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生藥劑注入了嗎?」
「適格者供血500毫升」
「再喊一批療之一道的符篆家來,快!」
蘇明安聽見的,是這些聲音。燃武閣 www.ranwuge.cc焦急的,悲傷的,期待的
難道回檔到很久以前了?
入眼是八棱花般的無影手術燈,周邊是急救儀器滴滴的聲音,珍貴的適格者之血順著管線注入他的身體中。見他甦醒,這些醫生都露出極為驚喜的表情。
「太好了救回來了。」
「您感覺怎麼樣?能說話嗎?」
「輸血不要停,再多資源都要投進去!」
一時間,一股無法名狀的恐慌攫住了蘇明安的內心,他的瞳孔縮緊,剎那間幾乎忘了呼吸。
這是哪個時間節點?
不用回憶了,他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這要用什麼來解釋?
他下意識朝系統時間望去——
【2025/03/24,01:32】
一切好像不需要多思考了。
他的眼前出現了短暫的空白,耳邊的聲音如同水乳相融,慘白的醫療色墜入了灰暗。
床邊的人們依舊一刻不停地在他身上施以治療,拼命挽回他搖搖欲墜的生命。
他沒有想過這一點。
他沒有想過——自己從將近132層的高樓一躍而下,砸成一攤模糊的軀體、血肉四濺都這樣了——還能被救回來。這明明是不可能存活的高度,他存了試探疊影與神靈的心思,看看祂們會不會阻攔他自戕,但直到墜落之末都無人插手。
砸成血肉的那一刻,他感到了心安,看來這次可以放心回檔。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
神靈與疊影無力阻止他自戕人類卻拼盡全力用他們極限的生命力與醫療技術,挽回了已經砸成碎末的他。
他掙扎著不想活。
他要回去,挽回蘇洛洛。這條時間線沒必要繼續進行下去,再往下滑,很可能關鍵回檔點會卡死他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
但是,
人們眼中的希望幾乎凝為了實質,救回他的生命時,他們臉上露出一種極為真切的歡喜,比他們自己得救都要更為真摯。
別救我,別救我,別救我。
內心無聲吶喊。
「——各位不要懈怠!繼續注入生命力!」不知是誰欣喜的聲音。
別救我,我要回去,只有讓我回去,我才能更好地救你們
他張著嘴,喉嚨里發不出聲,它遭受過衝擊力巨大的擠壓,無法精準地說出半個字。
「——前線的急救資源調過來了嗎?好,繼續調,直到飽和為止!一定要讓神明大人活著!!」不知是誰撥通電話的聲音。
別救我。
他的視野晃過刺眼的白燈,人們臉上露出緊急與欣喜參半的神情,望著他時透著敬畏、尊敬、嚮往
「——我們收到了更多的申請,除了八十歲以上的那一批老人,六十歲與七十歲的老人也自願為神明貢獻生命力。如果必要,士兵們也願意,足有8912人可以隨時待命。」不知是哪裡的報告聲。….
「——好。不惜一切代價,不惜一切犧牲,救下神明大人」
這明明只是神明大人的一次近乎玩鬧的自戕,是祂想要跳轉時間線休息的欲望。祂太累了,累得想要自戕一次。
蘇明安無法說話,也無法行動,他的身體成了一個不完整的拼塊。
好心的醫生們把各類珍貴藥劑推入他的身體,這些藥劑放在外面可以救下成千上萬人,卻用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無數人為他換命,將生命力瘋狂灌入石頭中,讓他無力的雙手緊握著石頭,令此身接納掠奪千萬性命的罪孽。
即使他主動鬆開手,不想吸收這些性命,人們也以為他是沒有力氣,七八雙手同時伸了過來,幫他穩穩握住了這些熒光閃爍的石頭。
嘗不出味道的血灌入他的喉嚨,他的臉向旁邊側去,想要避開,人們卻以為他是太虛弱了,按住他的臉部扶穩,令他飲下這些罪孽。
人類對神明的愛化作了一場處刑,行使以愛為名的強迫,疼痛的不止是他的身體,還有他的靈魂。
——他們在拼命地對他呼喊。
不要走。
蘇明安的眼前模糊了,他幾乎辨認不出這種水光。但他忽然明白了人類寄予神明的依賴。人類貪生怕死,卻能將神明固化為一座必須存在下去的燈塔。黑夜時,人類需要祂。白晝時,人類也需要祂。
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標誌」。
他們只是需要,「祂」。
以此這些純理性的思考與依賴轉變為了一場堅定而瘋狂的愛,為了這種狂熱性的愛,人類可以忘掉自身原始的貪生怕死,將生命寄予神明共生,他們可以承接神明的任何命令甚至取走他們自己的命,卻唯獨無視神明自戕的意願——其名為,「信仰」。
他們對神明的「愛」是真的。
他們對神明的「強迫」也是真的。
因「愛」而「強迫」,「強迫」是為了導向「愛」。
神明感到手足無措。
是祂自己把自己推上了神位,城主能夠暫時退避,神明卻不容走下,否則失望與悲戚的文明之火率先吞沒的,是他。
他終於明白為何神靈在千年後,仍是神靈。
一經走上,再無回頭。
生命體徵穩定後,已經到了凌晨五點。
房門口傳來聲音,呂樹走了進來。
他目睹了蘇明安砸成一攤血肉後,仍然心有餘悸。他不理解為什麼蘇明安會從空中落下總不能是自殺。
「審判庭開始裁決了,裁決對象是諾爾。因為你當時跳下來,大樓上只有諾爾。人們認定是諾爾推了你。」呂樹坐在了床邊。
蘇明安張了張嘴,仍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呂樹的臉上是一種白紙般的表情,好像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的局面:「諾爾逃了。現在全天下人都認為他是瀆神者,是他害了你。」….
