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二第二日再去大湖邊的時候,沒有再帶魚竿。
謝春雪說過怎樣釣魚。
葉逐流也說過怎樣釣魚。
他也看過南島是怎樣釣魚。
但是陸小二自己試過了之後,才知道應該怎樣釣魚。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適應同一種方法。
陸小二抱著自己的劍站在湖邊很久,雖然昨天他便是這樣用自己釣上了魚。
但是不管怎樣,那種做法,其實在小少年的心裡,還是有著一些不少的心裡壓力的。
大概也有一些恥辱在其中。
畢竟讓一群魚給欺負了,說到人間哪裡去,這都是會被當做笑談的羞恥的事。
陸小二低頭看著晨光熹微的大湖,清晨的大湖與傍晚的大湖是不一樣的,後者是盛滿了浮光躍金的燦爛。
而前者是暗色的,青綠的。
像是一塊藏在裊裊霧氣之中的碧玉一般。
陸小二站在竹林的邊緣看了許久,而後深吸了一口氣,抱著自己的劍,撲通一聲跳了進去。
......
也許是昨日的那鍋太好吃,太鮮太香了。
以至於謝春雪做夢都在吃第二鍋。
所以今日的南島在竹台上坐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那個女子帶劍出現在那座山崖的邊緣。
南島倒也沒有說什麼。
畢竟自己作為被謝春雪坐崖而釣之魚,雖然受劍意淬鍊,進步非凡。
但是說到底,這是在赴與人間劍宗的人間之約。
沒有哪條魚會從水裡蹦躂出來,在那裡喊——釣魚佬呢釣魚佬呢?
當然,如果那是一個打窩很慷慨的釣魚佬而且魚成精了的話,確實會發生這種情況。
是以謝春雪不來,南島便自己端坐在竹台上修行著。
他自然是已經踏雪之境了。
這是當初在離開嶺南的時候,就已經差不多了的事。
一切都只是水到渠成而已。
天地元氣在體內開闢出了許多新的元氣溪流,一同匯向那片道海雛形。
位於道海中央的那株道樹之上的白花,已經凋謝得不剩多少了。
一個個道果正在有著雛形,入小道之後,便會繼續吸納天地元氣,茁壯成長,直到入上境,而後開始搖落,將那些精純化的天地元氣送入道海之中。
至於自己的劍意,這大概是被困在這片竹林清潭裡,最為得意之處。
得一個這般高境界的劍修之劍意而淬鍊。
自然受益匪淺。
不借風雪之意,劍意御劍而去十里之外。
這是昨日的時候,陸小二本該發現的東西,只是卻被魚香吸引了,所以忽略了過去。
斜橋境。
這是一個不高不低的境界。
雖然去年三月的時候,張小魚和南島說自己就是斜橋境。
但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來。
一個小道七境,劍意斜橋境的劍修,便能夠名列年輕一代三劍之一。
顯然是不合理的事。
所以後來張小魚讓他合理化了。
與一池劍意之中淬鍊,直入青蓮,而後又被公子無悲逼得被迫提前結束了自己的修行。
喚來漫天紅中,照他一懷遼闊。
一日入大道崖主之境。
南島想到了這裡的時候,又想起了張小魚。
所以自己這個師兄怎麼樣了呢?
