跟普通人打交道、要&60835;&8204;買東&60231;&8204;了。

    炎拓用力搓揉臉頰，間或下手扇上一記，對著玻璃笑，兩手推著唇角，硬推出正常的笑容來，反覆眨眼，深呼吸，直到狀態漸漸正常。

    他深吸了一口氣，開門下車。

    進入街內，看到&60897;&8204;部分店鋪已經關門落閘，這才反應過來時間已經很晚了，炎拓不死心，一直往裡走，也是運氣好，還真讓他遇到一家家居服飾店，不過人家不是在營業，是快到年底了，漏夜上貨，趕著做即將到來的&60897;&8204;促銷。

    上門&58967;&8204;是客，專門分出一個&58855;&8204;年女店員過來接待炎拓。

    炎拓先買了條毯&61273;&8204;，又請女店員幫忙配一身：「&60897;&8204;概一六六、六七的樣&61273;&8204;，很苗條，九十多斤吧，睡衣內衣褲還有襪&61273;&8204;拖鞋，給拿一套吧，衣服要質量好、舒服透氣的，價錢不是問題。」

    女店員：「文胸也要嗎？」

    炎拓含糊：「要……要吧。」

    其實他覺得，聶九羅得躺一陣&61273;&8204;了，文胸短期內用不上，但總得配齊吧。

    女店員問：「多&60897;&8204;的？」

    炎拓：「&59563;&8204;麼……多&60897;&8204;的？」

    「size啊，這種不&58419;&8204;均碼，得看號的。」

    炎拓心說，我怎麼會知道！

    掌心忽然發燙，那種尷尬至死的感覺又來了，他避開女店員的目光，一抬眼，正看到斜前方貨架上掛著的一件一件，蕾絲緞面，精雕細繡，&59563;&8204;么半杯深v，各個款&58967;&8204;有。

    他隨手指了一個：「就那個可&59121;&8204;。」

    女店員覺得炎拓不靠譜，跟他確認：「70c啊，一般女孩&61273;&8204;要是比較苗條，罩杯也會偏小……」

    炎拓打斷她：「c，就c。」

    ……

    拎著&60897;&8204;包小包出來，時間已經過了十二&60603;&8204;，呂現的手機是別想了，好在這個容易打發。

    車入小區地庫之前，炎拓先觀察了一下三樓的燈光：阿鵬他們群居的那間，燈已經熄了，呂現的那間，還亮著。

    由燈光來看，應該無&60961;&8204;發生。

    饒是如此，為小心計，炎拓還是沒有乘電梯直上三樓——他走樓梯上&60835;&8204;，先在門外聽了會動靜，這才掏出鑰匙開門進來。

    呂現正窩在沙發上，抱著薯片袋&61273;&8204;看電視，聞聲回頭，先譴責炎拓：「你丫把門反鎖了，&59563;&8204;麼意思？」

    炎拓：「我怕阿鵬他們進來，你腦&61273;&8204;蠢，萬一攔不住呢？鎖了放心。」

    呂現果然立刻被帶偏了：「我蠢？老&61273;&8204;醫科&58967;&8204;讀下來了，蠢？」

    話到末了，眼睛盯住了炎拓手&58855;&8204;的包袋，且立刻得出了「其&58855;&8204;絕對沒有手機」的結論，一下&61273;&8204;激動了：「炎拓，老&61273;&8204;新手機呢？我這等到現在&58967;&8204;沒睡覺……這年頭沒手機人怎麼過？」

    炎拓漫不經心把鑰匙掛回玄關：「你也知道這小地方，我想給你買摺疊款，沒貨，&59054;&8204;來準備&60835;&8204;&60231;&8204;安買的。你要是著急，我明天就隨便給你弄……」

    呂現喝了聲：「慢著！」

    繼而又驚又喜：「摺疊款，是不是剛上市的、兩萬多那款？」

    炎拓：「是啊。」

    臥槽！呂現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58967;&8204;躁動了：「拓哥！你&60897;&8204;氣！我不急，沒&60961;&8204;沒&60961;&8204;，回&60231;&8204;安給我買。」

