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後,娘倆溜達到了河南府。
連趕了半天的路,又是時至晌午,竹葉青也十分主動地提議找個客棧歇歇腳。起先周從燕還滿心期待,不過眼看跟在竹葉青後面從好幾家客棧門口直接路過之後,她就覺得有點不太對了。
直到行至一座掛著少林牌匾的小院,竹葉青才拐腳就往裡走。
「這是少林寺啊!」周從燕拉住她說。
竹葉青很是神氣:「你娘我不識字嗎?」
「不是說要找客棧嗎?」周從燕很不理解。
「客棧,還得花錢,」竹葉青指著虛掩的門說,「這裡頭雖然沒有大魚大肉,但兩碗白粥總捨得給吧!」
周從燕看著直接往裡進的竹葉青,小嘴大咧,一時驚呆。她從來沒試過這樣遇門討飯的日子,更沒想過少林寺能變成她的蹭飯之地。
小門一推,正好與一個掃地僧迎面碰上。
「哎喲施主對不住!」掃地僧把大掃帚往胳肢窩底下一夾,十分不像樣地合掌念佛號。
周從燕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等僧彌抬起頭來時,她就更覺熟悉了:「你不是……」
這個頭上沒毛的人竟然是之前在濟南丐幫總舵認識的裴令聰。
「呀?周姑娘?」裴令聰五竅大開,他往周從燕身後巴望了一番問:「若佟呢?」
「我……跟我娘來的。」周從燕自己都覺得可惜。她早就聽楊臻說裴令聰剃度出家了,不過親眼看到成了和尚的裴令聰,大概連楊臻都還沒有這個機會。
「啊……」裴令聰亦覺得可惜,剛想向門口的竹葉青問聲「伯母好」,但又想起來自己已經踏出紅塵,所以又卡住了套近乎的話。
「小兄弟啊,不對,這位小師父,有白粥沒有啊?」竹葉青沒得近乎可套,上來一句話便是直奔主題。
「噯,您來怎麼能讓您喝白粥呢!」裴令聰當真是穿著僧袍不像和尚,「我偷偷藏了好多東西呢,等著我去給你們拿啊!」
不一會兒之後,裴令聰就給這娘倆擺上了一桌飯,酒肉俱全,葷素不忌。
「你這……」周從燕看著都害怕,怎麼會有人能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干出這種事來呢?
竹葉青不在乎這些,暢快地與裴令聰推杯換盞。
「趕緊吃啊!不然等那群和尚回來可就沒得這般享受了!」裴令聰催道。
周從燕盯著他的雞蛋頭說:「你不就是和尚嗎?」
「啊。」裴令聰答應得乾脆,仍照吃照喝。
「你怎麼能吃這些呢?」周從燕哪能接受得了這樣的和尚。
裴令聰覺得太平常:「這有啥的……你是不知道,當和尚的日子實在是太苦了,懶不得癩不得,天天就干那麼兩三件撞鐘念佛的破事兒,沒勁死了!我跟他們八字不合,這不嘛,就是因為我偷懶所以才被攆來這個破院子裡掃地的!」
他又介紹說這裡是嵩山少林寺山腳下的幾處雜院之一,其實從後頭的角門就能沿著小路鑽進嵩山少林寺後院的演武場,不過這裡長久被當做堆積寺中閒置物件的地方,除了看門的就是他這種被罰來掃地的,沒有什麼別的人會來這破地方。
「這就是你出的家呀?」周從燕咋舌。
「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嘛!不過好在方丈和管事的師父們都看明白了我不是那塊料,所以也就讓我到處掃掃地幫幫忙,想的話隨便跟著武僧們學點把式,就當是個俗家弟子了。」
周從燕說:「可你戒疤都點了呀……」
「那也擋不住我還俗嘛。」裴令聰理直氣壯。
「對對,」正吃得開心的竹葉青起鬨道,「從前應歸璞不就是禿驢還俗嘛!」
周從燕一愣,這名字聽著怎麼有點耳熟呢?
