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門人抵達聚劍山莊只是隔天的事,不出楊臻所料,來的是項東衢外加一個顧慕之。方通淮穆璉管不住,季風輕是季菱的兄長,穆璉更怕讓他們相聚之後會生事。項東衢先前是他們計劃之中的人,未及效力,此刻調來正好。至於顧慕之,多半是方通淮和季風輕派來照顧季菱的。
項東衢看到楊臻之後愣了半天,他那副樣子反倒顯得顧慕之機靈了不少。
「我聽師父說過,」他站在楊臻面前,「卻不承想如此」
「去見過穆侯了麼?」楊臻問。
項東衢哽咽了一下,下意識地抬袖子擦掉了眼眶裡掉出來的東西:「還沒。」
「他把你找過來,你不先去見他,不怕他不高興?」楊臻問。
項東衢還是抹淚:「你放心,我就說莊子太大我沒能先找到他。」他端著一雙淚眼盯著楊臻看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還能站起來嗎?」他一路過來,聽了不少傳言,都說楊臻成了第二個蘇老閣主,他害怕好幾日。
之前他或許有意參與朝廷的換血計劃,可他與楊臻畢竟兄弟多年,如果當初把他擺到許重昌和單以謀的位置,哪怕沒有穆淳囑咐,他也不會打楊臻的主意。
楊臻撐著木輪椅的扶手有了點動作,顧慕之和方爾玉趕忙靠過來扶他,他倒不至於弱成這樣,擺了擺手靠自己站起來往前慢騰騰地挪了兩步。
項東衢咧嘴開笑,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來一把摟住他啪啪連著拍了楊臻的背幾下,拍的楊臻直咳嗽。自從被救回來,所有人都把他當琉璃水晶,捧著怕摔揣著怕碎,項東衢這幾下子算是他這些日子以來受到的最洶湧的情感了。
「對不住,對不住啊!」項東衢把人安放回木輪椅,「沒事就好,你先歇著,我去鎮原侯那裡應個卯。」
顧慕之沒跟項東衢走,反而在楊臻腿邊蹲下來雙手捂到了楊臻的膝蓋骨上。他稍微懂些行,自然比其他人知道如何能讓楊臻稍微舒坦一些。
「你來得正好,跟途安兄一起,好好保護季菱。」楊臻看著他那副熨帖的樣子說。
顧慕之仰面注視著他,季菱的心思同他一樣,替他開口道:「師父,我沒事,還是讓慕之哥哥守著你吧。」
楊臻的手搭在顧慕之肩膀上說:「我有小方他們呢。」
方爾玉動了動眼睛,所有的忠誠與守護盡數埋在了沉默中。
宿離又給他換好了暖手爐,坐到一旁道:「你之前不是懷疑過宋秋和項東衢嗎?現在怎麼,要既往不咎嗎?」
「時移勢易,眼下不是算賬的時候。」楊臻說。何況,花千樹的所作所為都不足以宿離對他追責,又遑論是徒有一身縹緲嫌疑的項東衢。
穆淳拐入堂中道:「項東衢來了。」約莫他是不認識顧慕之,所以看不出崑崙門人到山莊之後先來找過楊臻。「穆璉說要從崑崙調人,來的果然是他。」他也坐到了楊臻旁邊,「當初他雖然也參與了計劃,但崑崙的進程卻並未啟動,眼下不知穆璉是不是要用他,你且當心。」
楊臻點頭謝他提醒。
穆淳還欲開口,外頭卻哭喊著跑進來一個光頭之人。
一屋子人都沒認出此人是誰,頂著戒疤的光頭看到屋中的情狀之後跌跌撞撞幾步直接癱坐在了楊臻跟前。
「若佟!若佟」光頭趴在楊臻的膝蓋上摟著他的腿涕泗橫流道,「腿廢了?」
「那個」宿離雖然沒認出來這人是誰,但看他哭得傷心也想向他解釋一下,楊臻卻比他說得快:「手也動不了了。」
一瞬間的安靜之後,光頭爆發出了更大的哭嚎聲,撲到楊臻身上嗷嗷痛哭,一時間哭得天旋地轉。
