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續的七里宗弟子到來,大師兄姜胤交代完此間事離開後,趙子恆託辭留了下來,隨後循著他和楊晟遭遇的地點,反向搜索,然後他發現了地上的殘肢。
那應該就是和楊晟戰鬥的時候遺留下來的。
他看向深黑如墨的天際,陷入了沉思。
……
回到七里宗,妖物作祟,由大師兄姜胤率領的「七傑」剿滅梁都妖物的消息已經傳開來,趙子恆等人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
梁王都掀起了巨大的反應,梁皇下令重賞,並要求嚴查事件的始末。
這場變故給元夕節之後的這個大梁帶來了一些不尋常的氣息。
有一些自忖知曉內幕的人自然痛罵那邊卒逃犯魏大武,定然是那把自己女兒都煉成妖物的魏大武掌握的妖法在持續為禍。更有些輿論開始把苗頭放在了那支位於隱秀峰的蜀山宗人身上。這支蜀山宗門人沒到他們大梁之前一切安好,結果蜀山人來了之後,便開始層出不窮的出現各種各樣的妖禍,蜀山妖人的說法,也一時在梁都甚囂塵上。
因為這場剿妖的成功,趙子恆作為七傑之一相當受關注,若是以往,他只怕會因為一些個女弟子送來的信物示好表達仰慕而沾沾自喜,但眼下他內心卻像是壓了石頭塊一樣沉。
這場事件的風波正在發酵之時,趙子恆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除了一個時間,什麼都沒有。
趙子恆收了信,接下來弟子下山的事情趙子恆也沒有參與,那封信所留的時間,正好是他在山門地界巡邏的時間點,知道這個時間的人,自然只可能是曾經經常在那個時候和他遇見的人。
太陽剛剛落山的時刻,趙子恆來到了七里宗和隱秀峰的那處交界處。
楊晟出現在那裡。
兩人似乎也需要眼下的這一場交流。
「你為什麼當時在那裡?」趙子恆問道。
「因為我有足夠可靠的眼線,發現了妖物,我一路追蹤,為什麼你們七里宗的人,會來的這麼快,難道是正好在附近?」楊晟皺眉問。
趙子恆知道楊晟這話里透露出了他已經在梁都有著可靠情報網絡的事實,而且這個情報網非常的強大,光是這條信息,換成以往,就價值巨大,那意味著蜀山弟子在梁都的活動已經非常頻繁。
但趙子恆現在一點也沒有自己掌握著立功情報的覺悟,而是點點頭,「我們確實是正好在外城五丈河附近。然後我們得到了妖物的信息,前往攔截。」
「你們為什麼剛好在出事地區?」
趙子恆腦海里已經浮現出了姜胤的身影,甚至就連他們立即趕往檀香山,也是追著那道身影一起前往的。
趙子恆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你想的一定錯了,為何不是你蜀山宗人和妖禍有關係?」
楊晟道,「如果要說有關係,那就是我了。但你自己心裡應該很清楚,是不是我。」
趙子恆不說話了,確實,他和楊晟與玄睿曾經打得不可開交,雙方都為了各自的宗門,嘴上絲毫不饒。但也正是如此,他知道興許有一天可能會和楊晟玄睿因為各自宗門的利益,站在對立面上。但如果說楊晟是和妖禍有關係,那他絕不會相信這個猜測。
而目前的宗內種種跡象,也確實疑點重重。就好比雖然他們當時位於外城五丈河監控,但根據大師兄的安排,每個人都有自己負責的區域,這些區域,他事後在堪輿圖上標註出來,構成了一個圍起了城北五丈河的圈。
如果是正常要監控什麼地方,難道不該是把人手安插在那些街巷之中,而不是放過了那些監控的地點,轉為把人手安排在外圍?
就像是你知道內部會發生什麼,只是需要人手看著,以防萬一而已。
而且在出事之後,為什麼大師兄會第一時間知道妖物逃走的位置,帶領他們前去追捕。在內圍活動的大師兄,難道沒有阻止慘案的發生?
