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鋪天蓋地的黑暗將一切都徹底籠罩。仿佛是世界上的一切物質,一切能量都已經完全泯滅殆盡,只剩下了他這一縷孤零零的意識在已經化作虛空的宇宙中遊蕩。
隨後一絲光芒破開了虛空,墮落於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他下意識地便朝著那光芒的方向伸手抓去。而似乎同樣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那光芒也在他的眼中飛快地接近,擴張,直至將他完全吞沒。
當他的視野再次恢復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高聳的山頭之上,天空被濃厚的烏雲和瘴氣所遮蓋,看不到哪怕一縷日光。照亮眼前遼闊大地的光芒來自於那些劈開黑夜的閃電,還有遍布整個世界的熔岩河流。在視線所及的地平線另一頭,一條黑色的山脈如同牆壁一般構成了大地的背景。
蒙蒙的細雨沾濕了他的發梢,連續不斷的雷聲像是天使的號角一般讓人膽戰心驚,當他驚恐地望向天空時,看到一群長著翅膀的人身怪物正如同鴿群划過天空,所到之處傳來刺耳的嘯鳴,那聲音尖得好似能夠撕破人類的靈魂。
他看到米諾陶諾斯在遠方的黑色山坡上狂暴地咆哮,用它那強壯無比的身軀粉碎了岩石;刻耳柏洛斯在凶雨中瘋狂地剝撕那些冰冷的亡魂;手持弓箭的人馬群在灰色的原野中不斷奔馳;長有人臉的妖鳥在腐朽的樹林上空盤旋徘徊;人頭蛇身的革律翁在黑色的河水之中遊蕩。他看到數不盡的赤裸遊魂正在大地上掙扎前行,無數兇殘的妖魔則緊隨其後,將那些痛苦絕望的遊魂生吞活剝。
整個世界壓抑得讓他無法呼吸。他想要逃離,卻發現自己所在的山峰周圍全都是如同刀尖一般鋒利的亂石,他根本無處可逃。
頭頂再度傳來一聲嘯叫,他下意識地想到了那些飛翔在天空中的惡魔,那些鷹身女妖,以及其他數不清的他叫不出名字來的怪物。但當他驚恐地抬起頭,仰望天空的時候,卻發現一隻黑色的烏鴉輕飄飄地從天空中落了下來,並且準確地越過空中的亂流,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想要甩掉那隻烏鴉,但不管他怎麼抖動肩膀和手臂,對方都像是和他粘在一起了一般穩穩噹噹地停在那裡,用它那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於是他試圖伸手去抓那隻烏鴉,在他的手指接觸到烏鴉身體的一瞬間,一簇漆黑的火焰突然猛烈地竄出,飛快地爬滿了那烏鴉的全身!或許是感受到了火焰的痛楚,那烏鴉大叫了一聲,撲閃著翅膀騰空而起。
當它離開他的身體時,那些包裹著它的黑色火焰也就立刻隨之消散。烏鴉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他的頭上盤旋了許久。他不知道那烏鴉為什麼要為什麼要留在這裡,但他至少並沒有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明顯的敵意。
「stulte!」
聽到那聲音,他微微一愣,似乎從那烏鴉的口中吐出了一句人語。但那又並非是他所熟知的語言。沒能理解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裡,盯著那對盤旋的羽翼。烏鴉又在空中飛了一會兒之後,便朝著山崖下俯衝下去,很快就融入了黑色的大地背景之中消失不見。
當那烏鴉離開之後,從一開始就未曾斷絕的飄雨開始發生了變化。他感到那些雨滴的溫度開始升高,並且整個世界中的雨水都開始閃閃發亮了起來,像是無數金針從天而降,刺向這片腐朽大地上的萬物。他伸出手試圖去接住那些雨滴,卻發現原本的液體赫然已經變成了烈火!