南島自然不知道。
張小魚在人間,已經是過街老鼠了。
只不過這隻老鼠格外大,人人都喊打,但大概沒有幾個打得贏的。
就像陳青山一樣。
南島尚且在那裡胡思亂想的時候,那抹白衣終於出現在了山崖邊緣。
南島回過神來,執傘而起,與竹台邊恭敬地行了一禮。
這是被困在這裡第三日的時候,南島開始進行的一個禮節。
然而今日的謝春雪卻是沒有笑眯眯地看著崖下的南島,而後說上一句——我要拋竿了哦少年。
只是立於崖邊,平靜而散漫地看著崖下。
南島尚且不明白這種眼神是什麼意思。
滿潭劍意乍起。
謝春雪腰間的陽春劍化作一道燦然白光,於山崖之上落向潭中。
面對這樣的異變,南島雖然覺得有些詫異,但是也沒有多說什麼。
前輩要做什麼,自然是看前輩心情的事。
心情好,可以與你打著招呼吃著魚。
心情不好,一劍當頭劈來,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小少年的溪午劍,南島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借用過了,此時依舊放任鸚鵡洲自流。而後拔出了桃花劍,在鸚鵡洲劍光出現在清潭之下的那一刻,便執傘向上迎去。
南島其實一直都覺得謝春雪說錯了一些東西。
這不是在釣魚。
而是在釣水母。
畢竟倘若是陸小二落在這些劍意之中,才是真正的像一條魚一樣。
永遠都撐著這柄黑傘的南島,自然是一隻水母。
只是究竟是魚還是水母,自然是不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在這新的一日之中,面對劍意格外凌厲的謝春雪,南島要如何支撐下去。
或者陸小二屁股上帶著條魚狼狽的回來,或者一日暮色將盡,一切偃旗息鼓。
青黑色的桃花劍顯然已經比以往要堅韌許多。
在足夠的劍意壓力之下的出劍,自然與在靜思湖穿花,在峽谷穿葉是不同的。
這柄劍已經磨得有了一些天下名劍的模樣了。
如青山筆挺,如檐雨輕薄。
縱使明知今日之一劍,與往日極為不同,南島依舊沒有退避,執劍而去,沉色而迎之。
南島精準地捕獲到了那白玉一劍的軌跡,而後滿潭劍鳴琅然而起。
那些沉於潭底之劍,亦是拖曳著劍光燦然而出。
而在那一劍之下,南島的神色瞬間蒼白,神海之中天地元氣與劍意一同洶湧而出,流轉於桃花劍上,這才堪堪穩住了手中之劍。
整個人亦是向下墜落而去,再度迎上了那些自潭底而來的劍光。
不過好在這些劍光並沒有陽春劍那一劍的氣勢,南島執劍橫斬一周,震開那些劍光,整個人重新落向竹台,只是尚且來不及喘息,漠然立於山崖之上的謝春雪身周劍意再度附著在白玉之劍上。
一劍再來。
南島雖然不知道為何昨日還在歡飲桃花酒吃著那鍋魚的謝春雪,今日好像便換了一個人一般。
但是眼下之劍勢,自然容不得他多去想什麼。
眸中漸有細雪瀰漫。
青黑色的桃花劍上開始附著了一些細密的霜雪。
一劍帶雪而來。
這是南島自己的一劍。
細雪劍。
整片清潭之中都是帶上了許多雪色,便是立於山崖之上的謝春雪,看著那些劍意之流中的雪屑,亦是有了一些動容。
然而動容歸動容。
那遊走於山崖之下的燦然陽春劍,還是毫不留情地一劍落下。
兩劍再度相交,這一次的南島倒是沒有被直接劈落清潭而去。
反倒是以手中之劍,橫挑著那柄陽春劍,向上挪移了一寸。
只是很快,這樣一劍,便迎來了更為凌厲的劍意。
那些崖下清潭之間的劍意之流開始如同真正的水流環流著。
逼得南島不得不分心而去,以劍意護住了身周。
只是手中之劍劍勢才始弱下去一分。
整個人便再度被一劍斬回清潭竹台之上。
陽春劍亦是沒有絲毫停滯,而是緊隨而來。
南島不得不匆匆沉傘。
然而那樣的一聲傘劍相交的鏘然之聲並沒有出現。
滿潭劍意之流都是在緩緩散去。
南島面色蒼白地坐在竹台之上,微微傾傘,抬頭看向山崖之上的謝春雪。
一身白衣立於晨風之中的女子手中握著那柄陽春劍,神色柔和下來,倒是沒有先前那般不留情面的意味了。
