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二與尤春山都是看向了那人。
待到看到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的時候,二者都是有些了驚色。
境界高自然不可怕,除非高到了一種境界。
年輕才是最令世人咋舌的。
畢竟人生百年,一個劍修在過了壯年巔峰期之後,實力便會開始下滑。
不欺人間年少,但後生向來可畏。
哪怕是對於自家師叔極有信心的陸小二,此時也不免多了幾分凝重的色彩。
那個年輕人在溪畔坐了下來,按劍膝頭,看向了溪對岸的傘下少年。
只是還沒有等到南島回答,這個年輕人便已經苦笑了一聲,說道:「鎮上覺得一千二百丈的人不高的有很多。」
這個望崖劍宗的年輕劍修倒是很誠懇。
「但我覺得很高了。」
南島挑了挑眉,只見這個年輕劍修很是感慨的說道:「因為我也才登上了一千三百丈。」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青蓮境,只能到一千三百丈?」
「是我的青蓮境只能到一千三百丈,更何況,我依舊還在走向一個劍修一生巔峰的壯年的途中,低一些,自然是正常的,至於別人的,我並不清楚。」
那人倒是坦誠的很,看著少年的眸中都是有著很多的艷羨,大約也是因為他離十六歲,尚且還沒有很遠的原因。
「在東海劍宗這樣的地方,我自然算得上有天賦的,只是放眼人間,要與人間劍宗那些人相比,大概是遠遠不如的。」
那人說著笑了起來,看著南島說道:「當然,我也不如你,只是境界虛高,年歲虛長而已。」
年輕劍修大概在看見比自己更為年輕更為出色的劍修的時候,總是免不了一些感慨。
南島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師兄謬讚了。」
那人感慨了一陣,而後漸漸平靜了下來,目光堅定的看著面前的少年,伸手掐住了劍訣,沉聲說道:「請。」
小少年陸小二靜靜的看著那個溪畔的年輕人,倒是緩緩說了一句。
「我很喜歡這個人。」
尤春山古怪的看向了小少年。
「為什麼?」
陸小二輕聲說道:「因為我覺得我在他身上看見了日後我的模樣。」
這個小少年很是清楚自己的天賦,在嶺南是足以引以為傲的,但是就像那個年輕劍修所說的那樣,放在人間,是不夠的的。
尤春山聳肩說道:「我不喜歡,因為我看著他覺得很是羨慕嫉妒恨。」
陸小二轉頭看向尤春山。
「那我師叔呢?」
尤春山嘆息道:「師叔這樣的人,你除了感嘆,羨慕嫉妒不來。」
叢刃從來便沒有嫉妒過青衣。
因為那是太過遙遠的東西。
那個白衣劍修都只是嫉妒那些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嫉妒他們能夠看一眼那個高到世人都無法讓他出劍的劍修一眼。
兩個人在這邊感嘆著,溪畔卻依舊劍意四流。
滿溪春風都被斬碎而去,像是停息了一般,鸚鵡洲與那柄東海之劍交錯著穿梭於清溪之上。
少年雖然只是踏雪境,然而他的神海之中元氣充沛,萬千溪流一同涌動著,那株位於道海之中的,盛開的白花已經漸漸結果的道樹搖晃著,將著諸多元氣洶湧的送出體外。
是以哪怕是面對著一個小道二境的劍修,少年亦是未曾有什麼力竭的表現。
這個少年依舊平靜如水。
一身劍意不斷落入清溪之中,卻是一點點的將那個望崖劍宗的劍修之劍,壓制了下去。
那個望崖劍宗劍修很是驚嘆的看著這個少年。
「你當真只登上了一千兩百丈?」
南島平靜的說道:「是的。」
年輕劍修大概並不相信,無數劍意而出,纏繞在了那柄劍上,不再與那柄鸚鵡洲糾纏在一起,而是驟然提速,有劍火起於劍身之上,破開了少年的那些劍意,徑直向著傘下少年而去。
坐在南島身後的陸小二驟然渾身繃緊,那一劍雖然不是向著自己而來,然而以陸小二的角度,卻也算得上是直面著那樣一劍。
