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南煜走累了,喊著要回去,正巧這時有小廝來傳,說前院裡徐州總兵大人到了,三人便回了前院大堂。
柴賡往人堆里一杵實在是好認,倒不是說長相多麼英俊瀟灑,是個頭實在高,七尺有餘,比常人高出近兩個頭。往堂前站定,楊臻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顯得頗為突兀的柴賡。
「柴叔。」楊臻扯亮了嗓子喊道。
柴賡聽到聲音,臉還沒轉過來便先朗笑道:「喲,臻子!」
寬聲朗朗,這一聲讓人聽著心都得震一下。
柴賡大步流星地邁到楊臻跟前,雙手拍上楊臻兩肩賠不是道:「先前我真不是故意沒來的,要不是那些兔崽子搗亂,我早就飛過來了!」
徐州總兵是出了名的大嗓門,直性子,除此之外更為人津津樂道的是總兵大人字特別丑。柴賡討厭在京城做書面文章是有原因的,不喜歡跟一群酸儒文人相處是一,再者文舉和武舉畢竟是有區別的,大部分京官們隨便拿出篇文章來就是洋洋灑灑、賞心悅目。相較之下,柴賡的墨寶只能勉強算是字,幸好是當時他應考的文章內容著實出彩,不然就憑他那一手字,平右將軍有多大的面子都沒法留下他。
但他也不是真就不喜學問,只是喜歡讀書,卻討厭寫字,雖說這毛病楊恕早就囉嗦過了,不過柴賡那擀麵杖一樣的手實在是朽木不可雕。按說攤上這麼冥頑不靈的學生,做師父的早該火了,但柴賡卻另有叫常人望塵莫及之處,而楊恕看重的也正是他的用兵如神。
當柴賡還未及冠的時候,就已經師從平右將軍了,後來柴賡向楊恕請字,楊恕欣賞他的將帥之才,又念及軍神李牧,便給了柴賡「與牧」的字。
楊臻認識他這麼多年,自然也知道他不是巧言令色之人,笑道:「我爹告訴過我了,我知道柴叔記掛我。」
「不管怎樣,下回我一定到場!」柴賡說。
「下回?」楊臻甚覺逗趣。
「等你成親的時候唄,我保准到。」柴賡張嘴就來。
楊臻笑而不語。成親?這倒還不曾想過。
一直在旁邊圍觀的柴心柔掩齒笑道:「這事兒我們這些女眷還沒提呢,兄長你怎麼先說了?」
柴賡撓頭道:「這不是著急給臻子撐場面嘛……」
潘嶠打趣道:「柴總兵你是撐場面,尋常人家的頂樑柱都沒你高!」
眾人皆是歡笑不已。
柴賡向潘嶠拱手道:「潘公子過獎過獎!」
由於錯過了飯時,小廚房只得重新給柴賡以及隨行的親兵們準備了幾桌飯菜。簡單地吃過後,柴賡也跟著楊臻繼續掛喜布去了。看著楊臻在院落間飛上跳下的,柴賡也想竄上去試試身手,但卻被聞南煜拉住了。
聞南煜拽著他說:「柴大人,不是我信不過你的本事,若是我家的房梁擔不住你怎麼辦?」
柴賡沒把這聽成個玩笑,瞪眼道:「你家那麼多屋,還差這一間?」
聞南煜聽蒙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講理的。
「柴叔!」楊臻在不遠處的房檐上駐步轉身,喊道,「一路風塵僕僕,坐下喝口茶,看我表演吧!」
柴賡哼了一聲,調頭往石凳上一坐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哼著小曲仰頭看著楊臻滿天飛,看著看著就忘記喝茶了。茶杯還舉在面前,卻忘了往嘴上送了。他心下感嘆:幸好沒上去獻醜!