「我的天,我要是能有應老前輩那出息可就太厲害了!」裴令聰來了勁頭。
「那個應歸璞……」周從燕越想越熟,卻總沒有明確的形狀。
「就是若佟他大師叔呀!」裴令聰說。
周從燕恍然,這麼一說還真是。
外頭似乎有了點什麼動靜,裴令聰比誰都警覺,一兜桌布便是要跳窗翻牆的模樣。不過很快他便道虛驚一場,因為外頭已經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令聰啊?大侄子在不在?」
「這……」周從燕也聽出來了。
池香川拎著大包小裹蹬門進了屋。
「喲?」池香川看見周從燕和竹葉青後不禁一愣,「你怎麼在這兒呀!」
周從燕太聽得出池香川這話不是對她說的,好傢夥這倆女人也認識?
「陪閨女出來走走。」竹葉青攬上周從燕說。
「閨女?」池香川把東西往裴令聰懷裡一塞,圍著飯桌上的周從燕左瞧右看,「跟誰的?」
竹葉青抄起一片帶菜的盤子便要砸,池香川連忙托著她的胳膊做小伏低乖覺認錯。
「哈哈哈,我的好閨女呀!」池香川跟喝多了似的貼著周從燕蕩漾地套近乎。
周從燕咧嘴尷尬,不知該接一句什麼好。
「那位楊家公子在哪兒呢?」池香川問。
周從燕的尷尬立馬變成了兇狠:我敬你是我娘的老友,你卻在惦記我的男人?實在不是個人!
「姑姑你能不能正常點啊!」裴令聰也是無語,都這麼久了她怎麼還沒忘呢。
「再正常不過了。」池香川坐下來說,「我按他的法子清心寡欲了那麼久,總得讓他看看我聽話的成效吧?」
周從燕斜眼瞅她,已經不想跟她多說一句話。
「德性!」竹葉青一聲冷嘲。
池香川連道幾聲可惜後又問裴令聰道:「怎麼樣?掃完了沒?這回我帶人來了,喊弟兄們一起來幫你怎麼樣?」
「讓我自己來吧。」裴令聰倔強尚存,「池姑姑,我是來出家的,你三天兩頭來打攪我的虔誠,我修不成正果基本上都是你的責任。」
這話說出來一屋子的人都想笑,六根不淨的半吊子和尚想什麼修成正果,憑他這副德行連圓寂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裴令聰也有裴令聰的委屈,他跑來少林寺出家一是為了言必信,二也是為了讓自己能找個地方平復一下喪父的痛苦。可丐幫的人總以為他在開玩笑,剛開始那段日子,總舵分舵的人或是輪番或是組團來勸返他,後來日子久了大概也是知道他不是鬧著玩,來的人也就少了,丐幫上下一致委託距離登封最近的池香川照顧他,搞得他出個家跟蹲牢獄似的,整個少林寺都知道他家裡人多、隔三差五就要來探一回監。
「什麼味兒啊?」外頭又有了旁人的動靜。
裴令聰頓時慌張,擦嘴抹手一通亂拾掇。還是池香川反應快,果斷一腳出去把裴令聰掀到一旁。
周從燕看得目瞪口呆。
外頭兩個僧人進了屋,看著屋裡的戒律不許之物,連連合掌念佛號。
「兩位師父,我來看看我這大侄子,因為吃不慣你們的伙食所以自己帶了一桌,沒問題吧?」池香川問。
倆僧人看著裴令聰灰頭土臉的委屈樣子,便也當他是饞的,沒在追究什麼道:「阿彌陀佛,施主請自便就好。」
池香川道過謝後朝裴令聰使眼色,裴令聰會意後貓腰出了屋。
「施主,方丈說周繼師弟把院子打掃完就能回去了,我等也是來接師弟的。」另一個僧人說。
「哦?那多謝兩位師父了!」池香川起身與他們二人抱拳還禮。
這邊說罷,倆僧人便去幫著裴令聰掃地去了。而池香川則十分利索地掏出兩小壺酒往牆角雜物堆下一藏,看上去十分熟練。
周從燕大開眼界,也是眼瞧著那倆和尚去幫裴令聰掃地之後才反應過來他們方才所說的「周繼」大概是裴令聰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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