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檗費勁把藥帶回來,煎好盛出來還沒喝兩口,錢津達就找了上來。
「小梅兄,」錢津達盯著半躺在床上抱著碗喝藥的楊臻,「如何,可見好了?」
楊臻半邊臉吊了吊,算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偽笑。
錢津達拎了把凳子擺到床前道:「咱們是不是該聊一聊正事了?」
汪安在錢津達開口後就把吳乃學和黃檗攆到了屋外,只留錢津達與楊臻二人在屋中。
「幾日前你說的外納真氣不能長存是因為什麼?」
「因為別人的真氣氣質與你的氣海源流不相符,氣海留不住真氣,所以流散殆盡遲早的事。」楊臻說。
「你能憑一己之力解除六木陰噬脈,說明你確實有二元並行之力。」錢津達難免有些緊張。
「對,沖經能改造氣海,於移梁合築來說不可或缺,所以我推測沖經能把你搶來的真氣鎖在氣海。」
錢津達越聽越急切:「可沖經實在晦澀難懂……」這幾日他悶在屋裡鑽研從蘇緯口中問出來的沖經心訣和之前從周從燕書案上盜抄來的兩份註解,無奈,從前看不懂的如今依舊看不懂。
「我教你。」
錢津達凝視著捧著藥細品的楊臻,萬般緊切都擋不住他百般戒備:「你真的願意把沖經教給我?」
楊臻簡單點頭。
「既然你能答應得如此輕巧,又何故把沖經密不透風地藏那麼久?」錢津達心中仔細剖析著楊臻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
「能掌握二元並行的人一定足以在一門真氣上登峰造極,能在一門真氣登峰造極的人也不必執著於二元並行,我們從來都以為沖經的作用並不大,也未曾預估過會有這樣的情況。」楊臻飲盡湯藥之後咋舌垂眸道:「如果我早清楚你想要什麼,就不用枉死那麼多人了。」
錢津達結舌,嗓子眼底下一陣陣地發梗。楊臻這副樣子好像是在懺悔,錢津達不大相信,尋常門派尚有不外傳的內家功法,何況是藥師谷。所以即便是他,也未曾覺得楊臻做錯過什麼,更不認為楊臻需要為何事認錯。
楊臻清了清嗓子開始論道:「江河東走,發崑崙之緩,經山嶽而沖,至平川浸潤則淤。萬物生而有象,象而有形,山川河洛附應與臟腑經脈,峰巒架筋骨而力,草木育髮膚則術……」
錢津達由懵轉慌,直到三兩句之後意識到這真的是沖經心訣:「等等……」
「禽獸逐血肉成法,風雲動經脈造勢,星宿周陰陽為……」
「等等,」錢津達越聽越著急,「住口!」楊臻在給他逐句解釋沖經心訣,僅開篇第一句「江河東走,發崑崙之緩,經山嶽而沖,至平川浸潤則淤」就有這麼多說道,他自然坐立不安。「汪安!」他連聲朝門外大喊,等汪安急忙進來之後又疾言:「去拿紙筆!」
「什麼?」汪安當面一懵。
「還不快去!」錢津達厲色。
汪安手腳並用地找來紙筆鋪好聽候吩咐,錢津達至此才肯放楊臻繼續說。但楊臻開口之後不過幾個字,他又攔住楊臻要他重新從頭開始說。
開篇之論攏共十六句,僅是前兩句就驅使著汪安寫了三張紙,但凡楊臻說得稍微快一點,汪安便急頭白臉地無法跟不上,看得一旁的錢津達惴惴惶惶。
「氣矣無形,相有向之海則如切如磋,相切相磋,垂以建瓴,平以潤澤。氣海築基既成,氣質由是而定……」楊臻話說得稍微多了些嗓子便開始發疼,想著喝口水歇口氣卻發現汪安正捏著筆尷尬地撾耳撓腮。
錢津達順著楊臻的視線也發現了汪安的窘態,看著已經被滴墨玷污的紙斥聲問:「怎麼不寫了?」
