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話地保持原來的姿勢,沒有再動作,心裡卻嘰嘰喳喳地叫開了鍋。
五橙在畫自己的,身子?全裸著的被綁起來的悲慘模樣?這麼黑他真的看得到我?這人怕不是心裡有貓病?
沉默許久,他還是弱弱開了口,「橙……橙,你這樣對眼睛不好。」他說的也是真心話,摸著黑畫畫,換他眼睛要瞎的。
五橙執筆的手一頓,一滴墨汁就直直地落了下去,砸到了紙上,在靜悄悄的房間裡,發出「啪嗒」一聲聲響。
「……」
糟糕,自己要完。常西揚身子試圖往後縮了縮。
五橙放下筆,按上檯燈的開關,燈光明顯亮了起來,整個屋子也添了一絲明晃晃的暖意。常西揚看出這是哪裡了,這是五橙的書房,現在看來……除了這個書桌,所有的東西都被搬空了。
「醒了?」五橙沒什麼表情,聲音如常,也沒在意畫的事情,就好像常西揚只是午睡一覺起來,伸了個懶腰,像只饜足的貓。他是那個在旁邊圍觀的小主人,心滿意足的蹲在一旁。
「……嗯。」
「還疼麼?腳。」
「……不,」常西揚試著動了動那隻被折斷的腳,「沒什麼感覺了。」也許五橙給他用了什麼藥?他不知道,也可能是自己身體結構就是不太一樣,他腳腕斷的乾脆利落,卻也沒什麼筋骨相連的感覺,也不紅不腫了,感覺……還不錯?
「嗯,徹底廢了,挺好。」
「……」好你媽。
五橙一步一步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常西揚只得抬頭,與那人相望。
皮鞋尖划過常西揚的臉龐,順著他的身體向下,在胸口那邊不輕不重地碾壓了幾下,常西揚縮起了身子,偏過頭去,發出幾聲悶哼。
「你還挺享受。」五橙蹲下身子,拽著他的頭髮把常西揚的臉擺正。
常西揚沒有接話,他的確是不緊張了。這場面他不是第一次見了,一百多年前,準確說的是一百三十六年前,橙公子也這樣鎖過他,只是那時橙公子尚且天真而真誠,真真正正是一個少年,愛他愛得全心全意,字字句句皆是真心。也是那時,陷入極度的自我厭惡的常西揚,被橙公子牢牢扣在懷裡,捧在手上,褪下偽裝……橙公子何嘗不是他的救贖?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他是真的考慮過溺死在橙公子的那片深情里。
「在想你的司頌?」五橙眯起眼睛,看著地上那個人明顯思緒游離的臉。
「……不。」他當然不敢。
「西揚,」五橙俯下身子,湊近那人,危險的氣息迎面而來,常西揚下意識地往後一縮,五橙動作頓住,驀的笑開來,「連裝一裝都不肯了?」
「……」
「那副愛我的深情模樣呢?現在不是你擺著身子來勾引我的時候了?嗯?自己滿足了就要扔下我?」他勾起嘴角,「常西揚你的演技怎麼這麼好啊。」
「……」
五橙站起身子,沒再多說什麼,深深地看他一眼,徑自走了出去。
常西揚縮在地上,心沉了幾分。跟上一次不一樣,五橙看著自己的樣子,毫無愛意。
五橙再次推門進來的時候,似乎端著什麼,隱隱有食物的香氣飄過來,常西揚餓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的胃開始蠢蠢欲動地叫囂起來。
「餓麼?」五橙蹲下來看他,把盤子放到他面前。
「……嗯。」他誠實地點點頭。
「那就吃吧。」五橙摸摸他的頭髮,語氣溫柔。
「???」常西揚努力揚起頭看了那人一眼,「……怎麼吃?」他手沒被解開,也沒有餐具在旁邊,這是要他……趴在地上直接上嘴?
「你說呢?」
「……」常西揚別過臉,留給他一個倔強的背影。
「不吃麼?這可是我自己做的啊。」五橙聲音里透著惋惜,他還是第一次給那人做飯吃,「我原來想讓你吃點東西有些力氣,等會兒可能就沒有那麼難熬了。可惜了……」他也不強迫那人,徑自走到牆邊取下來一隻小鞭子。
黑色的長條短鞭,皮質很好,烏黑鋥亮,在暖黃色的燈光下也絲毫不能遮掩它自帶的那份寒氣。
五橙隔空甩了個鞭花,皮鞭划過空氣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嘯,讓常西揚整個人打了個激靈。「……能不能不用鞭子。」常西揚聲音略微顫抖起來,他對這東西真沒什麼好印象。
「你害怕了?我也不喜歡用鞭,讓我想起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但是——還有什麼更合適的麼?」鞭子的尖端順著常西揚光潔的背往下滑,停留在腰部,「不然,我們試試?」
「……」他可以說不麼?
