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
沒有風,沒有光。
這裡除了漆黑還是漆黑,統統都是漆黑的。
楊晴從睡夢中驚醒。
夢裡是漆黑的,她睜開眼睛,發覺身邊比夢裡更漆黑,無邊無際的漆黑,令人發苦、乾嘔,令人空虛、崩潰。
楊晴緊緊的貼著無生胸膛,看了一眼無生,就閉上眼,不願再看。
他仿佛更加漆黑,特別是他的眸子,空空洞洞的沒有一絲情感,仿佛是地獄裡長出的寶石,說不出的詭異、詭秘。
她強迫自己去忍受一切,但軀體已在不由的抽動著。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他說道:「你終於醒了。」
楊晴道:「是的。」
無生道:「你在害怕?」
楊晴道:「是的。」
無生道:「你是不是什麼都怕?」
楊晴道:「是的。」
無生道:「卻又不知道怕什麼?」
楊晴道:「是的。」
無生嘆息,不語。
楊晴道:「我怕黑。」
無生道:「你想要見到光明?」
「是的。」
「你是不是覺得光明會帶來安全?」
「是的。」
「你確定想去見到光明?」
「是的。」
「好。」
軀體貼著無生的胸膛更緊了,抽動的卻更加強烈了。
她實在太害怕了,也太緊張了。
可是她怕的時候並沒有仔仔細細去想一想,自己為什麼去怕,如果她知道去想著去多問一下自己,也許就不會怕了。
也許大多數人在過度害怕、過度緊張的時候,往往會失去思考能力,變得自己都不知道怕什麼。
無生抱著她,走向前方,前方一片黑暗。
他石像般挺立著,然後推開一道門。
於是楊晴看到了光明。
方方正正的屋子,橫豎都兩丈。
裡面到處懸著高高的超級大油鍋,火光閃閃,漫漫四溢,屋子裡沒有黑暗。
地上沒有別的,只有一張紙,一個人。
他抬頭看了一眼無生立刻低下頭,又認認真真的寫字,趴著寫字。
地上到處都是他的筆墨文字。
楊晴看了他一樣就不願再看,盯著地上的文字。
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眸子卻是有種過度熬夜、過度寂寞的血紅色,根根血絲亂七八糟的,就像他的頭髮一樣,嘴上一片漆黑,已分不清到底是鬍鬚,還是墨汁。
詩句寫好他就在上面深情、熱烈的親一下,然後接著再寫下一句,寫好再親一下。
當他寫到這句詩時,他的人忽然變得說不出的興奮、亢奮,眸子裡都現出說不出的歡愉、喜悅。
他熱情的親吻著,軀體已因過度熱情而變得抽動、痙攣,他尖叫、怪叫著。
然後他就在上面翻滾著,鼻涕、口水、眼淚流出他竟全然不顧。
這赫然是縱文瘋花寫的兩句詩。
「字字橫臥天地間,句句笑傲江湖中。」
紙上的筆墨文字極為奇特、詭異,它們的樣子,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憂傷,有的在歡愉......。
它們在紙上仿佛是有生命的。
楊晴已在喘息。
她說道:「他是人還是鬼?」
無生不語。
楊晴道:「他......。」
「他也是支花,是睡文狂花,」
「他寫得字好特別。」
「是的,他寫出的字都是有感情的,字字都有自己獨特的情感,獨特的個性。」
「原來寫字還有這麼深的奧秘。」
「他寫出的字拿出去賣,單單的一橫就值五百兩金子,橫折鉤就值一千五百兩金子。」
「他是怎麼練出來的?」
「這種字不是練出來的,是悟出來的。」
「悟出來的?」
「是的。」
楊晴點頭,說道:「難怪他的字好神秘,好奇特。」
無生嘆息,說道:「其實他也很可憐的。」
「為什麼?」
「他的字寫到這般意境,付出的代價也是極為慘重的。」
「你是說他的背後也有著痛苦的代價?」
「是的,他付出的代價也許並不是正常人所能承受的。」
「他已寫出了絕世好字,這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很好的補償了。」
「不是,絕不是一種補償。」
「那是什麼?」
「是一種不死不休、永無休止的追求,因為他對自己寫出的字永遠也不會滿意的。」
「這樣的字還不滿意?」
「是的,也許正因為他就是這樣不輕易滿意的人,所以他的字才能不停的登峰造極,不停的創造奇蹟,不停的勇攀高峰。」
「那他現在還是不會滿意,是不是?」
「是的,因為他很痴,痴情於此。」
「痴情於字?」
「是的,因為他是睡文痴花。」
楊晴不語,已在嘆息。
她可以想像到痴花沒有白天、沒有黑夜的追求字體,他的生命中仿佛已沒有其他的,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沒有金錢,沒有感情......,他幾乎什麼也沒有,只有筆下的字。
楊晴嘆息著說道:「這人好可憐。」
「你說錯了。」
「這人還不可憐嗎?」
「他不是可憐,是可怕。」
楊晴不語,又忍不住瞧了一樣遠處的痴花一眼。
他已在喘息著,仿佛剛剛經歷過度激情之後,變得極為疲倦,極為無力。