滿屋子人愣愣地看著楊臻和痛苦的光頭,都懵得很。哪怕他們都不認識這個光頭,但既然今時今日的楊臻還能跟此人開玩笑,想來應該是十分要好的人。
楊臻被他嚎得心肝直顫,再耗下去心症都要犯了。他抬手圈住光頭,輕輕地拍著光頭的腦瓜:「好久不見啊。」
光頭嗚嗚哭了半天,突然抬起了頭,瞪著腫泡似的小眼睛看著楊臻,從楊臻的兩條胳膊圈裡爬出來之後又上手拉著他的兩條胳膊看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而後抬手便朝楊臻胸口掄了一拳,朝他吆喝道:「你還知道咱倆好久不見啊?!我跑來看你你還嚇唬我?!」
楊臻被搗得咳嗽了幾聲,令原本都有些看樂了的穆淳又有些不悅的顏色。
「令聰,你就當陪我解悶了吧。」楊臻臉上隱隱約約有了點要笑的樣子。
裴令聰爬起來用納衣袖子抹乾淨鼻涕眼淚說:「我是佛門中人,有法號的。」
「敢問師父法號?」楊臻問。
「小僧法號會濟。」裴令聰有模有樣地合掌。
行會字輩,剛好比悟貪他們小一輩。「會濟師父,」楊臻知道他拜入了北少林,如今久別重逢難免令人覺得物是人非,「別來無恙。」
「無什麼恙,我是來給你報信的!我都聽蒯叔說了,你要抓劉聶,我見到他了!」裴令聰說。
「在哪兒?」楊臻問。
「臨江,他到廟裡混飯,被我認出來了,他沒認出我。」裴令聰說,「我本事不夠,找了兩個丐幫的弟兄跟著他呢。」
楊臻有些疑惑:「你不是在洛陽」
裴令聰直接坐到了木輪椅的扶手上:「啊,我早兩年就被方丈攆到杭州了,說我難懂佛音,就把我弄到靈隱寺學習來了。打年前我就在臨江當行腳僧,能碰上劉聶也是夠巧的。」
楊臻安靜了片刻,緩緩開口:「不是巧。」
「嗯?」
「他是要去崇安嗎?」楊臻的話像是在自問。
忠州,臨江,崇安,確實在一條路上。穆淳頭一個明白了楊臻的意思。「你別擔心,我馬上派」他的話未說完,楊臻已經站起來往前邁了幾步。
「小方你跟我回去。」
方爾玉不含糊,應了一聲搭手帶上大氅便要跟著楊臻往外跑。
一屋子人紛紛阻攔。林半夏擋在門口:「你這副樣子如何能奔波?」
楊臻急得不想說話,如果林年愛再有什麼三長兩短,他真的會瘋。林半夏只是片刻便讀懂了他眼神的意思,垂下手來勉強答應:「你非要去也行,多帶些人,我們陪著你,你只帶一人動身,我們都不會放心的。」
「我是不是惹事了?」裴令聰看著他們緊張的樣子聞聲道。
沒人有心思回應他,楊臻卻拉著他鄭重謝過:「不,我多謝你,不然」他愈發氣淤,忍不住咳起來。
「林醫仙說得對,我們隨你去吧。」宿離給他順氣。
楊臻吞了口氣把咳勁硬咽下去:「人多了腳程慢,你們都跟走,穆侯如何安心,保不齊連我都走不了。」
穆淳僅是片刻沉默後看了角落裡的鴻踏雪一眼,鴻踏雪似乎被嚇到了,站出來道:「我跟你倆去,你走不了我背你。」
他們三人火速出發,甚至未給穆璉拒絕的機會。穆璉不免惱火,可他一個養尊處優雲淡風輕的侯爺屢屢被楊臻惹得失態,哪怕再有難看的臉色,曬給莊子裡的人也無疑只會折損他的尊貴顏面,因而穆璉雖然裝得若無其事,但卻仍要給楊臻點顏色看看。既然楊臻要跟他鬥法,那他就成全楊臻。
被穆璉派出去照顧楊臻的人是項東衢和房孟鑫,這兩人是眼下穆璉手底下最經用的,他雖不擔心楊臻會逃,但終究是不樂見掌控之外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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