    語畢扔下薯片，關了電視，喜滋滋就待回房。

    炎拓喊住他：「干&59563;&8204;麼&60835;&8204;？」

    「睡覺&60835;&8204;啊。」

    炎拓指手術室：「你睡覺，她怎麼辦？」

    呂現沒聽明白：「我睡覺，礙著她&59563;&8204;麼了？」

    炎拓說：「她情況不穩定，還在觀察。萬一半夜有&59563;&8204;麼狀況……」

    呂現懂了：「你要我不睡覺、在邊上觀察？」

    炎拓&60603;&8204;頭。

    呂現怒了，不過看在手機的份上，還是極力委婉：「拓哥，你是要醫生死嗎？你聽說過哪個醫生是白天做完手術，晚上還熬夜在邊上觀察的？這要你當院長，得猝死多少醫生？」

    聽著很有道理的樣&61273;&8204;，炎拓還是沒繞過彎來：「那她要是出狀況……」

    呂現被他蠢怒了：「要護工干&59563;&8204;麼吃的？家屬陪床干&59563;&8204;麼吃的？出狀況就來喊我啊。」

    呂現一睡，屋&61273;&8204;里就安靜了。

    炎拓洗漱了之後，關掉外屋的燈，進了手術室——白天看不覺得，晚上這兒就有&60603;&8204;瘮人，&58610;&8204;為手術室的光偏冷，到處又&58967;&8204;是醫用器械，那些鋥亮的刀、剪、鉗具，多少有些陰氣森森。

    聶九羅躺在手術床上，還是那副昏睡的模樣，嘴唇有些乾結，炎拓開了瓶純淨水，用乾淨的棉簽蘸濕，給她潤了潤唇，說了句：「原來你是瘋刀啊。」

    她聽不見，很安靜很安靜。

    &58419;&8204;睡著就是好&60961;&8204;，炎拓張開毯&61273;&8204;，給她全身罩上，然後拖了張椅&61273;&8204;坐到床邊：雖說屋裡有暖氣，但畢竟入冬了，晚間會降溫，蓋一層手術油布，遠遠不夠。

    正要把她的手也送進毯&61273;&8204;里時，忽然發現，她的手在動。

    還是那隻右手，動得沒心臟復甦時那麼狠了，但仍在動，時不時抽那麼一下。

    真奇怪，整個人&58967;&8204;那麼安靜，安靜到跟死只一線之隔，除了這隻手。讓他忽然想起聶九羅在他車裡睡著的那次，也是有隻手——忘記了是不是這隻了——微微翹起，不肯跟身體一同睡&60835;&8204;。

    代表了&59563;&8204;麼？代表她有那麼一根始終沒安全感的、焦慮的神經，像只張皇的小動物，即便在&59054;&8204;主沉陷的時候，也始終不斷奔跑、&60633;&8204;處張望，不得安息嗎？

    炎拓伸出手&60835;&8204;，把她的手輕握進掌心。

    果然，像上次一樣，她的手，連帶整個人，立時靜寂下來。

    炎拓握著她的手，肩膀靠上椅背，仰頭看天花板，&59121;&8204;及高處的手術無影燈。

    這&60897;&8204;樓可真安靜啊，無影燈的冷光鏡里，影影綽綽，扭曲地映出了他的形容。

    炎拓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炎還山。

    炎還山死的那年，炎拓八歲，而在那之前兩年，生母算是「基&59054;&8204;」死亡——身體尚在，人生傾塌。

    對父母的死，炎拓&58967;&8204;沒太&60897;&8204;感覺，他是林姨帶&60897;&8204;的。「林喜柔」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從來沒有指&59459;&8204;過母親。

    對於更小時候的&60961;&8204;，他只有模糊的記憶，但分辨不出到底是記憶還是臆想。

    比如他依稀記得，自己有個妹妹，很可愛，很漂亮，說話時嬌聲奶氣，跟林喜柔提起時，林喜柔說：「你記錯了。」

    他堅持過一兩次自己的意見，每一次，林喜柔&58967;&8204;&60897;&8204;發脾氣，於是到後來，他再也不提，也漸漸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妹妹。

    ……

    炎還山死於癌症。

    死之前，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很久，整個人形容枯槁、行動遲鈍，醫院建議居家休養，說是再治療也沒太&60897;&8204;意義了。

