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聲戛然而止,耳畔的信蝶幻化成一片透明的符文,正是縛鬼鈴的解咒之法。
白鸞用心記下法訣,那信蝶則功成身退化成一團白光消了蹤跡。估摸著鄭傾那邊應該小解完畢了,白鸞一邊往鄭傾的房間走,一邊回想著方才華楹仙子傳達給自己的消息,可惜她一席話說得顛三倒四毫無章法邏輯,白鸞回想一陣,除了關於成煜和靈鳥的事情,唯一有用且重要的便是,華楹說她的恩人就在自己身邊。
自己身邊,眼睛長了毛病的,除了鄭傾還能是誰?
白鸞現下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憂的是,既然華楹那麼囉嗦,為什麼不乾脆囉嗦囉嗦這個恩她應該從何報起呢?
人世間有句俗話說得明明白白,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湧泉之恩無以為報,無以為報的時候,就只能以身相許了。這句話的道理白鸞不敢輕易苟同,倒是也曾聽說過,很久很久以前,成煜的小姨媽,流落人間時被一個凡人所救,後以身相許作為報答,下場是在千古塔里被生生關了八百年。
那個與小姨媽相戀的凡人落網之後,白鸞也曾有幸見過一面,確然是個樣貌齊整的男子。當時白鸞認為,小姨媽之所以會以身相許,並不一定是為了報恩,總該有些見色起意的緣由在裡頭。如果當年救了小姨媽的是名鬍子拉碴的山匪莽漢,所能得到的就不一定是個如花似玉的仙子,而應該是沉甸甸的金子。
儘管如此,小姨媽的悲劇依舊掀起一陣女仙下凡報恩的熱潮,導致千古塔內一時人滿為患。可見天要下雨娘要思凡,絕絕是擋也擋不住的事情,天君只能針對仙恩境內的婚姻現狀做了調整,凡年滿兩萬歲的神仙有自由戀愛的權利,那陣子的九重天,便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桃花開。
誠然,鄭傾也是樣貌齊整的,但白鸞也不想委身嫁給一個瞎子,尤其是心裡已經有了其它姑娘的瞎子。白鸞心下認定,她要對鄭傾很好很好,比對自己還要好。
這一整天白鸞都過的很恍惚,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對一個人好,只能盡心盡力地伺候他,連倒夜壺這種事情都打算親力親為了。夜銷卻不贊同這種做法,言說看到白鸞為別人這麼委屈自己,他心裡委實不大平衡。
白鸞想,既然縛鬼鈴拿不住自己,是時候把滴骨扇從夜銷手裡討要回來了。
晚飯時間,白鸞坐在鄭傾的床邊,手裡端著小瓷碗,一勺一勺餵鄭傾喝著湯。夜銷搖著扇子進門來,悻悻打趣道:「鸞兒照顧得真是周到啊,便是看不見,你讓他自己吃,他也不會餵到鼻子裡去。」
鄭傾臥在床上抿唇發笑,白鸞瞪夜銷一眼,繼續往鄭傾的嘴巴里餵湯喝。
夜銷走到桌旁,看著桌上盛湯的瓷盅,用小勺颳了兩圈,問道:「這清湯寡水的是什麼東西?」
「雞湯啊,我親手頓的。」白鸞神色得意。這是白鸞第一次下廚,味道卻也不賴,不過是命廚子燒了水下了料,自己隨手將廚子去了毛掏了內臟的雞扔進鍋子裡而已。
夜銷忽然就丟下手中的瓷勺,幾步走上前來,憤然道:「誰許你在我府上吃雞!」
白鸞憤憤然,放下手中的瓷碗,回道:「鄭公子需要補身子,你是雞轉世的麼,這麼激動做什麼!」
不吃雞是夜銷自小的習慣,久而久之習慣就變成了規矩,夜銷不想同白鸞爭吵,又聞不得滿屋子雞湯的味道,抬腳便要離開。
鄭傾對於夜銷的習慣大概知道一些,急忙打個圓場道:「雲兄莫要怪罪白姑娘,這兩日是我叨擾了府上,明日便準備啟程回鄭宮了。」
夜銷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鄭傾,眼中飛快掩過一絲精光,沒有說話。
「這麼快就要走了麼,鄭公子的身子還需將養……」白鸞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麼,只是這變故生得有些突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應變。
鄭傾點頭,拂去白綾的臉上,明眸善睞依舊,只是再也不能看到光亮。白鸞同夜銷對視一眼,看不出任何反應,抿抿唇道:「鄭公子若是不嫌棄,可否許我隨侍身旁,只當是帶了雙眼睛?」
「哦?白姑娘要做在下的眼睛麼?」鄭傾笑得優雅清淡,不等白鸞回答,又道:「在下自然不會嫌棄,不過是怕雲兄捨不得姑娘罷了。」