「橙橙!……求你,不要……」他看出那人沒有停下的意思,開始慌張起來。
五橙低下頭,看著地上那人努力抬起臉來乞求地望著自己,眼睛裡宛若流著光,艱難地在地上挪動著身子來蹭上他的腿,那副討好而卑微的姿態讓五橙一陣不爽,五橙也沒再和他耗著,抬手一甩,鞭子穿破空氣,抽在那人的背上,只一下,西揚近乎尖利地叫出聲,隨即不受控制地抽泣起來,他身體縮成一團,肩膀抖得厲害。五橙沒怎麼用力,那鞭痕也不過淺淺的一道,如果不是常西揚現在的模樣實在是痛苦至極,他幾乎要以為那人是裝的了。
「喂,」五橙有些慌了,他知道那人對鞭子牴觸,卻沒想到嚴重到這個地步,他扔下鞭子,蹲下去看那人,常西揚看起來真的很難過,臉色蒼白,目光有些渙散開來,五橙小心地把他抱進懷裡,輕輕地落下安慰的吻,西揚的嘴唇囁嚅道,他湊過耳朵,聽到那人低低的,嘶啞的,絕望的聲音,常西揚說,「橙橙……你快走。」
五橙身形一滯,隨即又平靜下來。
他抱過常西揚,把他靠在牆邊,自己坐在那人身邊給他依靠著。西揚的頭無力地往下滑,他索性把那人攬進懷裡,替他解開綁著手腕的繩子,又調整了看起來舒服一點的姿勢。
鎖鏈他沒解開,他沒打算放開這人,常西揚不是裝的,他知道。但是他也沒打算因此心軟原諒他。
西揚已經昏了過去,看起來狀態很糟糕,偶爾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或者突然掙紮起來,無意識的想要抬起身子逃脫。後來他漸漸平穩了下來,夢囈一樣嘟囔了一句話,五橙聽力極好,他知道那人說的話,他說「司頌,救我。」五橙抬頭看著天花板,目光空洞,呆呆發著愣。
常西揚再醒過來的時候,自己正把五橙當做靠墊,舒服地靠在上面,順便為自己光裸的身體汲取一點溫暖。他冷得不行,又往五橙懷裡縮了縮,他剛剛做了很不好的夢,一些……很久遠的回憶,也很糟糕,他不想再次面對的記憶。
五橙也隨即睜開眼,醒了過來。他的姿勢很彆扭,整隻胳膊都被靠得麻掉了,腰酸背痛。常西揚縮成一團往他身上貼,他下意識想脫下自己的襯衫給那人蓋上,手指按上扣子,頓了一下,又放了下來。現在算是夏末,還沒入秋,天氣不算冷,可他還真是,對這人狠不下心啊。
「橙橙……」西揚見那人有了動作,抬起頭,看著那人的眼睛。他並不知道自己剛剛有說過什麼話。
五橙鬆開攬著他的手,沒什麼表情。抽過身子就站了起來,要往外走。他腿坐得麻了,不受控制地墜了一下,五橙身子一軟,隱隱要往下跌,隨即又站了起來,穩住身形,身體僵硬地撐著往外走。他聽到背後常西揚一聲低低的驚呼,也沒回頭。
畢竟,真的很丟人。
常西揚靠在牆角,看著門被打開,光線透進來,那人走出去,又看著門被關上,房間又陷入昏暗。
鞭子啊……他自言自語。
那人是無心的,還是……有意的?
封閉的房間裡只有一盞光線暗淡的小燈常亮,他失去時間概念,渾渾噩噩,就等著五橙下一次進來。他的手又被綁了回去,也不知道過了幾天,五橙會定時進來給他送飯,還是那樣孤零零一個盤子,沒有餐具,他在這方面也剛得不行,餓到要死也沒有去吃一口。那人也會進來抓著他的頭髮,狠狠地進去,逼著他讓他哭著喊著求那人,他的背在地板上磨得破了皮,地上不乾淨,也沒清洗,隱隱有了發炎的跡象,身子一動,背上的皮肉就扯得生疼。那裡面,五橙也忍著沒給他清洗,草草用手引出來就不再管。他是真的發了狠。
一來二去,常西揚身子終於吃不消了,他燒得厲害,躺在地上,失去了全部的氣力,只能艱難地喘著氣,動彈不得,他斷掉的右腳軟綿綿地垂著,原來秀美柔順的長髮也因為污垢和汗水而糾纏起來。五橙再一次看到這人,就是這樣一副光景。
房間門微開,一束光線照進來,五橙宛如下凡的天神,沐浴在柔和而聖潔的光亮里,常西揚隱約聽到動靜,下意識地抬起頭去看他。
四目相對,只是一個意識模糊,一個,琢磨不透。
他沉默良久,解開那人的鎖鏈和所有桎梏,打橫抱起,他儘量小心地避開了常西揚背後的傷,但還是讓那人疼得偏頭緊閉上眼睛,皺了皺眉。
「為什麼不逃走?常西揚,常西揚你看著我!告訴我!告訴我,為什麼不逃走?」對那人而言,瞬移不過是一個響指的事情,身上的傷一道藍光就抹平了。「為什麼留在這裡?」少年提高了音量,聲音急促,好像他是真的不明白。
可他怎會不知這不過是那人的苦肉計?但是那又怎樣,最後心疼的還不是他?後悔莫及的還不是他?
「為什麼……為什麼不逃走啊……」
常西揚燒得迷糊,隱約睜開眼睛看他,低低去喚他的名字,發出含糊的哀求,「不……不要走,別走……求你……橙橙,求你……」
五橙對上那雙眼睛,愕然。
西揚的眼睛紅腫得不行,眼裡充了血,也覆著迷霧,遮蓋他的心緒。唯獨那片依戀,那份深深的迷戀,在被觸碰瞬間的心安,和……心甘臣服之情。
臣服?
這才是原因麼?
撕開那人所有的偽裝,卻告訴他,那人早已臣服於橙公子?
笑話。
常西揚才該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是他把那人拉下凡塵,拽入泥潭中,予他污穢和不堪,是他弄髒了那個人,現在來告訴他,這人心甘匍匐於他身下,心甘仰望他,並當之為信仰?
常西揚是光,最微弱之時,也依舊引他憧憬,令他貪戀而痴狂。
卻也只是,飛蛾撲火罷了。
不管那人有幾分真心,又演了多少場戲,臣服也好,利用也好,他們從來不是平等的。
愛情是一場博弈,他從一開始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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