楊臻輕功著實了得。柴賡看他來去如箭,起落似燕,矯健輕盈,實在精湛。他平日也見過些江湖中人,卻也沒見過誰能有這般讓人驚艷的輕功。看著楊臻往來的身影,他不禁想到了江湖傳說中的「盜靈」鴻踏雪。
江湖有此一言:盜竊如靈似鬼,鴻雁踏雪尋梅。
說的便是「盜靈」鴻踏雪和「竊鬼」雁尋梅。傳聞盜靈師承於更具傳奇色彩的人物「西域雲中燕」。盜靈的輕功獨步天下、舉世無兩,尤勝其師。盜靈常常往來於集珍聚寶之地,但凡是他看上的東西,用不了多久那便是他的了。像盜靈這樣擁有江湖公認稱號的人,要麼德高望重,要麼惡名昭彰,要麼神秘無比,而盜靈屬於第三種。他雖說是個出了名的盜,但也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再者他偷的東西都是他覺得有意思的東西,尋常金銀財寶他反倒未必看得上。
江湖中鮮有聽誰說正面見過盜靈,更多的說法是,盜靈體態輕盈,身量纖纖,來無影去無蹤,實在神秘得很。
楊臻動作乾淨利落,很快就把最後一條喜布掛在了檐上。他長呼一口氣,叉腰點立在檐角上,環視四下的宅院,挑眉心想:逛遍了整座宅院都沒碰見那個「嗔兒」,到底有沒有這人?沒有便罷了,真有的話就可憐心柔嫂嫂了。
如此這般雜七雜八地忙了兩天,在壽辰正式開始的前一日晌午,總是忙活了個一切就緒。去了兵部兩天多的聞南曜也回來了,雖說他和柴賡都屬兵部隸下,但他這個舅子和姐夫卻鮮有來往,見面道了幾句乾癟的寒暄後便各顧各的去了。
天黑入夜時,楊臻盤腿坐在後院的一棵大槐樹的橫杈上吹著他那墨青色的長笛,這墨笛的聲音並不是平常的笛聲一般清亮,反倒有些蕭的低幽。笛曲巍巍揚揚,如山似峰,總讓人覺得若是換把古琴來演奏會更合適些。
樹下有個石桌,石桌邊圍坐著潘嶠和聞南煜。聞南煜伏著身子趴在石桌上,他只覺得好聽,但說不出門道。潘嶠則不同,他一手托臉,一手在桌邊上打拍,眯著眼享受著,待楊臻吹奏完一遍,問到:「這是琴曲吧?」
楊臻點頭。這便是先前他提過要給潘嶠的曲子。
「當真是沒聽過,叫什麼?」
「山水和鳴。」楊臻把墨笛往腿上一橫說。
潘嶠回味著曲子,讚許地點頭道:「的確是好曲子,哪裡得來的?」
「從一個朋友那裡聽來的。」
潘嶠猜道:「琴師?」
楊臻點頭笑道:「的確是個琴師。」
還是個喜歡種竹子的隱世琴師。
潘嶠閉著眼,搖頭晃腦地品著剛才山水和鳴曲的調子,沉吟片刻道:「不過,雖說是山水和鳴,卻模糊地覺得缺了點什麼。」
楊臻看著他,贊同地笑道:「的確,這只是山曲。」
「山曲?這麼說還有水曲嘍?一起拿出來嘛,幹嘛藏著掖著的?」潘嶠催道。
「只有山曲,真有水曲的話,我會不給你嗎?」楊臻瞧他那如饑似渴的樣子,笑道。
「怎麼回事?你那琴師朋友只給你了一半?」
楊臻搖頭短嘆:「他也只有山曲,這曲子從來就是一半,不全的。」
「有這等事?」潘嶠納罕,還有人編曲子只編一半的?他眼睛轉了轉,又對楊臻說:「既然不全,你給他補上唄!」
「我正在想。」楊臻仰頭望新月。
「補完了記得給我瞧瞧,我可盼著呢!」潘嶠期待道。
「成,到時……」楊臻說到一半突然沒了聲,他凝視著院落的西北方,低念道:「有人來了。」
「來誰了?」潘嶠和聞南煜不明白楊臻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你們回屋待著。」楊臻丟下一句話後站起身來,腳下用力整個人從樹杈上彈了出去。
聞南煜看著楊臻轉眼間就竄沒了影的方向,問:「這個時候來客人了?來客人了為什麼要咱們回屋待著?」
潘嶠也搞不清楚為什麼,不過他覺得剛才楊臻的樣子必定是事出有因,於是說:「去找柴總兵。」說著,他率先向前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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