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澤是一個臭美的少年郎。
這不是他第一次參加縣令大人舉辦的宴會,卻是他第一次代表霍家赴宴。他務必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些。
抱著這樣的想法,一大清早,霍澤就起來折騰衣服配飾。
無論試哪一套,婢女小廝都夸好看。
霍澤為他們的敷衍深深落淚。
他知道自己長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人見人愛,上能從長輩手裡多要一點零花錢,下能從六歲小孩手裡騙到一根糖葫蘆,但是婢女小廝誇獎的時候能不能稍微走一點心啊!
你們至少換一個詞吧!
霍澤對他們實在是太失望了,他抱著自己的衣服,噔噔噔跑到霍翎那裡,央求霍翎幫他。
霍翎審美一流,又熟知霍澤的喜好,很快就幫他搭配出了一套合適的衣服。
霍澤換上衣服,在銅鏡前轉了又轉,神氣得不行。
「阿姐的眼光真好,這身衣服把我的九分帥氣襯托到了十分。」
一旁的無墨險些要笑出聲來。
十二三歲的少年郎,容貌再好,也很難和英俊帥氣、風流倜儻這類詞沾上邊啊。
霍翎也笑了,吩咐霍澤的小廝:「把我上回送他的那個金瓔珞找出來,讓他戴去赴宴。」
有了金瓔珞,霍澤更得意了,下巴昂得高高的,只覺自己現在有了十分帥氣,十一分富貴氣。
抱著十二分自信,霍澤雄赳赳氣昂昂出門赴宴。
有管家陪著,霍翎也不擔心霍澤會出什麼事。
不過見方氏實在放不下心,霍翎勸道:「母親一向早睡,不如先回屋歇息,我留在廳堂等阿澤。正好我也有點事情想問他。」
無墨翻出葉子牌,問霍翎要不要玩。
兩人一邊玩著葉子牌,一邊等霍澤。
宴席結束得並不晚,約莫戌時一刻,霍澤就回來了。
無墨抬起貼滿字條的臉,臉上居然露出解脫之色:「少爺,你終於回來啦。」
霍翎丟下手裡最後一張牌,拿起字條啪地一下貼在無墨眉心,把無墨拍得腦袋往後一仰,這才去看霍澤。
渾身上下都溢滿了興奮,看來不僅沒受委屈,還玩得很開心。
霍澤向來很有說書天賦,他將宴席上發生的事情描述得活靈活現,不時還用雙手比劃一下。
大致概括一下,就是以往各家只需要用幾十兩銀子就能打發縣太爺,但今年縣太爺的眼界被霍家拔高了!各家要是再拿幾十兩來糊弄人,就是把縣太爺當傻子!
霍澤撇撇嘴,不屑道:「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連皮毛都算不上,但我瞧他們那模樣,仿佛被割了肉似的。」
無墨忍笑,給他遞了杯茶:「少爺,你說了這麼久,肯定口渴了吧,快來喝點水潤潤嗓子。」
霍翎問:「他們沒為難你吧?」
喝下茶水,嗓子好受許多,霍澤放下茶盞:「我才十二歲,他們那些人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當我爹了,為難我也不怕丟了老臉。」
為難是不敢為難,但陰陽怪氣幾句也免不了。
面對那些嘰嘰歪歪的酸話,霍澤一律裝天真可愛聽不懂。
要是還有人不要臉說個不停,他就埋頭狂吃。
邱縣令也是個妙人,在霍澤埋頭狂吃的時候,他一臉慈愛地看著霍澤,嘴裡一個勁說「慢點吃別噎著」、「你年紀輕還在長身體是該多吃點」,又扭頭去看那些臉色難看的賓客,熱情問「怎麼不吃」、「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
禮數周到,讓人挑不出毛病,也把人噎得不輕。
回想起那一幕,霍澤還是樂得不行。
霍翎又問起縣衙今晚籌集到的錢糧總數。
畢竟是公開募捐,縣衙籌集到的錢糧總數自然也是公開透明的。
霍澤報了一個確切的數字。
霍翎這幾年一直在打理鋪子,每月都要看賬本盤賬,對數字十分敏感:「不算縣衙原有的糧食,也不算我們家捐贈的糧食,光是今晚籌集到的銀糧,就能救濟兩千災民了。」
霍澤對這個數字沒有太大感觸,他小臉嚴肅,說起另一件事情:「阿姐,爹時常叮囑我們要與人為善,還說我們不是永安縣本地人,要想在永安縣紮根,就不能太得罪地方大戶。」
