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公廡的人大多都知道唐劬被追殺了,被追殺的理由五花八門,有人說是情殺,有人說唐劬欠下巨額賭債,債主討不到銀子,派人殺他泄憤。而唐劬也就此再沒有出現在同僚面前,程墨對眾多議論一概不予置評。
唐劬還在丞相府養傷呢,小院子是不敢回去了,誰知道張勉會不會喪心病狂到再派人到他家中刺殺?再有下次,可就沒人救他了。
眾屬官議論紛紛之際,張清從供暖局來了,這些天他要兼顧供暖設備的安裝,又要兼顧城外的作坊,兩邊來回跑,大熱的天,日頭又毒,白淨的臉都曬黑了。
一進門,他先倒杯水仰脖喝了,抹抹嘴巴,道:「五哥找我什麼事?」
他還得出城一趟呢,天氣熱,工匠們鑄的管道就少了,他得去看看,儘可能把產量提高起來。
程墨道:「十二郎,如果給你一個長史做,你能做好嗎?」
「長史?什麼長史……」張清一句話沒說完,眼睛瞪得像銅鈴,怪聲道:「不是吧?五哥,你要讓我當丞相長史?」
父親倒是希望他跟著程墨有出息,能正兒八經的出仕,要不然上次看到武空有官當,也不會吹鬍子瞪眼地找武空地麻煩了,老父那是吃醋了。可一下子給他一個丞相長史……希望來得太突然,張清被砸暈了,張著嘴,不知說什麼好。
現在是舉察制和科舉制交替時期,院試還沒有舉行,第一屆舉子還沒有考出來呢,屬於青黃不接,如果有人舉薦,程墨又覺得合適,任命他為丞相長史也說得過去,張清沒有功名,待明年第一屆的進士名單新鮮出爐,就不能這麼幹了。
什麼是舉察制?就是地方官可以任命有才學、賢名的士子為自己的屬官,先決條件便是有才學賢名了,只要大儒、官員肯寫信證明這人確實才學不錯,人品高尚,地方官便可以任用。什麼才是有才學呢?那就見仁見智啦,所以給那些世家子弟大開方便之門。
征僻制是什麼呢?皇帝自然是求才若渴的,只要聽說某地有德高望重的人學富五車,是一定要請他出仕為官的。霍光當權時,以皇帝的名義派使者執禮請地方名士、大儒進京為官的不少,劉詢親政至今時日尚短,還沒有人向他舉薦賢才。
張清要求一封舉薦信輕而易舉。程墨擔心的是他的性子還須磨練,先讓他做做看,實在不行,再回供暖所。
「你回府和伯父商量,三天內答覆我。」
張清迷迷糊糊地回府了,他從沒想過這麼重要的一個官職會落到自己頭上,那可是一步登天哪,他沒做夢吧?
安國公的反應就很激烈了,二話不說,馬上吩咐婢女取官袍侍候他換上,然後坐車直奔丞相公廡,一進門對程墨納頭便拜:「丞相,你真是十二郎的大貴人哪。」
考功司郎中算什麼,他兒子可是丞相長史,說不定再過十年八年,有機會坐上丞相的位子呢。安國公臉上的褶子都是笑,武空為官的不快早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了。
國公爵位尊貴,太祖封的國公能安穩世襲到現在,真的不多,可吳朝風俗,國公再尊貴,沒有實職,也是枉然,就像曹國公祖上還曾尚過公主呢,現在不也得夾著尾巴做人?吳朝風俗,實權才是實實在在握在手裡的東西。
因而,安國公張寧的爵位比程墨高,但連閒職都沒有,空有一個襲自父親老安國公的爵位,在程墨這等皇帝跟前的紅人、朝廷中的重臣面前,便有些不夠看,加上他習慣奉迎人,拍起程墨馬屁來,那叫一個自然,絲毫沒有自己位尊爵高的覺悟。
張清回家一說,他立馬跑來向程墨道謝,順便把此事敲定下來,省得兒子不懂事,還真「考慮」起來,萬一考慮來考慮去,把丞相長史給考慮沒了,那就連哭的地兒都沒有啦。
長子襲爵,幼子仕途得意,安國公走路都帶一陣風,心情如三月春風,舒爽得不行。
「伯父來了,快請坐。」
程墨放下手裡的公文,走到一側的沙發邊,示意安國公坐。這是要閒聊的樣子了,安國公笑容更盛,眼睛成了縫。
他匆匆而來,可不代表空著手,坐下之前,先把一個精緻的黑檀木盒子放在几案上,道:「丞相啊,十二郎承蒙您成全,您可別跟他客氣,該教的時候教,該罵的時候罵,該打的時候不要手軟。」
這話說得程墨瀑布汗,道:「伯父說笑了,十二郎只是缺少處理政務的經驗,只要用心,什麼學不會?」
勛貴子弟哪個是笨蛋?這些人起點比普通百姓高得太多,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權謀之道,真要謀划起來,哪會差了?
張清平時性子衝動,一言不合便先打一架再說,可是管理供暖所這些天,事無巨細一一過問,手下工匠民夫幾千人,何曾出過差錯?可見無事便罷,有事他是能挑起來的,要不然程墨也不會任命他。雖說有舉薦信則可,不需參加科考,但也要量才而用才是。
哪個父親聽別人誇獎自己兒子會不高興?安國公一聽程墨這麼說,臉上的褶子如菊花盛開,嘴都咧到耳根了,撫須道:「還須丞相多多教導。」又和程墨商量:「由杜子牧杜老先生舉薦可好?」
杜晴是當世大儒、昭帝帝師,桃李遍天下。下個月院試即將舉行,自實行科舉制後,杜大儒越發炙手可熱了,如果由他舉薦,既顯得張清有才學,又應景,最好不過了。安國公交流廣闊,要求一封舉薦信的話,大把的人選,不過他在來的路上想來想去,都覺得任何人都不及杜大儒有面子。
程墨欣然道:「可以啊。」
只要你能讓杜晴寫舉薦信,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杜晴是真正的大儒,學識淵博,品德高尚,嚴於律已,對昭帝忠心耿耿,簡直可以媲美聖人了。他輕易不與人寫舉薦信,除非那人確實是他的學生,而且品學兼優,深得老先生歡心。這兩點,張清半點也挨不上。
看安國公信心滿滿的樣子,程墨有些納罕,不知他何以如此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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