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靜得很,下人們動作都刻意放輕,謹慎又小心。這樣的情形,大約只有父親來的時候,才會如此的。
顧妍慢下了腳步。
早上便聽顧婷說過,今日父親休沐在家。他平常沐休時,一般都會在書房待一整日,能想起來到正房看看母親,其實已經難得了。
顧妍將手中新做的秋梨膏交給柳氏的大丫鬟鶯兒收起來,斂了斂裙擺走進內室去。
顧婼顧婷和李姨娘都在,站在一旁安靜得很,只有一個身穿竹青色杭綢直綴的英挺男子坐在床前錦杌上,與柳氏說著話。
清越的聲音十分動聽,他背脊挺直,面容清俊,風度翩翩,頗有文人英才之姿。
顧家人的樣貌都是極好的,顧三爺顧崇琰更是箇中翹楚,年輕的時候不知有多少燕京貴女芳心暗許,視其為如意郎君,然而父親卻娶了江南的柳氏——一個商戶之女。
她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母親會抱著她坐在院前的大梧桐樹下,指著正在石桌前作畫寫字的父親說:「看,阿妍,那是爹爹,叫爹爹……」
母親的眼睛很亮,就像天上最亮的星子,她臉上的笑容都是明媚的,父親偶爾還會抬頭,與母親對視,相視一笑。
那樣的場景,美好地就像是夢裡才有的,她也曾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臆想——明明那么小的時候的事一件也不記得,怎麼就偏偏對這個念念不忘?
顧妍垂下眸子,幾步上前給顧崇琰請安,低聲喚道:「父親。」
他不讓子女們叫他爹爹,他說他是個嚴父,叫爹爹顯得不夠威嚴。可她卻時不時聽顧婷叫他爹爹,他每次都是歡歡喜喜地應聲的。
可見,不是不讓,只不過要看是對什麼人。
顧崇琰原先跟柳氏說話也說得差不多了,見到顧妍過來,看了眼,「嗯」了聲,也沒再繼續說什麼。
柳氏的神情有些疲憊,憔悴地不像樣子,顧崇琰低頭喝了口茶就道:「你先好好休息著吧,年節的事,有阿柔幫著照看,你且慢慢養好身子。」
阿柔,是李姨娘的小名,李書柔,很文雅的名字。
李姨娘聞言就屈膝福了福,道:「夫人放心,婢妾一定會盡力做好的,若是什麼不會了不懂了,婢妾再來請教唐嬤嬤,嬤嬤經驗豐富,定會為婢妾解惑的。」
她又對唐嬤嬤行了半禮。
李姨娘好歹是半個主子,唐嬤嬤怎好受這個禮?她連忙側身讓開,面無表情道:「姨娘言重了,若能幫到姨娘,奴婢自當盡力。」
李姨娘要的便是這句話。
柳氏的眸光閃了閃,顧妍似乎是看到有一抹黯淡從她眼底飛速划過,只是轉瞬,她又揚了唇輕笑道:「有妹妹管著,那我也好順道躲躲懶了……」
李姨娘柔順地頷首,隨後低垂了頭。
又像是不經意地,神情脈脈悄悄看了眼顧崇琰。
顧崇琰甫一抬眸,接收到那繾綣的目光,心中微軟,眉眼似乎都舒緩了幾分,嘴角的笑意變得真切而歡快。
顧婷看父母這樣,抿著嘴笑得愉悅,然顧婼袖下的拳頭卻是攥了起來,見到柳氏垂下眸子別過臉,只覺心疼。
她比顧妍更清楚,母親心裡頭的感受。
父親的事,她這個做女兒的無法過問,也知道母親這樣實是有違「七出」,可到底是母女連心,感情占了上風。母親好歹與父親夫妻一場,為何要當著母親的面這樣刺心?
連三房的管事權都交給李姨娘了,之後可還能要的回來?那時候,三房還有母親的容身之地?