「我看他們今晚那模樣,肯定是對我們家有了意見,覺得我們家不合群,沒有與他們共進退。」
「此一時彼一時。」霍翎回神,搖頭道,「你不用太把他們的意見放在心上。」
雙方利益一致,自然可以共進退。但霍家與他們所求不同,已經不是一路人了。
「況且我們這麼做,對他們也有好處。」
霍澤詫異,忙問原因。
霍翎道:「等著瞧吧。等其它縣城有大戶人家被抓走抄家時,他們就該認清形勢了。」
霍澤:「不、不會吧。」
霍翎唇角微彎,眼中卻不帶絲毫笑意:「如果死的不是他們,就是你和你的家人,你會作何選擇?」
望著這樣的阿姐,霍澤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他咽了咽口水,見霍翎一直在等他的回答,才仔細思考,終於恍然大悟:「如果是一道非此即彼的問題,那我肯定選他們死。」
賑災一事絕對要儘快落實,縣中大戶若是只捐一些錢糧打發縣衙,還不是什麼大罪過。但若是一邊打發縣衙,一邊哄抬糧價、高價賣糧,那就別怪縣令大人心狠手辣,把他們私人的糧倉變作公家的糧倉了。
***
燕西,常樂縣。
「常樂」這個名字,和「永安」一樣,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朝初年。
可正如永安縣難得真正的安寧,常樂縣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它距離行唐關只有半日路程,自端王抵達前線後,一直住在常樂縣衙里。
名義上,端王是朝廷派來的督軍。但他這個督軍,並不負責具體的作戰事宜,主要還是負責調度糧草器械、穩定燕西局勢。
書房裡,端王正在翻看前幾次作戰報告。
溫暖如春的室內,只有書卷翻動時的沙沙脆響聲。
許久,端王提筆,在行唐關主將何泰、行唐關副將周嘉慕的名字和官印下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蓋上了自己的王爺官印。
「來人。」
守在門外的侍衛推門而入,正是方建白。
方建白一身親衛打扮,精神飽滿:「殿下有何吩咐?」
端王指著作戰報告:「派人快馬送去京師。」
方建白領命退下。
端王忽然又想起一事:「已過五日,各地可有呈上摺子匯報賑災事宜?」
方建白恭聲回稟:「是有三道摺子,今早剛送到,屬下這就去給殿下取來。」
聽到只有三道摺子,端王不含喜怒地說了一句:「天下承平多年,燕西久無戰事,官員行事是愈發懈怠了。」
方建白不敢對此發表看法,只好垂頭。
一時無事,端王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原是想品鑑地方官員送來的紅珊瑚樹,餘光卻瞥見了那支被他丟進花瓶里的白色箭羽,還有那根纏繞在白色箭羽上的紅色髮帶。
白雪紛紛,群山摧枯,荒無人煙的官道上,驚現一抹艷色。
出現得讓人意外,離去時更是毫不拖泥帶水,仿佛一場綺麗而神秘的幻境。
屋外傳來敲門聲,方建白捧著摺子走進書房,將摺子遞給端王后,就要抱拳退下,卻在低頭垂眸間,捕捉到了那根熟悉髮帶的蹤跡。他不由一愣。
三道摺子一入手,端王就察覺出了端倪。
下面兩道摺子都是正常厚度,最上面這份怎麼這麼厚?
正要翻開仔細查看,卻發現方建白還傻愣愣杵在他面前,端王蹙眉:「還不退下?」
方建白不敢再耽擱,待大門在他眼前合上,他腦中思緒愈發紛亂。
那根髮帶
不,不可能。
方建白立刻駁掉那種荒唐的念頭。
王爺抵達前線後,從未離開過常樂縣,怎麼可能會認識阿翎。
屋內,端王翻開摺子,一目十行,反覆看了兩遍才合上:「難怪永安縣令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官,能第一個完成賑災任務。」
又將下面兩道摺子過了一遍,端王指尖輕敲摺子。
燕西各縣城的賑災速度,實在讓他失望。看來,有必要抽出幾天,親自到各縣城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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