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從高高的檐頂傾瀉下來,楊晟眯著眼睛,享受著曬在臉上溫熱的感覺,身後的青荷穿著一件暗花雲錦裙,手中拿著一包糯米軟糕,時不時往嘴巴里塞著。
自入住館舍里來,他們的生活就實在愜意太多,主要是每天都有各式的吃食,殿外方正街的豆腐腦,糯米粑,紅油水餃,殿內鴻臚館每日會換著提供餐食,蔬菜粥,荷葉雞,千層油餅,醬牛肉……雖說不是靈補物,但卻滋味豐富味美,人間煙火氣十足。
兩人行走在密密層層的聚賢殿建築內,所過之處,都有人拱手行禮,道聲「都令史大人」。無論是平時那些因為是公主近屬略帶清高的官員,還是一絲不苟的佐臣,都對他態度恭謹,而且眼底藏著畏意。
雖然他很年輕,但這個年輕人是修行者,而且已經做了很多大事,代表的是蜀山的勢力,任何以他的年齡來揣測他行為的事情,都將導致判斷的失誤。所以每個人寧願態度恭敬一些,也不願招惹這個麻煩。反倒是唯獨他身後跟著的那個小瓷人般漂亮的小丫頭,能讓他們轉一轉目光,將壓抑的心情緩和一下。
楊晟覺得這種被人懼怕著的感覺,其實也相當之好,至少可以免去了很多與人交往的客套,免去了不必要的社交。
自那場鴻臚館的事情發生之後,緊接著就演變成席捲梁都的風波,即便是開國伯都身陷囹圄,曹禹被斬,所牽連出來的一系列事件,開國伯家族也有一些人受到波及,朝堂上開始有御史成群攻訐,趁勢要求嚴查吳郡的一些徇私舞弊或者錢糧案件,亂糟糟熬成一鍋粥。
雖說開國伯家族在這場動盪中聲望大跌,甚至可能被大梁朝堂連番攻訐,會損失相當的利益,但另一方面,其家族子弟,目前大梁被譽為大日境最強前三甲的年輕天才王封,卻在公主設下的禮宴比武上挫敗鐵弗部使臣中的代表武勛,大出風頭,成了一樁突出事。
那位武勛是北方白狼部的第一強者烏錯,曾一度阻鐵弗部西路邊軍,使鐵弗部三年未向西勝草原前進一步,後白狼部降服,鐵弗部部主親自迎接烏錯,此人名聲也遠遠傳到了大梁。
今趟先行使團就有此人,公主府一度做了很多準備,結果禮宴上鐵弗部使團率先提出比武,烏錯氣勢鼎盛,王封被動應戰,卻在十招內擊敗烏錯,令王封聲名頓時再拔高一截,鐵弗部犯邊已久,如今還帶著不良企圖來使,此戰事後宣揚得梁都無人不知,大梁人都大大揚眉吐氣。
如今聚賢殿內當差的人看來此事不免異常尷尬,王封確實立了功,而且是對鐵弗部的國事,給公主殿下漲了聲望,結果楊晟這個新任都令史後腳一步就讓他的隨從左右手曹禹遭了殃,並連帶牽扯出了針對王家的各方圍攻攻伐。
王封如今挾威正盛,興許他不能左右目前局面,但會不會將王家目前所遭受的一股怨氣,沖楊晟而發,而如果這種怨氣,轉化成暗中的仇恨和手段,那楊晟恐怕就要防不勝防了。
所以當眾人看到了出現在冬日艷陽照耀下邁過月門,向著楊晟所在地拾步而來王封的時候,整個聚賢殿內空氣仿佛都凝住了。
後殿那邊,身上有差事匆匆而行的人都破例停下了腳步,紛紛向著這邊張望。
劍拔弩張來形容此時的情景,再貼切不過。
王封身邊還跟著另外一人,面容冷峻,他是和曹禹齊名的王家另一家將柳烈,曹柳二人乃是今趟王封身邊的左膀右臂,負責為他做事,如今王封前腳在使團殿前代表大梁挫敗鐵弗部,後腳就面對自己一臂被處斬的局面,那麼這筆賬大概只能向著眼前的這個蜀山弟子來算。
楊晟看著面前的錦袍王封,對方看上去確實如一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眉目冷銳,頎長的身體著著麟紋雲袖大袍,向楊晟看來的時候,那一眼氣勢之盛,好像直接奪了這冬日光華。這是神念強橫到一定程度的使然,若此時在他這道目光下的不是楊晟,而是一個低境修行者,恐怕直接就要抵受不住,精神被奪。
主簿已經匆匆趕到,沒有公主和左右丞之時,殿內就是主簿官職最大,但此時看著這樣一幕,也嚇得是心頭一沉,除了立即遣人向公主匯報之外,他最緊要就是制止這兩人在殿內發生巨大的衝突,當下連忙開口,「王公子,楊大人,大家都是同處一個屋檐下,都是為公主殿下辦事,為陛下辦事,都是同脈同門,可別傷了和氣!」
王封轉過頭來,露出一個燦然的笑意,好看是好看,卻讓人感覺到像是冰棱作光,鋒利如刀,「主簿大人說得哪裡話,曹禹罪有應得,是我御下不嚴,實乃我的失誤,我今趟只是來向楊都令史賠罪,甚至對他行事作風多有佩服,來此吐露心情罷了,楊大人英武不凡,不知可否邀請在下入院內一敘?」
主簿一聽要遭,還待再說些什麼,便被柳烈出言打斷,以是否信不過自家主人所言為由,堵住了主簿的再三勸誡。但主簿卻拼命向楊晟使眼色,一會王封如果入了楊晟館舍院內,兩人爆發衝突,把地方給拆了,豈不是來不及阻止?