軀體還在迴蕩著絲絲餘歡,陣陣輕顫著,眸子裡漸漸得變得沒有一絲活力、光芒,極為暗淡、蕭索。
無生道:「你怕不怕他?」
「我不怕,卻覺得他可憐。」
無生不語,向他走去。
他石像般挺立在痴花的七尺處,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空空洞洞的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痴花,仿佛要將他活活的戳死。
痴花翻了個身,舔了舔嘴唇,又在喘息著,喘息著又親了一口。
他緩緩站起,又忽然沒有站穩倒了下去。
無生道:「睡文痴花?」
痴花笑了,他的笑意也是極為疲倦、極為無力的,說道:「我是痴花。」
「我找你決鬥。」
痴花盯著無生看了看,眸子裡忽然發出了光,也漸漸的有了活力。說道:「你是槍神無生?」
無生點頭。
痴花道:「你能活到現在也真是不容易,你為何不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命?」
「生死等閒事爾,與君決鬥一番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你是瘋子。」
無生不語。
「因為我是痴子,所以一定會與你決鬥的。」
無生點頭。
他將楊晴放下,楊晴遠遠的瞧著。
她沒覺得痴花有什麼可怕的,卻覺得挺可憐的。
「請。」
「請。」
痴花笑了,笑得瘋狂、淫狠而又痴迷,輕輕揮了揮筆,紙上的「字字橫臥天地間」七個大字忽然飄了起來。
楊晴嚇了一跳,她簡直不敢相信文字還可以飄起來,當成武器。
痴花狂笑道:「字字橫臥天地間,瘋花的愛句,送你。」
那七個大字驟然射了出去,射向無生。
無生輕煙般飄起。
那七個大字穿透牆壁,射向前方,前方一片黑暗。
牆壁上赫然整整齊齊留有七個字孔,七個「字字橫臥天地間」的字孔。
楊晴額角的汗已流下,這是什麼可怕功夫,又邪又狠又毒,她現在才明白痴花並不是可憐,而是可怕,要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痴花狂笑道:「句句笑傲江湖中,也給你。」
話起筆落,「句句笑傲江湖中」這七個字忽然射向無生。
這七個字不在飄起,而是直接就射了過去。
痴花笑得更瘋、更淫、更痴,他怪叫、怪跳著說道:「槍神無生,死期到了,御筆無形,字字驚魂,......無怨無恨。」
他的軀體搖擺著,筆在飄動著。
「無怨無恨」那四個字驟然射了出去。
痴花怪叫、怪跳著又說道:「槍神,你快要變死神了,無欲無求。」
「無欲無求」四個字驟然射了出去。
「無生無死。」
......。
無生輕煙飄忽著,牆壁字孔增加著。
無生說道:「你是不是沒有筆墨了?」
刀光一閃,痴花胸口忽然噴出了鮮血,他大笑道:「無是無非,無悲無歡,無喜無哀,無病無痛......。」
血字飄動著,他的人也在飄動著。
他的笑聲仿佛真的是地獄裡無法無天、無欲無求、無是無非......的厲鬼,說不出的兇殘,毒狠。
無生說道:「你為什麼不用無法無天?」
痴花狂笑道:「你要無法無天?」
無生道:「你好像只有用那一招才能讓我有機會死翹翹。」
痴花狂笑著,「人筆合一,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無法無天。」
他說到最後「無法無天」的時候軀體忽然不動了,他也不笑了,筆卻在動。
筆瘋狂的來來回回穿梭著軀體,血洞越來越多,鮮血流得越來越狠。
筆在緩緩遊動著,鮮血緩緩滾動著,滾動著飄起。
屋子裡緩緩變成了血紅色,血淋淋的紅色。
軀體完全不在動彈,那支筆依然漂浮著。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緩緩將槍縮回。
屋子裡血紅色頓無,那支筆忽然落了下來,不在動彈。
槍頭沒有滴血。
無生緩緩伸出雙手,楊晴就忽然跳了進去。
楊晴道:「痴花果然是可怕,不是可憐。」
無生點頭。
楊晴道:「剛剛是怎麼回事?」
無生道:「剛剛他與筆已合二為一,他就是筆,筆就是他。」
「可是他的身體已經不動了,怎麼合二為一?」
「他是靈魂出竅了,也只有這樣才能合二為一。」
「那他是不是就死翹翹了?」
「是的,就在他用靈魂出竅的時候,他就死了。」
「他回不了肉身?」
「不是回不了,而是回去了也是沒有,因為他的肉身已被毀了。」
「那這一招是不是很可怕?」
「天下間沒有人能在那一招下活著。」
「你也不能?」
「我也不能。」
「如果那一招使出的話。」
「我們只有死翹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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