顧婼暗暗深吸了口氣,上前一步低聲說道:「父親,我也想學著管家……」
顧崇琰聞言看了過去,淡淡的,沒有太多情感。
顧婼便頂著這樣的目光,徐徐說道:「女兒越過年也有十三了,在家裡的時間只怕也不多了,有些事總是要學的,祖母與女兒說過,就要請教養嬤嬤好好教導規矩,既然如今母親病重,女兒身為長女,更是責無旁貸,也想出一份力……」
她暗暗瞥了眼李姨娘。
顧婼當然不是想幫李姨娘分擔壓力的,之所以提出來這事,也不過是要監管李姨娘罷了。
管事的權利可大可小,若行使得當,能夠為自己行事提供諸多便捷,便如安插人手至各個院落,人情往來聯絡情誼,賬面核查購買物資等等。
先前三房都是柳氏在接管,李姨娘插不進手來,但如今這麼個好機會擺在眼前,李姨娘若是不做些什麼,顧婼不信,而正因如此,她才要橫插一腳,免得有人監守自盜。
顧婼說得極有理,顧崇琰沒有理由反對。
李姨娘自然是要做出歡喜的模樣,連忙笑著福身道:「二小姐冰雪聰明,有二小姐幫忙那便再好不過了,婢妾先謝過二小姐,只是到時二小姐千萬別嫌棄婢妾笨手笨腳。」
一席話說得漂亮,顧婼微揚下頷,扯了嘴角與她客套著。
顧妍就淡淡看了看幾人。
唐嬤嬤看起來是滿意顧婼的舉措的,柳氏心不在焉並不做聲,顧婷睜著雙大大的眼睛望著顧婼和李姨娘,顧崇琰則低頭摩挲著手裡的杯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然而她卻知道,父親這是有些不耐煩了。
等幾人說完話,顧崇琰也覺得差不多了,起身要離開,臨了對幾個女兒說:「雖然快過年了,諸事瑣碎,但你們也不可以荒廢了女學女紅,凡事都要注意得體分寸……」
顧妍幾不可察一笑。
她前些日子剛和三姐鬧起來,父親就教導她們注意得體,顯然就是說給自己聽的了。
進士出身,又是顧家書香之家教出來的,父親十分注重女子的德容言功,無疑,自己在父親心裡的印象又大打了一個折扣。
顧崇琰頓了頓,又道:「過兩日就是容娘子驗收你們繡藝的時候了,這是容娘子在顧家教授的最後一年,你們仔細應對,千萬別丟了侯府的臉面。」
他餘光似乎瞥見炕桌上的笸簍里放著的小繡繃,淡笑道:「婼姐兒已經開始準備了?」
顧婷一聽,眼睛亮亮的,邊去拿那笸簍里的繡繃,邊笑問:「二姐姐繡了什麼?」
手尚未夠到,顧婼已經快一步拿了背於身後,冷淡道:「與你何干?」
顧婷愣住,臉色一下子有些紅,眼睛水汪汪地低下頭去,囁嚅著說:「對不起二姐姐,我錯了……」
她捏著衣角,長翹的睫毛上掛了細小的水珠,在瑩白如玉的小臉上顯得楚楚可憐。
看到這兒顧崇琰就不滿意了,輕蹙著眉責備道:「婼兒,婷姐兒是你妹妹,你們都是血緣至親,有什麼東西是不能給她看的?為父教過你的孝悌之道,你都還記得?」
顧崇琰對待子女尚且溫和,極少發火,顧婼又是懂事的,不用他操心,從未曾被這般對待過。
顧婼忽然有些委屈。
顧婷就順勢走到顧崇琰的身邊,伸出蔥白如玉的小手抓著他的衣袖,仰著頭道:「父親,都是我不好,我沒有經過二姐的同意就拿了,是我的錯……」
小女兒嬌嬌甜甜的聲音綿細軟糯,眼睛含了兩包淚,可憐得緊。
顧崇琰心疼地撫了撫她的頭,溫聲道:「早上送了你方端硯,爹爹那兒還有幾塊墨錠,一塊兒給了如何?」
是爹爹,而不是父親……
顧妍低垂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
父親雖然私底下較為寵愛幼女,但因為顧婷庶出的原因也不敢過分張揚,如今倒是什麼都不顧忌了……
顧婷聞言眼睛一亮,用力點了點頭,又抹了把淚恭敬地給顧婼和顧妍道別,隨顧崇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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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武極風華的平安符,謝謝親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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