但這些火雨並沒有燒灼他的身體,他只感覺像是在洗一個熱水澡一樣,雖然落到身上的雨點有些發燙,卻沒有讓他感到絲毫的不適。正當他開始慢慢習慣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抬起頭再次望向遠處時,一雙眼睛讓他頓時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雙巨大的血紅色的眼睛,要大過汽車,大過樓房,大過海上的那些無畏艦,甚至大過群山。那眼睛就在大地的盡頭,如同兩輪熾烈燃燒的太陽,緩緩地朝著他睜開。
他這時才看清楚,那構成大地背景板的漆黑存在並不是什麼山脈,而是一具軀體!一具比眼前的整個大地還要巨大的身軀!在它的面前,他只不過是一粒微小的沙塵。可此刻,這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一雙駭人眼睛卻死死地鎖定著他。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都已經完全被那視線束縛住了,在這樣的偉力面前,他全身都已經喪失了力氣,做不了任何反抗。
儘管他並沒有相關的知識,但這一刻他卻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身份。那便是這深坑之中的恐懼領主,聖主之敵,一切災厄之始、罪孽之源。
此刻似乎就連時間都已經失去了意義,短暫和永恆不再有分別,他只在那裡站了幾秒鐘,卻長得好像幾個世紀一般。當那壓倒性的威懾感消失之後,他好像聽到了有人在他的身邊耳語著什麼。
他沒能聽清那些耳語的內容,那眼睛依舊注視著他,視線的主人沒有做出任何行動。高高的天穹之上,一道利刃般的閃電撕開了厚重的雲層,當他抬頭望去時,瞥見了雲層之後的燦爛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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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醒來了,他的意識重新回到了名為阿爾芒的軀體之中。不再有焦土一般的大地,不再有各種恐怖至極的怪物,不再有漫天的火雨,也不再有那雙駭人的眼睛。他又來到了這裡,來到了迪維永的基爾湖畔,樹林裡的小木屋之中。
但小木屋已經不存在了。他依然維持著抬頭的姿勢,頭頂卻只有高大的樹冠。而當他疑惑不已地低下頭時,卻看到了一片斷壁殘垣,以及倒在面前的兩具屍體。
這裡一定經歷過一場慘烈的爆炸。以他現在所站的位置為中心,原本構成那座木屋的材料已經徹底灰飛煙滅,地面上的大坑裡還殘留著放射狀的燒焦痕跡,周圍的樹木也全都朝著外圈的方向傾倒了一大片。他大概理解到了發生了什麼事。在經歷過那樣可怕的事件之後,位於正中心的矮子和那名女性受害者不要說存活了,就連屍體都不可能留存下來。
但在這爆炸產生的火焰仍未完全熄滅的土地上,依然有兩具能夠分辨出主人的屍體倒在前方不遠處。其中一個是硫磺,阿爾芒在記憶中搜索了一會兒,他想起來那個時候硫磺正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這點距離讓他來得及跳出門外,保住了他的上半身,卻沒能保住他的性命。他仰躺著倒在地上,下半身已經不翼而飛,早已經死去多時。
最後一具屍體是閃光。和硫磺不同,她並非是死於爆炸——雖然身體上有多處明顯的磕碰外傷,卻並沒有到足以致死的程度。爆炸發生的時候,她應該正在小屋外面的樹叢中警戒才對,在那樣遠的距離下,衝擊波不足以當場殺死一個驅魔人。
她是俯臥著趴在地上的,阿爾芒很快看到了她身上的兩處彈孔,一處位於小腿,另一處在後腦勺。鮮紅的血液還沒有凝固,將她周圍的泥土染得一片通紅。他看著閃光的屍體,感到了手上傳來的冰冷的氣息。
當他低頭檢查自己時,發現他的狀態和爆炸發生之前一模一樣。不要說肉體了,就連他的全套驅魔人制服,以及用於隱藏身份的那副面具都完好無損。還包括手中的那把槍,以及槍膛里的子彈。這些東西當然不可能在那樣慘烈的爆炸正中心倖存。所以它們一定是在被摧毀之後又重新復原成一開始的模樣的,就和自己的身體一樣。
理解到了這一點,他強忍著心中的不適彈出了手槍的彈匣,用止不住顫抖著的瞳孔注視著安靜地躺在其中的五發子彈。某種漆黑的事實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心臟。
「是我幫的忙。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你這個蠢貨!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痛苦轉變成憤怒,包裹了他的全身,此刻他對自己腦海中的這個聲音感到恨之入骨,如果朝自己的腦袋開槍可以殺死那聲音的主人的話,他一定會這麼做的。
「如果她就這麼直接逃離現場的話,或許還可以放她一馬。但她沒有。在倒塌的廢墟之中,她看到了你的全部秘密。你應當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但也不至於做到這種地步...」
「她,還有那兩個人全都是教會的密探,是他們專門安插到你身邊來監視你的存在。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你不可能指望她活著回去之後會對這件事守口如瓶。若是讓你的秘密暴露在陽光之下,那麼你迄今為止的安逸生活就將全部結束。你願意看到那種狀況發生嗎?」
阿爾芒不再說話了。他知道那聲音說得沒錯,教會不可能容忍邪惡存在於這世間。閃光一定會將在這裡所見證的一切都如實報告給她的上級。然後,他就會和一直以來被他親手處理掉的那些魔鬼一樣,被更加強大,更加專業的獵人們處理掉。
「心靈皆潔,世界皆淨。你大可以放下那些自責,畢竟動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阿爾芒沉默了兩秒鐘,他抬起頭,望向那已經完全被濃密枝葉所遮擋的黯淡太陽。
「你讓我否認這罪孽,是為了讓我習慣這樣的行為,為將來更進一步的墮落做準備嗎?」
那聲音沒有回答,周圍也再沒有其他的聲音出現。空蕩的林地之中,只餘下了阿爾芒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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