這個小少年有些擔憂的看向了自家師叔。
雖然師叔曾經勝過青椒,也勝過楚腰。
但是那些勝場之中,終究有著太多的巧合的因素在其中。
譬如風雪尾巴。
譬如天上墜劍。
然而那樣一個少年卻並沒有讓桃花劍出鞘,亦是沒有喚回鸚鵡洲,那柄寒光之劍,在被越過之後,卻也是徑直向著那個溪畔的劍修而去。
一切都只是轉瞬之間的事。
其實事情至此,顯然已經過了問劍的範疇。
這樣的劍,已經屬於生死之劍。
只是問劍,問個高低,大概確實不需要走到這樣一步。
所以最終,那個望崖劍宗年輕劍修的劍,停在了南島身前三尺之處。
陸小二目光緩緩落向清溪北側。
那個年輕劍修眼前有著一柄輕鳴不止的劍。
「後發先至.....」
那個劍修輕聲笑著,將自己的劍喚了回來,送入了鞘中。
「你這哪裡是嶺南的劍.......這分明是磨劍崖的劍。」
這個劍修的這句話語調平緩,然而落在一眾劍修耳中,卻是有如驚雷一般。
這處鎮外清溪四方盡數沉寂了下來。
磨劍崖的劍有什麼特點?
在一個當今劍道盡數出自磨劍崖的人間,這是一個很難說得清楚的問題。
所以就有了一個很是簡單的評判。
磨劍崖的劍,永遠比人間的劍更快更高更強。
鸚鵡洲化作流光沒入了少年膝頭的鞘中。
南島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高崖,而後輕聲說道:「是的。」
這是這個少年的第二句『是的』。
只是顯然意味不同了。
那名小道青蓮境的劍修握著劍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一些草葉,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明明覺得很高了,卻依舊要來問一問劍嗎?」
南島看著那個年輕劍修。
「為什麼?」
「我也是登過崖的人,假如我是從嶺南而來,穿過半個人間來登崖。肯定會一直到走到自己滿身劍傷,直到再也走不下去,最後狼狽的從崖上滾下來。」
登崖對於這個人間的劍修而言,是一劍有如南方敬禮神鬼一般虔誠的事。
年輕劍修輕聲說道:「一個用盡全力登完崖的人,不可能還有餘力與興致,在這溪邊幫一個花了全身家當買木劍的人接觸氣感。」
尤春山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勁,無奈的看著清溪對岸的那個劍修。
你說就說,把我拎出來做什麼?
我又沒吃你家大米.....
同樣是二十來歲的尤春山很是委屈。
陸小二默默的拍了拍身旁倒霉蛋的肩膀。
因為在那個劍修說了這一句話之後,確實有許多目光都是落向了這個少年身後的年輕人。
就好像尤春山在那裡大聲的說了一句全體目光向我看齊,我宣布個事,我是個垃圾一樣。
不過好在劍修後面的話又將眾人的視線拉了回去,這才讓尤春山擺脫了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所以師兄。」
那個年輕劍修很是得意的說道。
「你自然不止一千兩百丈。」
南島安靜的看著對岸的溪畔劍修。
前兩個大約是帶著好奇而來的。
這第三個劍修,倒是認真的來問劍的。
南島安靜的坐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我也不知道。」
那個東海望崖劍宗的劍修倒也沒有繼續追問這個問題,只是站在那裡認真說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當然,師兄也可以不回答。」
這個小道境的劍修都將師兄叫得這麼誠懇了,大概許多問題,自然不好拒絕。
而且那個問題已經是很明顯的東西了。
南島安靜的看著他。
那個劍修行了一禮。
「師兄與磨劍崖是什麼關係?」
陸小二坐在南島身後聽見這個問題的時候,下意識的就想站出來說大膽,這樣私密的問題你也問?
