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殷樓燈火通明,遠遠望去,如一座金碧輝煌的水晶宮,樓下偶有車馬到來,客人到這裡,都變得斯文有禮,由衣著光鮮的小二引進去,尋一清靜座頭坐下。
絲竹之聲若隱若現,既不打擾客人們的談興,也不顯得冷清。
靠窗的座位,坐著兩個年青男子,左首一人年約三十,皮膚白哲,唇上留兩撇八字鬍,保養得極好的手輕握酒杯,偶爾送到唇邊呷一口。這人正是霍禹,約羅安到元殷樓赴宴。
羅安得罪了程墨,在羽林衛呆不下去,讓整個靖海侯府備受冷遇,這是父兄們無法原諒的。勛貴之家表面上看起來風光,卻有可能一個不慎,就此敗落,成為勛貴圈中的笑話。靖海侯哪能讓家族淪落到這種地步?只好費盡心思巴結上程墨,而作為得罪程墨的家族罪人,羅安被父親放棄了,在家族內部,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三四年,程墨順風順水,風光無比,羅安卻頹廢苦悶,連昔日的朋友都棄他而去。
霍禹約羅安到元殷樓,自然不是發善心,行善舉。
「難道你不想把他踏在腳下嗎?」他眉目含笑,說話間又呷了一口酒,還別說,程墨研製出來的烈酒味道可真香醇,他越來越愛喝這種酒了。
羅安默默挾了一筷菜,放進嘴裡慢慢嚼著,良久,輕輕搖頭,道:「四郎說得不錯,我已成廢人了。可是他的權勢如日中天,我如何撼得動?此事休提。」
他曾憤怒,曾怨天憂人,可這些,都不能改變他的現狀。備受白眼這很多個日日夜夜,他時時刻刻在反省自己,若不是自以為少年得志,舉止輕浮,何至於羞辱程墨?若沒有羞辱程墨,又何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霍禹是誰?那是程墨的小舅子,和程墨的正室夫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打斷骨頭連著筋,自己一個外人,何必摻和到裡頭?羅安總算識相了一回。
霍禹最近頻頻出擊,已聯絡多人,意圖進行倒程運動,之前幾人看在他是霍光之子的份上,又不憤程墨年輕輕身居高位,假以時日又是一個霍光,經他多番勸說,已經同意了。他本想羅安和程墨有舊怨,讓羅安做出頭鳥再好不過了,沒想到羅安卻如此答覆。
「十八郎,你這麼想就錯了……」霍禹不斷勸說。
羅安只是搖頭。
夜色漸深,有七八分醉意的霍禹被小廝扶上馬車,羅安落寂地站在元殷樓高高的台階上,目送他的馬車在侍衛的簇擁下離去,人與人就是不一樣,自己只不過做錯一件小事,卻落得如此下場,霍四郎成天吃飽沒事幹,上竄下跳的,只為扳倒妹夫,卻沒人理他。
他站了很久,直到店裡的小二送客出來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如沸水濺在他的肌膚上,把他燙得回了神。
馬已牽來,他的小廝沒精打采站在街旁,不知想什麼。他走下台階,翻身上馬,朝靖海侯府而去。
路上黑蒙蒙的,小廝沒有挑燈籠,他也不在意。他不急著回那個呆膩了的院子,回去也只是呆望四四方方的天空,並沒有揮鞭急馳,而是信馬由韁,任由馬兒慢騰騰往前走。
後面幾匹馬急馳而來,他欲待避到路邊,馬上乘者呼嘯一聲,把他圍住了。
霍禹這些天接觸的人,都被帶到司隸校尉衙門問話。
雲可把這些人的供詞呈到程墨案前時,低垂著頭,不敢去看程墨的臉色。
程墨的表情很怪,有些震驚,有些不敢置信,還有些不可思議。要知道這個時代,家族的力量無比巨大,維護家族的權益是家族中每個成員的義務,若是背叛家族,在社會上沒有立錐之地。
自打霍書涵嫁過來,霍家和程墨便緊密聯繫在一起了。霍光隱退,總歸會越來越遠離朝堂,他又是上了年紀的人,說不定哪天便駕鶴西去,程墨年輕輕為相,隨著時間地推移,權柄會越來越重。總有一天,霍家須靠程墨才能維持以往的榮光。
而霍禹這個腦袋被驢踢了的傢伙,卻到處串聯,要把父親的接班人,自己的親妹婿扳倒,這叫什麼事兒?
這些密報,程墨一如既往呈到御前。
劉詢看完,難掩驚訝,供詞上有羅安等人的簽字畫押,而且這些人暫時押在詔獄,隨時可以提審。
詔獄是成立司隸校尉時,劉詢特准司隸校尉具緝捕審問之權而設的監獄,與廷尉署的大獄有所區別。
廷尉署審理大案要案,而司隸校尉只審理謀反案,即如果皇帝認為你有謀反懸疑,可著司隸校尉審理。
鑑於朝中遍布霍光耳目,第一宗案子查的又是霍光,為防霍光反擊,根基未穩的皇帝死無葬身之地,只好暫時隱瞞重啟司隸校尉之事。所以,詔獄還只是幾間耳房,房外有人看守,而那所大院子,也沒有掛牌子,劉詢還沒有下詔。
「證人確實如此招供?」劉詢看了半天,問出這句話時,表情也很奇怪。他一直擔心霍光會廢了他,沒想到霍光沒有任何動作,反而是霍禹到處活動,四處串聯,想把妹婿扳倒。
若消息屬實的話,程墨斷然沒有向霍光通風報信的可能。劉詢最後一絲疑慮消除了。
「是。」程墨苦著臉道。
劉詢看看他,再看看面前的供詞,終於忍不住露出笑容,安慰道:「霍四是驕橫慣了的,看不慣大哥為相,也有可能。想必不是霍大將軍授意。」
俗話說,虎毒不食子,霍光再狠心,也不可能扳倒女婿,再說,若他出手,會是這個樣子麼?霍禹找的,都是平素來往密切的人,這些人大多不得志,奉承霍禹,希望圖個晉身之階。這樣的人,能成什麼事?
程墨翻了個白眼,應了一聲:「是。」
現在你相信我岳父沒有廢你之心了?揭出我們小舅子妹婿不和,你很開心?
劉詢把密報遞到小泥爐上燒了,道:「把那些人放了吧,別讓霍四知道我們在查他。」
「諾。」
這件事,算是到此為止。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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