楊晟也是和青荷對視一眼,都不知道這王封到底打得什麼主意,不過對方敢直接上門,楊晟若是示弱,保管今日他的楊晟迴避,便會成為別人口中的畏縮。
楊晟點頭,「館舍內無不可告人之秘,可以請你入內。」
王封洒然,「爽快。」隨著楊晟到門口,他又轉過頭對外道,「今日只是我和楊兄二人敘話。主簿大人放心,我們不會把你這館拆了的。」
柳烈站在外面,注視主簿等人,顯然是看守外方,避免主簿待會帶人強行闖入。楊晟和青荷交換了一下眼色,青荷也站在院外,她不擔心楊晟單獨面對王封有什麼危險,從蜀山帶來的符篆,楊晟的最強手段御斧,就在館舍之內,隨時可以出其不意。而她則負責看著柳烈,如果有什麼變故,她要拖住對方,避免其和王封合圍聯手,其他的,聚賢殿想必也不會任由得事件發展到不可控。
楊晟打開院落之門,王封拾步而入,楊晟緊隨其後,只看到王封徑直進了他的房屋,推門走入等待楊晟進來後,王封手一拂,房門關上。
然後楊晟看到他同時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就勢在楊晟房內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傳音入密道,「楊兄見諒,我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無避礙和你知會一面吧。」
楊晟微怔,道,「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王封搖搖頭,道,「古妖是否如貴蜀山宗所言,真的是關係世人生死存亡的大難?」
楊晟道,「大梁沒有人相信有古妖之禍,更將之視為異端邪說,認為我蜀山宗只是危言聳聽而已,為何王封兄相信?」
「我不是相信,」王封道,「我只是做了個設想,萬中之一的可能……如若你們是對的,那麼又會怎麼樣?而後我就發現,這個後果是無法承擔的,至少姜胤的事情擺在這裡,我願意協同,乃至從楊兄這裡得到更多的證據。」
楊晟心忖原來大梁也不是沒有聰明,或者警醒之人。但並不排除王封另有目的,王封此言究竟值不值得信,還另有一說,楊晟道,「你的家將因我出事,難道你不為此記恨?而且你家將私下做出那些事,難道你不知道?」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有的事情哪怕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容忍,就已經說明很多問題。
王封開口道,「這就是方才我託辭,要將我那另一位家將,留在外面,不讓他聽到你我二人這番對話的原因。因為在此之前,我應該貫徹來自家主的意思,窺探你的虛實,用盡一些手段削弱你,與你定下比武之約,正面擊敗甚至擊殺你。」
「我不想作為一個傀儡,無端為自己樹敵,兩名家將,對外宣稱是為我做事,左膀右臂,但實際是監視我的作為,並確保貫徹家主給我的任務而已。我雖是王家子弟,但實際我母親只是王家始亂終棄的一個婢女,若非我母親得知懷了我故意受罰,在府中最陰暗的角落做著洗涮馬桶,幹著最暗無天日的髒活累活,才以此為掩護將我生下來,否則我母子二人可能早遭了毒手。
從我幼時記事起開始,就知道我們生活在那偌大王府的最底層,而我想改變命運,讓自己更強,便去偷府中學庫叢書,無意間得到了一本再普通不過的運氣術,又在被府中麟貴鞭打時無意反抗展露修行天分。由此便被家主看中,選我踏上修行之門,我先後拜數名強者為師,而後出類拔萃,王家將我視作為王家賺取名望的重要棋子,所以豈容我脫離掌控。我母親雖然如今錦衣玉食,但實則又何嘗不知他們是以她為我的軟肋,又讓曹禹柳烈之類家主極致信賴家將,務必監督貫徹我實施很多本不願去做違心之事。」
楊晟知道整個聚賢殿恐怕都在關注他們此間房舍里的一舉一動,這裡越是死寂,那麼外間恐怕人呼吸都會凝重。然而又有誰知道,這裡如今進行的是這樣一場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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