「義,義父,建……建瓴是什麼?」汪安問錢津達時頗為膽怯,問出來之後又時刻準備著牴觸楊臻的嘲笑,偷摸瞟了楊臻數次之後卻都未捕捉到楊臻的一絲嘲弄,正是如此,他反而更覺得楊臻極其瞧不起他,咬牙切齒之際筆桿子都險些被他捏斷。
楊臻知道汪安在自作多情地跟他較勁,抬了抬被裹得跟熊掌似的右手說:「要我替你寫嗎?」
錢津達憤恨他先前的自作主張,卻無暇嫌棄他無能,掀開他上手親自聽錄,不過即便是他,也頻繁會有聽不懂楊臻在說什麼的時候。不消片刻他也忙得滿頭是汗手忙腳亂:「再去找些紙來!」
汪安狼狽地出了屋之後才發現黃檗和吳乃學一直趴在窗戶下面聽牆角,在屋裡的時候他和錢津達只顧著被楊臻擺布,完全無暇在意門外的動靜。他一聲吆喝把兩個不識相的傢伙轟走,儘管極其不願看楊臻那副嘴臉,但還是抱著一摞紙又回了屋。
一老一少端著藥甸子在院中馬尾松下的藥灶煎藥,吳乃學搓著甸沿說:「這位梅公子真是奇人吶,你聽他念叨的那些東西,何其玄妙,聽著有內經和傷寒論的感覺,又像是山河地理志,實在耐嚼。」
黃檗半聽半懂,總體上還是糊塗的時候居多,好在他記性還行,勉強能記住個大概。扇風穩火踏實煎藥,還能順便聽吳乃學煞有介事地給他分析講解方才趴牆角聽來的學問。
藥熬好時已入夜色,他們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送藥,正這時錢津達揣著厚厚的一摞紙步伐輕快地出了屋。既如此,吳乃學和黃檗便直接捧著藥進了屋,看著楊臻脆弱的樣子,兩人紛紛抱怨起來,各忙該忙的,餵藥的餵藥施針的施針,從頭至尾都不曾歇嘴。
楊臻多操一份心,謝過他倆的心疼勁,也提醒他們不必對他這般關切,省的讓錢津達覺得他們不老實提前除掉他倆。
兩個人都是明白人,但仍不甘心就此作罷。吳乃學解開楊臻右手上的包裹,塗藥扎針之時忍不住繼續念叨。
錢津達滿臉堆笑地又回進了屋。站到床前,隔著吳乃學和黃檗的障礙朝楊臻遞過去了一枚小瓷瓶。楊臻沒多少牴觸,老老實實接過來咬掉瓶塞便要吃。
吳乃學盯著楊臻的一舉一動皺眉問:「這是何物?」沒人回答他,他乾脆直接搶走了瓷瓶。
「與你無關。」錢津達耐著心煩讓他把瓷瓶還回去。
「什麼叫無關,他這般病弱怎麼能亂吃東西呢?」吳乃學又上火。
錢津達對吳乃學的容忍極其有限,他敢頂第二句嘴就已經該死了。
楊臻伸手抽回瓷瓶把裡面的藥粉吞盡,又被藥粉噎得咳嗽,黃檗及時遞來一杯水給楊臻順氣。楊臻緩過來後看錢津達還似有氣,忍著咳勁說:「錢莊主也別怪老人家擔心,這東西吃多了人真會變傻的。」
吳乃學和黃檗聽得十分困惑,什麼東西吃多了會變傻?
「小梅兄別開玩笑了,真是如此的話,錢某倒覺得你更可愛了。」錢津達才不在乎這個。
楊臻苦笑:「如果有一天我講不明沖經了呢?」
錢津達臉上得意的風涼笑僵住,盯著他片刻後敷衍地對吳乃學和黃檗撇出一句好好照顧他之後扭頭匆忙出了屋。
「公子,這到底是什麼啊?」黃檗接過空空的瓷瓶仔細聞了聞,什麼味都沒有。
「小梅兄弟,你到底為何會被他們關在這裡?他們喪心病狂地把你折磨成那樣,又要千萬保著你,還天天逼你吃,吃,這是什麼藥啊?吃這種東西,我們好不容易把你救過來,他們到底要幹什麼?」吳乃學越說越狂躁。
「老先生,您就……別管了。」楊臻無奈,「江湖恩怨,我多配合一些對所有人都好。」
吳乃學怎麼容得自己手中的病患被別人糟蹋,還想再說些什麼。黃檗拉著他好一番勸說才讓他稍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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