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華真行並沒有意識到這是夢,好似也全然忘記了自己其實是身處2020年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他的名字還叫華真行,是剛剛從非索大學畢業的應屆本科生,很幸運地進入到位於非索港的春容丹生產研發中心工作。
至於年齡,假如根據夢境去腦補的話,應該是二十歲或者二十一歲。因為歡想國規定,孩子年滿五周歲就可以申請入學,而年滿六周歲之後就必須上小學。
與五百年前大部分國家與地區不太一樣,歡想國推行十年制義務教育,小學不是六年而是五年,中學也同樣是五年且不分初中與高中。
大學本科學制也是五年,歡想國青年通常都會在大學畢業後先工作一段時間,然後再去讀研。這已經形成一種習慣,原因之一可能是大家的預期壽命足夠長、可以用來學習與工作的年限也足夠長。
華真行就是經歷了小學、中學、大學完整的十五年教育,畢業後進入春容丹生產研究中心工作。他能得到這樣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除了品學兼優,還因為已擁有三級養元術證書,是大有潛力的年輕才俊。
歡想國的高等教育雖不是義務教育,但基本也屬於公費教育,對本國公民由國家提供補貼,只象徵性地收取很少的學費,學生只需負擔本人的生活以及購置教材等費用。
歡想國政府承諾,給所有成績評價合格的應屆畢業生都提供工作崗位,會在每年畢業季將這些崗位情況公布在專門的信息平台上,由畢業生自行選擇,有點像高考報志願。針對其他社會人員的工作崗位也會常年招錄,另有一個專門的信息平台公布。
歡想國給應屆畢業生提供的工作崗位遍布全球二十八片邦域,要求與性質不同,所以這是個雙向選擇與撮合的過程。這個過程若以傳統的人工方式進行,將艱巨得無法完成,但在人工智慧發展了幾百年的時代,已變得很簡單。
假如有人找不到自己滿意的工作,又不願意從事其他工作,可以選擇「待業」,這個詞源自五百多年前。但是歡想國的很多福利待遇,要在具體的工作崗位上才能享受到。
在歡想國諸多社會福利中,有一項是讓世界其他各國都羨慕無比的:凡歡想國女性公民,只要年滿二十五周歲並符合規定的條件,皆可獲得國家免費贈送的春容丹一盒。
有男性曾質詢,政府給女性公民這樣的福利,是否也應該給男性以相應的補償?官方發言人對此只是笑著反問:「這難道不也是給男人的福利嗎?」
當時在場的人都笑了,這是引用歡想國的創立者、春容丹的發明人風自賓先生的話。在大約四百年前,針對有人質疑他只發明了僅供女性服用的春容丹,風自賓也曾這樣反問了一句。
別問夢中的華真行是怎麼清楚這些的,他的腦海中自然就有了這些信息,仿佛是某種想像。
非索港春容丹生產研發中心簡稱非索中心,在夢中,華真行入職該中心剛剛半個月,第一期保密培訓昨天才結束,這天是休息日。
非索中心為華真行提供了一套單身宿舍,套內使用面積九十九平,有廚房、盥洗室、客廳、兩個房間和一個小雜物間。
原本像他這樣的應屆高校畢業生,剛參加工作可以向政府申請單位附近的單身公寓,標準是套內使用面積四十九平,也有廚房和盥洗室,另有一間小會客廳和臥室。所謂標準是指工作單位的補貼標準,金額為公寓掛牌租金的百分之八十。
假如有人希望居住條件更舒適,也可以申請標準更高的公租住宅,但超標部分得自己付全款。舉個例子,比如政府提供的四十九平的單身公寓,掛牌租金是每月兩千元,剛參加工作的單身青年張三隻需自己支付四百元,其他部分由工作單位補貼。
假如張三想申請與華真行一樣標準的公寓,而該公寓的租金是每月五千元,就算政府可以提供,那麼扣除應得補貼後,他個人則需要支付三千四百元。
工作單位為何要提供這種補貼?基於一條最簡單的原則:單位支付給員工的報酬,可以是貨幣也可以是其他的形式,在相應的社會福利體系下,就應該滿足居住、生活、健康、成立家庭、養育後代等方面最基本的個人支出,否則整個社會便無法在長期中正常運行。
華真行的公寓則是工作單位內部提供的,一分錢都不用,由此可見中心的待遇非常好,其入職的要求當然也很高,擁有三級養元術證書只是基本條件,還需要品學兼優並通過各項審核。
華真行走出公寓樓時天色已經亮了,新鮮的空氣帶著草木清香,東邊已映出一片緋紅的霞光。住宅樓之間的公共綠化帶中,已經有不少人紮好架子站在那裡,呈凝神抱元之勢,他們都是在修煉養元術的晨功。
華真行第一眼就看見了精神抖擻的楊老頭,他正雙腿微曲站在那裡,張開雙臂姿勢就像在懷裡揉什麼東西。楊老頭是生活區大門口開小賣部的……等等,畫風好像有點不對,都二十六世紀了,還有五百年前那種小賣部嗎?