不過隨即又反應了過來,畢竟知道南島給崖上的人寫過信的事,好像也只有嶺南的幾人而已。
這才按捺住了差點為了自家師叔終生大事拍劍而起的想法。
南島靜靜的看著那個劍修,又看著從方才一直沉寂至今的諸多小鎮之人,而後目光落向了那處高崖,很是平靜的說道:「曾在崖主那裡學過一些劍......」
所有人都露出了理應如此的神色。
只是少年繼續說著:「但,我是嶺南,天涯劍宗的人。」
一眾劍修都是有些不解的看著這個少年。
那個劍修看著少年神色里閃過的一些茫然,沉默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是的,學過一些劍,算不得崖上的人,所以師兄自然還是嶺南劍宗的人。」
這自然是在幫南島解圍。
這個劍修說著便笑了起來,抱劍行了一禮,將一眾劍修的心思衝散了一些。
「師兄劍意高絕,在下自愧不如。」
隨著這個劍修的退場,這片溪畔又沉寂了下來。
都是東海劍宗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登樓二境都下場而去,自然也不用裝什麼天才,於是一眾人的目光都落向了最後方的幾位七境之下的劍修。
七境之下與七境之上,自然已經不能算是同等階的存在。
世人大概有時候也有不解的。
於是便會有知情的人很是誠懇的反問著他——你知道為什麼大道只有三疊嗎?
浪三疊方有洶湧澎湃之意。
往前自然有形而無勢。
因為當初東海劍宗看到了某些可能發生的故事的原因,諸多劍修都是離開了這片土地。
是以這一處崖下小鎮,卻也只有兩個五境劍修與一個六境劍修。
只是三人顯然都是有些猶豫。
畢竟誰也沒有想到,只是問了三劍,壓力反倒就來到了他們身上。
這要是以五境劍修的名頭輸給那樣一個踏雪斜橋的少年,只怕在整個東海都是身敗名裂。
是以一直過了許久,三人都在那裡像是眉目傳情一樣你瞅我我瞅你。
最後還是三人之中的那位四十歲的驚濤劍宗的劍修走了出來,站在了溪邊。
「東海驚濤劍宗,登樓五重青蓮下境劍修。」
那人微微一笑,執劍看向南島。
「請。」
因為第二名劍修與南島說過一些關於那個驚濤劍宗青椒之事,所以大概這有一個劍修的出面,自然是最為合適不過。
無論輸贏,總不至於臉上過不去,畢竟從少年的態度之中便可以看出,二者之間或許便有些人情的層面在其中。
修行界之中,自然越往上去,每一境的差距便會越大。
這個劍修與先前的年輕劍修之間,差了三境,而且他正值壯年,對於一個劍修而言,無論境界如何,這個年紀自然是一生之中最為巔峰的時候。
事實上,當那個望崖劍宗的二境劍修逼出了南島的人間快劍的時候,這個少年自然很難再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
南島右手自鸚鵡洲上滑了過去,而後握住了桃花劍,站了起來,鸚鵡洲劍鞘滑落,懸浮於身周。
這個少年撐著傘,將桃花劍插在了身前,而後回頭看著身後的二人。
陸小二明白了過來,拉著尤春山站了起來,向著後方退去。
尤春山有些不明不白的被拉走了。
「這是要做什麼?」
陸小二站在了遠處,輕聲說道:「離遠一些,師叔代表著嶺南劍宗,他不想輸,所以可能會打得比較激烈,容易收不住手。」
尤春山大概有些不可思議。
「難道這都能贏?」
雖然這個年輕人並未修行,只是在東海境內,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踏雪與五境之間的差距。
那已經不止是差了一個大境了。
踏雪在人間,只能說是中層戰力,而五境劍修,無論放到哪裡,都是上層戰力的存在。
陸小二也沒有了先前的自信了,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
於是一切都落向了溪畔的對立的二人之間。
少年一隻手緊握著手中之傘,一手漸漸滑過了桃花劍鐔,而後握住了劍柄。
「請。」
一切只是倏然之間。
當少年的請字落向溪中,尚且未曾濺起什麼漣漪。
二人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在了溪畔,而後那些圍觀的劍修們才從溪中某一些震盪開來的劍意之中,看見了二人的身影。
