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風。
白雲飄飄,沒有月色。
所以劍王沒有忍受痛苦折磨,他凝視著天邊。
他仿佛在希望白雲不要離去,不要散去。
可是遲早會散去,痛苦折磨始終還是要來的。
酒已盡,話已空。
他們之間仿佛已沒有了話題可聊,劍王仿佛已不願再聊。
也許他真心的瞧不起這種人,這種貪生怕死的人。
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實在應該早點下地獄,早點投胎,從新改造成人。
於是他笑了,因為他們恰恰相反。
死亡對紅娘來說,簡直是噩夢、惡夢,他簡直怕得發瘋、發狂。
死亡對劍王來說,卻截然相反,實在是一種享受,脫離活著的折磨唯一途徑,就是死亡,他希望自己死去,卻不能死去。
天邊雲層漸漸已要透明,漸漸已現出月色,渾圓、朦朧的月色。
劍王漸漸已心跳加快,漸漸軀體已不穩。
紅娘坐在船頭,凝視著劍王的神情,漸漸已現出了愉快。
「你又要繼續了?」
劍王凝視著天邊,不語,卻已點點頭。
慘白的臉頰上沒有一絲血色,沒有一絲活力,似已被那種痛苦折磨完全征服,完全降服。
可是他眸子裡為什麼流露出極為憂慮、極為關切之色。
是不是遠方有個至親正在遭受著打擊?是不是在擔心著這個人的安危?
天邊雲層漸漸已散去,月色漸漸已現出。
柳銷魂凝視著月色。
月色朦朧,她的眸子更加朦朧,流露著說不出的憐惜、同情。
楊晴凝視著柳銷魂的臉頰,她的臉頰消瘦而透明,接近死亡的那種透明。
「你是不是在想著劍王、迎客松?」
「是的。」
「他們也許不會有事的,不會死去。」
柳銷魂搖搖頭,「他們若是死去,倒好了。」
「你希望他們死去?」
「是的。」柳銷魂嬌弱的喘息著,「他們死去,就不會遭受死不死、活不活的折磨。」
楊晴深深嘆息,已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柳銷魂擔心別人的時候,自己不也在遭受著折磨?她為什麼總是擔心、關切著別人?卻偏偏不去關心一下自己?
她自己明明已快要不行,快要失去生命,失去一切。為什麼還要擔心他們?
無生深深嘆息,將柳銷魂放下,將手掌靠在她的背脊。
然後他咬牙,內力瘋狂的湧入她軀體。
她也在咬牙,咬牙一個字一個字說著,「你們走吧,我不行了。」
無生不語,漸漸已喘息,臉頰上的肌肉漸漸已布滿了汗水。
晶瑩的汗水在月色下,說不出的剔透、明亮。
沒有風,枝頭沒有搖晃,光禿禿的殘枝在月色下,顯得說不出的淒迷、淒涼。
綠葉已飄盡,繁華已落盡,剩下的還有什麼?
也許只有數不盡的滄桑、哀愁。
楊晴凝視著柳銷魂,又凝視著無生。
無生已喘息,「過來,過來。」
他並沒有說過去做什麼,也沒有說需要什麼,可是她已明白,他們的心靈仿佛在無數次災難中相融,已彼此了解。
楊晴小心的將他臉頰上汗水擦淨,軀體上的汗水擦淨。
無生點點頭,似已滿足。
空空洞洞的眸子依然沒有一絲情感,槍頭般盯著、戳著前方。
前方只有煙霧,煙霧繚繞漸濃,她的臉色漸漸變得已紅潤,紅潤如情竇初開的少女。
少女是多情的,她更多情。
她不但多情,也善良。
也許正是她的善良,所以才有了離別咒,有了江湖中許許多多的人離別。
軀體的離別,生命的離別,精神的離別,統統都離別。
也許善良的背後,總是隱藏著邪惡。
如果沒有柳銷魂的善良,就不會有他們的存在,他們的存在就會有離別咒的存在,離別咒的存在就會有離別,許許多多的人離別。
離別亦是有情,也亦為無情。有中離無,無中生有,無無有有,有有無無,化作恩恩怨怨的故事,江湖中無法避免、無法散去的故事。
又有誰能相信一代離別咒的主人是那麼嬌弱?那麼善良?