「方才這一劍,是下境之劍。」
小道七境之下,自然都是下境之劍。
只是大概需要額外強調一句下境之劍的劍。
大約便是第六境之劍。
南島坐在那裡平息著神海,大約也是明白了謝春雪的意思。
雖然能夠接下下境之劍,自然並不意味著真的便能勝過下境之人。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只有一劍。
但是卻也代表了南島至少已經擁有了一戰之力。
人間勝負如何,境界自然只是一個參考。
對於劍修而言,哪怕只是一陣微末之風,都是有可能成為某個重要的因素。
因為劍者不僅要快要遠,更要准。
南島低頭看著膝頭的桃花劍,輕聲說道:「多謝前輩。」
自然需要多謝前輩。
便在不久之前,才始下山的南島,與那個天塹鎮的小道初境女子楚腰一戰,最後都是借了機緣巧合之下的小二一劍,才堪堪獲勝。
當然,後者,也許已經成為了他南島的師侄。
陸小小和伍大龍十有八九會把上山的楚腰當做寶。
謝春雪在崖上坐了下來,摩挲著手中陽春劍,輕聲說道:「不用謝我,你要謝你自己當初在南衣城接下了人間之約。」
南島低著頭,將桃花劍送入走馬鞘中,那柄鸚鵡洲在缺少了劍意之流的牽引之後,亦是緩緩而歸,落在了一旁。
「其實我當初以為是赴死之局。」
南島沉聲說道。
謝春雪笑了笑,說道:「世人要臉的。哪怕你真的打了人間劍宗的臉,我們也不會真的動什麼滔天之怒。那個叫做胡蘆的少年師弟雖然年紀比你小,但是他修行的時間應該比你久,既然不如你,那我們自然也無話可說。」
南島沉默了許久,而後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了一些壓抑在心底的東西。
「倘若他的錯誤,是為我的一些錯誤而買單呢?」
謝春雪平靜地說道:「人間劍宗這樣的地方,糊塗賬向來很多。」
只要人間平穩,不看對錯。
自然會埋下太多的東西。
南島沒有再說什麼。
謝春雪坐在崖上,抬頭看著天色,輕聲說道:「但我希望你能夠握緊你的傘。」
南島輕聲說道:「我自然明白。」
謝春雪笑了笑,說道:「這句話不止有你所明白的東西。握緊手中之傘,不止是為了人間十里蒼生。更是為了護住你自己。」
這個崖上抱劍而坐的女子低頭看向南島。
「你知道我方才為什麼收劍嗎?」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因為這把傘太硬了。」
謝春雪靜靜地看著南島手中的那把傘,緩緩說道:「是的,我的陽春劍曾經斷過一次,哪怕重鑄過後,亦是不如原本那般堅韌,畢竟後來,我很少出劍,自然磨劍也磨得少了。這柄傘的硬,只是你所見到的表象。」
「那深層是什麼?」
謝春雪撫摸著自己的陽春劍劍刃,輕聲說道:「它很鋒利,比你想像得要鋒利得多。這是一柄人間難得的好劍。」
南島若有所思的坐在那裡。
在去年三月的時候,秋溪兒便說過,這是一柄好劍。
「倘若你能夠真正的握緊這柄傘,便是我的陽春劍,都會被它所斬斷。」
南島皺眉說道:「為何會如此?」
謝春雪抬頭看向人間南方。
「或許是東海那個人間最好的鐵匠,曾經從磨劍崖偷走了許多劍意的原因。」
南島驀然想起了什麼,抬頭看向自己的那柄黑傘,而後伸手觸碰到了傘面之上。
有數道劍意落向掌心。
那是來自於秋溪兒的劍意。
當初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原因,才會導致那些劍意柔軟如絲。
所以其實是因為這柄傘上有著許多磨劍崖劍意的原因?
謝春雪挑了挑眉,看著南島手中的那幾道劍意,她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那些劍意極為強橫,哪怕是自己,都未必能夠接得下。
這樣的劍意,大約也只有磨劍崖才會有。
而當今磨劍崖。
好像只有那一個秋溪兒?