這一切,都像是縈繞在腦海里的迷霧,越來越讓人感覺到不安。
楊晟道,「和妖禍真正有關的,甚至可能已經和妖物勾結的,可能是你的大師兄嗎?」
趙子恆搖頭,「不會的,不可能的!」
他心底有著極大的疑惑和指向,但他卻最終也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
因為從小到大,自他小時候來到山門,在大師兄的照顧下成長起來,姜胤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他猶記得姜胤會把自己的靈補物留下來,給他,然後寵溺的揉揉他腦袋,有時候在他修煉之後,會從背後過來卡他脖子,嚇他一大跳。
幾度犯過錯誤,被師父打得皮開肉綻,都是大師兄帶來傷藥,給他背部和屁股塗抹,現在想起那些溫和的點滴,大師兄都像是一個包容的,真正的大哥一樣,在他的記憶里溫暖的出現著。
可當時姜胤身上纏繞的紅線,他那個表情,確實是讓趙子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一塊木牌拋了過來。
趙子恆接住,低頭看著這枚鳥篆。
楊晟道,「我告訴你用法,可以通過他和我單獨聯繫。你心裡有很大的疑惑,如果你認為你們七里宗沒有這種事,那就自己去探查,證明這一點。有任何需要,可以通過這塊鳥篆聯繫我。」
楊晟把用法告知了趙子恆之後,趙子恆沉吟了片刻,道,「這涉及我宗門清譽,我如何能與你互通消息?」
「山門的清譽固然重要。」楊晟停頓一下,道,「但我們修行者,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修行?為了大道獨行嗎?還是面對妖族塗炭生靈的威脅,能作為有能力者挺身而出,保護那些芸芸眾生?」
趙子恆低頭看著手裡的木牌,五指蜷曲。
……
要復盤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對於趙子恆來說不難,梁都的辦案司衙,怎麼也不敢忤逆他這位消滅了妖物的七里宗七傑弟子,再加上樑皇要求七里宗介入徹查,趙子恆很容易拿到了關於這件事的很多信息,除了已經確認的五丈河事件死亡名單之外,還有一些失蹤者,趙子恆決定通過名單上的失蹤者尋找些線索。
摸查了一番之後,妖禍最早出現在五丈河的太平巷,然後向外擴大,襲擊了當時剛從此處路過的懷化將軍的車駕,最終遁逃。太平巷內,幾個失蹤者已經確定遇難,但其中一個名為程卓的青年,引起了趙子恆的注意。
這個人是犯官子嗣,曾經是一名書生,其父犯事之後被抄家,他就租住在這落魄太平巷的一間矮屋之中。妖禍當天,此人也失蹤了。屋主擔心晦氣,再加上司衙調查現場的封條,此人的矮屋還未曾動過,趙子恆解開起封,進入屋內,發現房屋之中一片狼藉,還有斑駁的血跡。
根據司衙調查上錄,推斷此人極大可能已經遇害。趙子恆卻覺得疑惑,因為即便可能是被妖物吞食,很多失蹤者,在後續的調查中,都可以根據殘留的肢體線索,推斷對方的身份。但唯獨此人,是一丁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趙子恆在房間內搜尋一番,在牆壁之上,發現了一塊顏色和周圍相同,但卻屬於新磚的磚塊,他踮起腳,抓住磚塊,抽離出來,那是半塊磚,而裡面有一本冊子。
趙子恆打開冊子,發現了儘是這個叫做程卓的書生記錄的平日日常隨筆。
有他家道中落的憤懣,上面記錄了他當初家中是大官,如何與一些子弟公子哥交往的過程,在他落魄之後,這些人如何變著法避而不見,或是有人還顧念當初情分,捎來一些用度之物。一筆一筆,這個程卓記錄在冊,還說著要是日後騰達了,報答對方的念頭。
但實際上趙子恆知道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犯官之後,再無可以被錄用為官的可能,這個叫程卓的書生,這輩子想要靠著讀書出人頭地,已經是不可能了,更不可能達到他以前交往的公子哥那些人的層次程度。所以那些人迴避他,沒有直接驅趕他和他劃清界限,都是好的。畢竟這已經是一個一輩子都沒有太大可能翻身的人了,不怕得罪。
日記最初是這樣,有這位程卓一時想要發奮,一雪前恥的崢嶸,有莫欺少年窮的字眼,有對那位退婚小姐的埋怨和往後成就蓋世打對方臉的憧憬。
然而到了最後,似乎在這太平巷的日子一天一天沉淪,對方逐漸認清了他這位犯官之後,大概就再也沒有未來的事實。
他痛苦,煎熬,沉淪……直至有一天,突然遇到了一個叫做姜先生的人。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這個人承諾他,如果為他辦事,他可以幫他取得失去的東西。
他原本是不信的,雖然對方的穿著打扮,比「見多識廣」的他所曾經見到過的任何公子哥都還要出塵。直至姜先生給他展示了他的能耐,那位彈劾了他父親的仇人官員,第二天暴斃在家。
他才相信了對方的說法,財富,更重要的地位,身份,一想這些一朝失去讓人痛不欲生的東西可以重新取回,他答應了那個姜先生。
而後,那個姜先生讓他吃下了一枚紅色的丹丸,然後給他看了一副畫像。
那副畫像是個中年男人,眉宇間有肅殺之氣。
吃了丹藥,再看了畫像之後,他就感覺到自己渾身發熱,他想要殺人,很想殺那個畫像上的男人……(日記到這裡的時候,儘是反覆提及的殺戮和憤恨)
趙子恆合上了筆記冊子。
到了後面,這種保持的記錄就中斷了,中斷之前,最讓趙子恆內心震動的,是程卓說自己身體開始變化,他看到了自己身體攢出骨刺,他看到自己面容怪異,最後是他本來一手極好的筆書,變得歪歪扭扭的字句。
「我是不是不是人了……」
「我好恨啊……誰來救救我……」
「我想活著……我是人,我是人……」
合上了冊子,雖然那只是文字,但趙子恆仿佛親耳聽到了在這間屋子裡面,這個叫做程卓的人,最後的掙扎和嘶喊。
最後他必然反覆如他提筆所寫那樣。
「我想活著……」
「我是人……」
這冊子最後被放回了牆上,是這個程卓最後的清明,想必也想留下屬於他的印記,告知有朝一日發現這一切的人吧。
陰暗的,狼藉的屋子裡,趙子恆手握冊子,眯了眯眼,轉過頭來,就看到了在門口不知何時出現的那個人影。
望著自己的大師兄,趙子恆一時忘言。
片刻後,他開口,「你就是……姜先生?」
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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