蘇明安耷拉著眼皮,用眼神示意呂樹。
「我知道,不可能是諾爾。」呂樹說:「但那樣就沒有別人。」
他將被子緩緩移開,露出蘇明安的右手——蘇明安墜落時,是左側身體先著地,所以右手還算完整。但也滿是青紫色的皸裂痕跡,手骨凸起,骨骼破碎,血管斷裂,像瀕臨碎裂的一塊石膏。
「我在這坐一會。」呂樹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他就安靜地坐著。
時間滴滴答答過去,仿佛世界正在無法避免地滑向深淵。
上午六點,玥玥來了,安靜地坐在床邊。
上午七點,朝顏來了。她叮囑蘇明安,好好休息,審判庭會公正地裁決瀆神的罪人——諾爾。
上午八點,離明月和秦將軍都來了,他們表示不用擔心,不會再有人害神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漸漸地距離「十個小時」的黃金回檔時間越來越遠,無法挽回的恐懼也越來越近。直到蘇明安的手指終於稍微靈活,他試圖放出傀儡絲,殺死自己——
病房門口卻傳來響聲,仿佛有一個人正在前來。
時間線之末,還是有人來了。
金紅色的光芒在走廊外飄搖,像晚霞正在無序地吞沒大地。玥玥倏然站起,拔出冰霜般的長劍,指向門外。呂樹也拔出黑刀,作出戰鬥的起手式。
蘇明安有些痛苦地閉上眼。
——倘若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時間線,那未免也太痛苦了。
他躍樓而下,千千萬萬條性命為救他而獻祭,呂樹與玥玥拼死守護在他身前。
而來殺他之人不,救他之人,若他死後時間線再無迴轉,此人將被兩個文明仇恨終生。
「——讓開!」門口傳來冷喝。
蘇明安睜開眼。
來人的瞳孔灼燒著金紅的烈焰,眼中流露出的情緒不再僅限於淡漠,而是多了一些恍然。
只是數秒,那人便繞開了霜雪之劍與黑刀,幾乎抵在了蘇明安面前。他的袍踞在熱風中搖擺著,一截小辮子像火浪中舞動的海燕。
諾爾受困於審判庭的追殺,來不了。得知蘇明安是跳樓自戕,醒悟而推出真相的人——是蘇凜。他意識到蘇明安跳樓不可能是因為心灰意冷,只能是因為
他意識到了。
他們本來就很像。
「是真的嗎?」蘇凜這麼問,臉上滿是複雜。
透過這對金色眼眸,蘇明安卻明白了他在問什麼。
蘇明安幾乎從喉嚨里擠出一個肯定的聲音。
他不知道蘇凜怎麼闖入了第三座塔,但蘇凜本來就有跳轉的能力,比如莫名其妙跳轉到了穹地之外。
蘇凜嘆息一聲。
蘇明安也嘆息一聲。
下次,能發現得再快一點嗎。每次快死了,你才醒悟過來
稍微,再快一點就好。
眼前陷入昏黑。
蘇明安第一次體驗了如此安寧的死亡。
織夢術的臨終關懷下,他在陽光下的草地自由地打滾,滿園是金燦燦的太陽花。
蘇凜幫他減少了臨終痛苦,令烈火焚身的焦灼變為溫泉。
天世代10年的長夜下,他合上了蘇洛洛的房門,不再聆聽她的哭聲。
天世代15年,疊影孤注一擲。
千年計劃只差最後的步驟,如果疊影再不動手,要等上足足千年。
最後時刻,疊影集全部的因果與污染,試圖提前讓一萬條世界線融合,徹底擊垮舊日之世。
天空染成了純黑的顏色,城市的建築物開始出現重疊的影子,人們腳下也漸漸延伸出了幾千道陰影,這是世界線即將提前融合的徵兆。39314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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