謝春雪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
心中有些奇癢難耐。
就像是一個釣魚佬,看著十多條大魚圍著自己的釣餌轉來轉去就是不上鉤一樣。
然而南島什麼也不說,就是在那裡沉思著。
謝春雪咳嗽了兩聲,眼巴巴地看著清潭上的那個傘下少年。
「你這是哪來的劍意?怎麼這麼強?」
這倒也是事實。
只是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南島抬起頭狐疑地看著謝春雪。
「前輩境界這麼高,難道看不出來?」
「我眼神不太好。」
「吃魚可以明目的。」
「那你猜猜我為什麼要吃魚?」
「......」
南島無言以對。
只是十六歲的少年便當真以為謝春雪是對這些劍意感興趣,於是送了一道劍意上崖。
「可以送一道給前輩觀摩觀摩。」
e=(′o`*)))唉。
謝春雪同樣無言以對。
看著那抹落在了自己陽春劍上,便瞬間凌厲起來的劍意,謝春雪的神色也不由得凝重了少許。
哪怕人間都知道那個在秋水離開之後登崖的女子,也不過道海九疊浪。
但是眾所周知。
磨劍崖的人,不是人間人。
他們的境界自然也不是一樣的。
謝春雪雖然也是崖主境,但她是人間崖主境,而非劍崖崖主境。
嚴格說起來,謝春雪大概也只能算是劍崖青蓮境左右,沒有登過崖,自然便不知道究竟如何。
當今人間,劍崖崖主境的,也許便只有秋溪兒與叢刃那三劍。
是以面對這那樣一道劍意,便是謝春雪一時之間倒也忘了方才自己是要做什麼了。
一身劍意湧出,小心翼翼地將那道劍意引離了陽春劍,落在了平日裡去釣魚的時候拿來砍雜草的劍上,雖然只是一瞬間,那柄劍上便出現了許多裂紋,但是好歹是謝春雪無事蘊養過的劍,倒也沒有真的直接碎裂,堪堪承住了那一道劍意。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將那道劍意挪移開之後,謝春雪再度看向了崖下的南島,琢磨了片刻,而後乾脆單刀直入。
「這是磨劍崖秋溪兒的劍意!」
謝春雪故作驚訝地說道,而後順理成章地問道。
「你是如何得到的?」
南島自然不會說自己十五歲時乾的那些尷尬事。
哪怕才始過了一天,世人在面對過往的一些東西的時候,也會大言不慚地說著少不更事這種話。
南島也是這樣,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看著清潭裡自己的倒影,很是平靜很是沉穩地說道:「因為當初在南衣城懸薜院,她是我的劍道先生。」
謝春雪大概有些嫌燕國的地圖太長了,直接一咕嚕在地上滾開,而後掏出了裡面的匕首。
「只是先生?」
南島大概是被天地元氣嗆到了,不住地咳嗽著,用了許久才平息下來,而後若無其事地說道:「難道前輩不止是我的前輩?」
「......」
謝春雪默然無語。
她謝春雪與秋溪兒自然不是同一種人。
雖然都是穿著白衣,但是她是哼著曲子扛著魚竿去釣魚的人間快樂釣魚佬。
而秋溪兒這樣磨劍崖的人,顯然對於世人的態度是淡漠的。
所以南島越是顧左右而言他,謝春雪自然越覺得可以。
既然圖窮匕見都不管用,那就直接霸王硬上弓。
南島尚且已經覺得這件事敷衍過去了的時候。
便聽見謝春雪冷笑一聲,抬頭看去,只見這個坐在崖上的女子彈指落在陽春劍上。
而後天地之間劍意再起。
這一次的劍意,南島毫無還手之力,一如當初和陸小二在草棚里躲雨,轉眼就被她一甩竿,當成魚一樣釣了起來一般。
南島瞬間上下翻轉。
身上的東西都在簌簌地往下掉著。
主要都是一些樂朝天給的錢,落在竹台上嘩啦啦地滾著,而後,便有一封信掉了出來。
頭下腳上的南島瞬間意識到不妙,正想伸手把那封信撿回來,只是眼神不好的謝春雪顯然是胡謅的。
那封信瞬間便被劍意帶去了山崖之上。
「啊,是你先生的親筆信呢!」
謝春雪笑眯眯地坐在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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