他不信,所以就走了過來。
血紅的軀體,血紅的眸子,掌中一把刀也血紅的。
刀未出鞘,人也沒有動。
沒有風,可是天地間已飄起了一股難以形容的血腥味。
血腥已飄飄,殺氣已縱縱。
天地間驟然間也有種壓力,無法形容的壓力,壓著每一個人的心,仿佛要將每一個人的心壓碎。
江湖中能帶給別人這種壓力的人不多,血腥味這麼重的也不多。
也許只有一個,僅有一個。
紅雪。
這人赫然是紅雪,血紅的眸子仿佛是鮮血凝結而成。
裡面沒有情感,他竟也沒有情感,卻有憤怒、仇怨。
他的眸子一動不動盯著無生,盯著無生的軀體每一個角落,慢慢的盯個遍。
無生的軀體已不穩,輕輕的抽動著,......。
於是紅雪笑了。
他的笑容奇特而怪異,僵硬而又冰冷。
大都數人臉上的笑容是好看,他卻是例外,那種笑容在冰冷、朦朧的月色下看來,簡直比厲鬼還要難看。
楊晴擦了擦無生臉頰上的汗水,就立刻躲到後面,不願再看他一眼。
仿佛生怕看他一眼就睡不著覺,生怕在睡夢裡作噩夢。
殘酷的笑意已飄飄,他點了點頭,覺得很滿意。
柳銷魂已身受重傷,無生已在打動內力,一切都顯得很美好。
殺他們實在美好極了。
可是他看到無生手中的槍時,臉頰上的笑意已凝結。
無生的軀體到處都在顫抖,可是那隻握槍的手卻依然很穩,穩的出奇,穩的令人不敢相信,更不敢靠近。
他石像般挺立著,空空洞洞的眸子沒有一絲表情,沒有一絲改變,槍頭般盯著、戳著紅雪,仿佛要將他活活戳死在大地上。
紅雪不語,也不動,血腥味卻漸濃。
「你是三紅之一的紅雪?」
紅雪點頭。
「捕門一共只有三紅?」
紅雪點頭。
「你是最厲害的一紅?」
紅雪點頭。
「你的刀行不行?」
紅雪不語,凝視著掌中的刀,血紅的刀沒有動。
他仿佛在沉思著什麼。
「我的刀還行,卻不知道你的槍行不行?」
無生石像般沒有動,手依然沒有離開柳銷魂的背脊,內力依然在瘋狂的涌動著。
「我的槍想告訴你手中刀一件事。」
「什麼事?」
「你的刀不行。」
紅雪的臉已變形、僵硬。
這句話仿佛是地獄裡的鞭子,已狠狠抽在紅雪軀體上。
紅雪漸漸已笑了。
「你笑什麼?」
「我笑你的槍。」
無生不語,眸子盯著、戳著紅雪的軀體,他的眸子比槍更漆黑,更令人難以忍受。
「你的槍已無力,已無法揮出致命一槍。」
無生不語。
「所以你才多說話,來拖延時間,是不是?」
無生不語。
石像般堅硬、冷靜、穩定的臉頰冷汗已更多。
他無法說話,是不是已被紅雪說中?他手中的槍是不是已無力?已無法揮出致命的一擊?
楊晴不語,已垂下頭,凝視著大地。
大地滿是殘葉,一動不動的殘葉顯得極為蕭索、淒涼,沒有一絲活力、生機。
蒼穹寂寂,天邊的懸月顯得更加冷漠、森寒。
紅雪笑了。
「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無生不語。
「我的刀一下就可以將你殺了?」
無生不語。
「我的刀想告訴你,你的槍不行,一點也不行。」
無生不語。
「槍神無言,長槍無力,今日一戰,化作死神。」
無生不語。
他的手緩緩握緊刀柄,刀緩緩已出鞘。
刀鞘血紅,刀身也血紅。
無論是誰,都已看得出,這是一把不經常離開鮮血的刀。
這把刀也許就是為了飲血而存在的,握刀的人也許就是為了殺人而生,他殺人,也許不為什麼,也許懶得去為了什麼?
無生的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緩緩出鞘的刀,「好刀。」
紅雪點頭。
「卻不知道握刀的人是不是好手。」
「它正好想看看你手中的槍是不是好槍?」
無生不語。
紅雪也不語。
他們的話已到了盡頭,話的盡頭就是要命,紅雪要無生的命。
無生的命仿佛已在懸著。
刀還未出鞘,出的很慢很慢,人卻很興奮,興奮而刺激。
柳銷魂嬌弱的睜開眼,凝視著前方。
眼眸說不出的溫柔、銷魂而又善良,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也不會做出奇怪的動作。
只是單單的凝視著紅雪。
紅雪的眼角已跳動,額角已沁出了冷汗,仿佛有種莫名的壓力壓向他。
刀沒有出鞘,軀體驟然間已一動不動。
他已感覺到背脊完全濕透,被冷汗活活濕透。
後面不遠處已飄起冰冷的聲音,「很好。」
紅雪不語。
「就這樣,不要動。」
紅雪不語。
「你很乖,很乖的人都會活得長久一些。」
紅雪垂下頭,凝視著刀,刀沒有動。
血紅的刀仿佛已無法出鞘。
「你也不例外,也可以活得長久一點。」
「你是什麼人?」
「我不是人。」
「你是鬼?」
「不是,我是鷹。」
「什麼鷹?」
「殺人的鷹。」
「你能殺人?」
不遠處已飄出了笑意,冰冷的笑意。
「我只會殺人,其他的不會。」
「你殺得了我?」
「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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