二人執劍相對,又化作劍光倒退而回。
腳下被擦下去的草莖尚且保持著一個繼續彎曲下去的勢頭,二人便又重新出現在了清溪之上。
無數劍意崩落而去,落入溪中,如同細雨一樣灑落漣漪,又如驚濤一般掀起白浪。
溪上劍光閃爍。
二人以手中之劍相交數次,才終於回到了溪畔。
那個五境劍修神色如常,而少年立於傘下,則是有了些許的喘息。
單手握劍與驚濤劍宗這種雙手握劍之人抵劍相交,自然難免落於下風。
然而縱使如此,那個驚濤劍修亦是眸中異色連連。
「你當真是十六歲?」
南島輕聲喘息著,說道:「也許是十七歲。」
十六歲十七歲,當然都是不足掛齒的東西。
當一個踏雪劍修能夠站在五境劍修面前的時候,便已經說明了許多問題。
驚濤劍修心中亦是明白這個道理。
少年的神海元氣雖然不如五境劍修凝練,然而萬千白花凋隕所帶來的磅礴的元氣,足以支撐著他與這樣一個劍修執劍一戰。
只是看著那個只是有些喘息的少年,那個驚濤劍修大概也是有些不滿足。
那個望崖劍宗的劍修已經問了登崖之事,那麼自己便要來問一問少年的極限。
所以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身周劍意開始凝勢,一如當初在峽谷所見那般。
一身劍意元氣匯如高崖大河,驚濤而下。
南島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那劃破人間春風而來的一劍,手中桃花劍亦是舉至了眉前。
眉梢有雪。
少年眸中至此終於出現了細雪痕跡。
身周三尺之內,都是開始瀰漫著一些細微的雪屑。
遠處觀望的尤春山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一幕。
「那是什麼?」
陸小二不無得意的抱劍說道:「那是細雪,師叔自己的劍。」
細雪一劍,曾經在嶺南出現過,也在白鹿妖族戰事之中出現過。
這是第一次在東海,出現在那裡來自人間各大劍宗的劍修眼中。
不止是尤春山,那些小鎮居民與劍修都是怔怔的看著那一劍。
五境劍修的驚濤拍岸之劍,卻是被那一劍硬生生在清溪之上截停了下來。
青黑色劍身的桃花劍上,青火與白雪相交,如同剎那降臨人間的風雪,將某一條浩蕩垂落人間的大河,凝結在了半空之中一般。
那名驚濤劍修亦是有了一剎那的驚詫,而後卻也笑了起來。
「好一個少年。」
這個劍修也許改變了一些主意,轉頭看向了清溪北岸的那兩個劍修。
「總不能只讓我一人身敗名裂吧。」
那二人猶豫了少許,卻也是長劍出鞘,化作劍光自人群之中疾射而出。
「好.....不要臉。」
尤春山目瞪口呆的看著那三個五境之上的劍修。
陸小二卻好像明白了什麼,怔怔的看著向著風雪劍意之中而去的三人。
小少年喃喃說道:「確實是不要臉,他們想用自己的臉面換一些別的東西。」
尤春山愣了一愣,看著小少年說道:「什麼?」
小少年回頭看著這個背著木劍的年輕人,輕聲說道:「假如三個五境劍修一齊向你問劍,你還贏了,那麼你是什麼?」
尤春山呆呆的想了想,卻也好像明白了過來,怔怔的說道:「那我就是神。」
畢竟一個連氣感都沒有找到,拿的還是一柄木劍的人,能夠贏下三個小道境的劍修。
也只能說是神了。
陸小二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匆匆將自己劍拔了出來,向著那處清溪拋去。
「師叔,接劍。」
南島自然有第三柄劍,也有第四柄劍,只是那些都是來自於走馬鞘的道劍。
這個崖下清溪的故事,是問劍,而不是問道。
所以那些劍,自然不可能拔出來。
少年踏著劍風執傘立於春風之中,溪午劍,桃花劍,還有那柄一直懸而未落的鸚鵡洲,此刻三劍,一同落入了劍意之中,環流在了少年身側,又倏然而去。
一劍穿花,一劍斬雪。
還有一劍。
是為。
觀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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