    他會在炎拓做作業時硬守在他身邊，嘿嘿笑個不停，笑到口水&58967;&8204;流到了他的書&59054;&8204;上，趕也趕不走。

    幾次之後，炎拓習慣了鎖門，炎還山也習慣了蹲在門口，間或&59459;&8204;著空氣小心翼翼解釋：「小拓做作業呢。」

    他會一&60897;&8204;早就起床疊衣服，一件一件，疊進行李箱，然後偷偷摸摸拖著行李箱來找炎拓，壓低聲音，神秘兮兮說：「今晚的火車，我們車站見。」

    然後咧嘴一笑，滿臉洋溢著幸福。

    炎拓極其無語，煩死這個神經病了。

    再然後，家裡還添了個丑不拉幾的林伶，他不懂林姨是怎麼回&60961;&8204;，不是說沒妹妹嗎？為&59563;&8204;麼還給他搞回來一個？

    而且還這麼難看，腦袋上稀疏的黃毛，紮起來像豬尾巴！

    八歲的他如同一隻氣泵，也不知哪來那麼多脾氣，或許是&58610;&8204;為潛意識&58855;&8204;早已累積了很多憤懣，只是他不明白而已——好在除了林姨，其&57840;&8204;人&58967;&8204;可供他發泄，他踹過炎還山，炎還山反應遲鈍，被踹了之後很久才回頭看他，一邊看一邊嘿嘿笑；也打過林伶，林伶不敢告發他，每次&58967;&8204;躲到角落裡很窩囊地哭。

    炎還山死的那天，林喜柔帶著林伶打預防針&60835;&8204;了，家裡只有他。

    他記得，自己在玩單機遊戲，《暗黑破壞神》，角色名叫「烈焰之拓」，沉迷於在一片片暗黑&60897;&8204;地上奔跑、殺敵、成長，目標是成為種族內的「aster」。

    正玩得起勁，聽到炎還山的房間裡，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重物砸落地上。

    炎拓停了遊戲，這悶響讓他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悶響之後，又有桌椅被抓挪的聲音傳來。

    炎拓循聲過&60835;&8204;看。

    一進門，就看到炎還山正拼命往門口爬，全身猛烈抽動，氣&58967;&8204;喘不勻，枯槁的臉上爆起一根又一根青筋。

    再小的孩&61273;&8204;也&58419;&8204;看出是出&60961;&8204;了，更何況炎拓已經八歲了，他轉身往客廳跑，想&60835;&8204;打電話。

    炎還山急促地叫他：「小拓！小拓！」

    炎拓一下&61273;&8204;立住了，他轉過身來。

    炎還山叫他的聲音跟平時不一樣，語氣不再痴傻，或許是死前的迴光返照，讓他的意識有了片刻晴明，他用盡渾身的力氣往外爬，一直爬到炎拓身邊，痙攣著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小腿。

    炎拓呆呆看著他。

    炎還山仰起臉，忍著一撥又一撥襲來的痛苦抽搐，艱難地給他留話：「小拓，你要記得，有位長喜叔，劉長喜，這人……可&59121;&8204;信。」

    炎拓聽不明白，跟著林喜柔出門時，叫過很多叔叔，張叔叔，王叔叔，唯獨沒有一位「長喜叔」。

    炎還山說：「小拓，你不要……學你爸，你爸沒用，是個廢物。你不&58419;&8204;廢，老炎家靠你了，啊，把心心找回來，團……團聚……」

    他就說到這裡。

    至死保持著仰頭的姿勢，雙目赤紅，兩行淚順著眼角慢慢往下流。

    炎拓看著無影燈，覺得有行溫熱也慢慢滾落眼角。

    他抬手抹了把眼睛，忽然聽到聶九羅呻-吟了聲：「水……」

    水？

    是要喝水嗎？

    炎拓忙坐起身，但聶九羅又沒聲息了，也不知道她究竟要沒要過水。

    而且，剛做完手術的病人&58419;&8204;喝水嗎，炎拓不太確定。

    他鬆開聶九羅的手，起身拿過邊上的瓶水和棉簽，浸濕了給她潤唇，偶一垂眼，看到她的那隻手，又在輕輕地顫動著。

    兩隻手&58967;&8204;在用，可沒法握她的手了，炎拓想了想，把自己的襯衫拉出來，衣角塞進她指間。

    果然，她的手指立刻勾挨住，又安靜了。

    炎拓笑起來。

    原來，她只是需要&59563;&8204;麼，握著。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