「不會……」白鸞用餘光瞟向夜銷,抱定了鄭傾走到哪裡,自己就要跟到哪裡的決心。一句話還沒說清楚,夜銷便用力乾咳兩聲,威脅似地目光瞪著白鸞,聲音里卻帶著虛偽的笑意,他走近兩步,對鄭傾道:「鄭兄既然知道小弟捨不得,定不會奪人所愛。小弟這就差人去世子府報個信,明日接駕的就該到了。」
夜銷此言極有送客的意思,如此鄭傾便更不可能在此多做逗留。而白鸞雖然不滿夜銷將自己作為私有財產的態度,卻也不想在鄭傾面前同他吵嘴,心裡琢磨著,還是等晚些時候把滴骨扇討回來,從此她與夜銷再無瓜葛,屆時自己的去留便由不得他做主了。
「如此,就多謝雲兄操持了。」鄭傾微笑點頭,沒有焦點的目光,看得白鸞有些傷感。好好的一雙眼睛,說沒了就沒了,只為了證明一番真意,這個代價實在有些太大了。鄭傾說著,便從懷中摸出那兩截斷玉簪子,輕笑一聲,交待道:「大夢樓我是不會再去了,還請雲兄有機會,將此物還給她,這番痴心便就此作罷了。」
白鸞率先將帶著鄭傾體溫的翠玉接過來,小心握在手中,心裡想著如果鄭傾當真放得下,這樣也好。
待鄭傾睡下後,白鸞回到房間收拾行裝,打算今夜從夜銷那裡取回扇子,明日直接隨著鄭傾上路。在房中看來看去,也實在沒什麼好收拾的。她在這裡穿的用的,樣樣都是夜銷給的,除了自己來時穿的那身白裙子。
換掉男兒裝扮的長衫,松松挽個軟髻,發上沒有任何點綴飾物,青絲直垂到腰間,裙擺上的褶皺錯亂有序,每走一步腳下便似盪開一朵碩大的百合。白鸞看著鏡中的自己,想到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夜銷,便有種想把最好的印象留給他的感覺。
「死斷袖,我要走了,把扇子還給我。」
「夜銷,我來向你辭行,順便,拿回我的扇子。」
「姓雲的,本上仙的扇子你是還也不還,再不識趣,休怪本上仙辣手無情!」
白鸞對著鏡子自說自話,想了幾套說辭,始終不甚滿意。殘月當空,寥寥幾顆星子,耳畔似有蟲鳴,微風幾徐,纏繞著人間最美好的夏夜。
終是下定了決心,白鸞從里側打開房門,映入眼帘的是黑色身影,兩鬢的碎發,在微風中搖搖曳曳,一手做敲門之狀,一手緊緊握著滴骨扇。
四目相對時,夜銷的目光有些恍惚。
隔著幾步距離,白鸞看著他,似乎看到杏雨飄零,紅雲朵朵,他站在冠大枝垂的杏樹下,花落沾身,拂下肩頭的紅屑,他頷首對她微笑。
白鸞擠了擠眼睛,方才那一眼的迷離,似昨夜大夢,美妙的感覺還在意間裊裊,卻心知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
「你找我?」夜銷問。
白鸞收回飄渺的思緒,看看腳下的門檻,雖說自己正有去拜會夜銷的意思,可現在站在門外準備敲門的分明是他,夜銷這麼問,簡直是太會給自己找台階下了。
「找你做什麼,你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白鸞拍拍夜銷的肩膀,從他身邊擠出門去,望了眼湛藍清澈的天幕,懶懶道:「我那個兄長不會來接我了。」
「我知道。」夜銷退步來到白鸞身邊,與她齊齊抬頭仰望,復而垂目低笑,問道:「想走了?」
白鸞點頭,面對夜銷,「嗯,不知怎麼,突然有些捨不得。可是我已經找到要找的人了,不管他去哪裡,我都是要跟著的,你說呢?」
夜銷輕輕舒了口氣,將扇子遞到白鸞眼前,點頭道:「那就走吧。」
白鸞接過滴骨扇,在手中反覆摸索,撇撇嘴道:「這麼輕易就放人了麼,好失望啊。」
有風拂過,夜銷抬手為她挽過耳發,笑意涔涔,「你還欠我很多很多錢,總是要還的。」
「幹嘛那麼斤斤計較,而且……」
想到離別,感情也便柔軟了些,本打算趁這般良辰美景,與夜銷多聊上幾句,話說到一半,卻忽然被他捂住了嘴巴。夜銷的力氣很大,拖著白鸞便往一側三尺寬的石屏後退去,指了指前頭鄭傾的房間。
白鸞探頭看過去,便見鄭傾的房門洞開,幾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黑衣人守在門外。白鸞生怕鄭傾出事,急忙要掙脫夜銷的桎梏,衝過去保護。夜銷卻死死地縛住她,低聲囑咐道:「別衝動,他們人多,先看看情況。」
「你府上的侍衛呢?」白鸞低聲詢問。
「這些人何時出現,連你我都感覺不出來,那些草包上去只能送死,這裡不是動手的地方。」夜銷緊盯鄭傾的房門,便見一名黑衣人扛著鄭傾從房中出來,幾人閃動身形,輕鬆躍上房頂,不知朝何處離去。
「走,跟上去。」夜銷握了握白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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