可這只是華真行的夢境,有啥也不稀奇……楊老頭今年已經一百二十歲了,是中心後勤支援部門的退休老員工。在人均壽命達到一百零八歲的歡想國,有人一百二十歲還活蹦亂跳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華真行從數米外的小道上走過,還對楊老頭禮貌性地點頭打了個招呼。但楊老頭連理都沒理他,正在練晨功呢,估計都沒看見他。
天氣好的時候戶外練晨功的人很多。非索港在設計規劃的時候,就在居民區里預留了足夠的空間,花草樹木間分布著很多片平坦地帶,頗有點古語中「田間地頭」的感覺。華真行並沒有在樓下練晨功,他打算到更遠一點的公園裡。
五百年前很多科幻電影中的未來世界,都是高塔林立、交通軌道如麻花交纏、還有各種飛行器密密麻麻往來穿梭的景象。
但非索港卻不是那樣,甚至還有點返璞歸真的意思,城中大部分建築並不是很高。比如華真行住的宿舍樓只有五層,他住在第三層,雖然配有升降梯,但他平日更習慣走樓梯。
非索港的公共運輸非常便捷,可華真行平時也用不著,走出生活區的大門,穿過一條地下通道,馬路對面就是春容丹中心。歡想國絕大部分城市的規劃,都遵循了就近居住的原則,不會刻意將工作區域和生活區域分隔得太遠。
華真行剛剛走出生活區門口,就見同事朱猛穿過地下通道迎面走上來,拿著便攜式智能終端似是在看什麼資料。華真行停下腳步打了聲招呼,對方好像有些入神,並沒有理會他。
便攜式智能終端已經是日常生活中的標配了,標準款的重量很輕可摺疊也可以展開,能與對全體公民開放的智能主腦系統互聯,可隨時存儲、查閱、分析各種信息資料,還可人機智能對話,自動完成各種指令……
如今這種裝備的功能非常強大,但樣子看起來卻很普通,有點像五百年前的智慧型手機,有的款式也可變形攜戴在手腕上。
朱猛不知在看什麼,好像沒意識到華真行在跟他打招呼,腳下還不小心絆到了,一個踉蹌栽向了華真行的懷中。華真行一個側步就讓開了,同時伸手反扣住朱猛的左上臂,既扶住了他又等於暫時控制了他。
假如按照夢中的身份,華真行不應該如此警惕,可這畢竟只是夢,夢中的行為還帶著下意識的習慣。
華真行:「你怎麼了?」問話的同時便鬆開手退後了一步。
朱猛喘了一口粗氣:「原來是小華呀,剛才沒注意腳下,幸虧你扶了一把。」
華真行:「你的樣子好像很不舒服,沒事吧?」
朱猛的眼神有些閃爍:「就是最近工作有點累,沒什麼事。你要去練晨功吧,我回宿舍休息一會兒就好。」說完話他轉身就想走,卻聽見華真行又在身後道,「師兄,你剛才故意沒站穩,悄悄往我衣兜里塞了什麼東西?」
朱猛聞言色變,回頭只見華真行已從左兜里掏出一個很薄的片狀物,約一厘米寬兩厘米長,應該是一個信息存儲器。它很像五百年前的u盤,技術上其實已經能將體積做得極小,但它畢竟是讓人來用的,這種尺寸最合適。
如今這種設備用到場合不多,假如需要什麼資料,直接聯網主腦系統就行,也可以通過個人智能終端下載。但總有一些私密信息要用物理隔絕的方式保存,或用於無網絡環境的終端。
並不是所有的信息都是向全社會公開的,比如華真行就職的非索港中心,內部的很多資料就無法用公眾主腦系統查詢。
「哎呀,剛才不小心手滑了,怎麼掉你兜里去了?」朱猛的反應也很快,隨即上前一步就想將東西拿走。
華真行的反應卻更快,左手一合已經將東西收起,右手抓住了朱猛的手腕,沉聲道:「師兄,把話說清楚,你想幹什麼?」
華真行之所以稱呼對方為師兄,因為他們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朱猛比他高四屆。朱猛在校期間很優秀,畢業後就進入了非索港中心,在職拿到了碩士學位並正在攻讀博士。
朱猛的導師叫鄭重之,擁有六級養元術證書,是中心主管研發的副主任、歡想國科學院院士,也是東國科學院的客座院士。
剛才朱猛走的是平地,沒有任何東西絆著,出現那樣一個向前栽倒的動作實在太不正常了。華真行側身扶住他的時候,感覺自己左衣兜被輕輕掛了一下,再一摸裡面已多了一件東西。那麼朱猛顯然是故意的,就是為了把這個東西放進他兜里。
在現實中,非索港街頭的小偷經常玩這一招,有時是偷東西,有時是偷了東西轉移贓物,華真行對此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此刻雖在夢裡,但夢中的他仍然是他。
朱猛東西沒拿著,手腕還被華真行扣住了,用力掙了幾下竟然掙不脫,神情變得很慌亂,抬頭帶著怯意道:「師弟,能私下說幾句話嗎,就到你那裡。」
華真行沒有去練晨功,帶著朱猛又回到了公寓,坐下後先給朱猛倒了一杯水才問:「師兄,你是怎麼回事?」
朱猛接過水捧在手中卻沒有喝,低頭半晌才突然抬眼道:「華師弟,你相信命運嗎?」
華真行笑了:「可能人人都有這個階段吧,在中學二年級的時候,我通過智能終端問過這個問題。主腦系統也沒有給出答案,只是提供了從古至今很多思想家的論述,讓我自己去理解。
現在我相信命運,但它只是起點並非終點。命運決定了你在每一個時間可以選擇的範圍,而你所做出的每一種選擇,都決定了你接下來的選擇範圍。
在我看來,世界只存在一般性規律,但沒有絕對確定性的結果。我不知道師兄為什麼要問這個,你更應該告訴我具體遇到了什麼事情。」
朱猛又問道:「你了解我的經歷嗎?」
華真行一攤雙手:「假如你願意告訴我,就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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