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劍天上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言難盡啊師叔

    柳青河正在天獄之中梨院裡,坐在一林青果之下,一面喝著酒,一面翻看著那些各地天獄的案卷。

    有人帶著一些東西匆匆走入了院中,在柳青河身旁小聲地說著一些什麼。

    這個天獄獄主輕聲笑著放下了手裡的案卷,看著那個天獄吏說道:「說那么小幹什麼,聲帶落東海了?」

    那人默然無語,而後恢復了正常的聲音,緩緩說道:「磨劍崖的崖石已經取回來了。」

    柳青河平靜地伸出手來,那人將懷裡的那個人頭大小的包裹遞給了他,柳青河將那塊崖石托在手裡掂了掂,很是唏噓地說道:「你們居然挖了這麼大一塊回來?」

    那名天獄吏不解地說道:「這應該也不大吧,獄主。」

    畢竟對於一座三千六百丈的高崖而言,人頭大小的崖石,確實小得可憐。

    柳青河只是搖著頭笑著,說道:「這麼多年來,誰敢去挖磨劍崖的石頭?」

    自從當年八百道門上劍崖,結果被白衣殺得所剩無幾,導致了道門整體都衰落下來之後,大概確實沒有人敢去挖磨劍崖的崖石了。

    這個不過三十歲左右的天獄吏,大概確實不是很能明白那座高崖在兩千年大道歷史之中的地位。

    不過,確實一切俱往矣。

    柳青河倒也沒有再說什麼,打開包裹看了看,而後重新將它封存了起來,想了想,又加上了一些妖力附著在上面。

    「送到天工司去,之後記得去天工司的懸壺衙檢查一下你的身體。」

    「是。」

    那名天獄吏點了點頭,而後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石頭,匆匆走出院子去。

    柳青河坐在院子裡,默默地看著那個天獄吏離開的身影。

    磨劍崖的崖石是否會對世人造成什麼影響,柳青河也不清楚,畢竟術業有專攻,天工司的東西,他自然不會了解。

    只是有些事情,自然不會是無的放矢。

    前段時間宋應新還與柳青河討論過這件事情。

    天工司給對於這種現象的猜測,去了一個名字,叫做靈溢。

    大概靈感便是來自那種夜裡會發光的螢石,石中有靈,溢流而出,這種情況或許會給世人帶來一些好處,或許會讓世人患上諸多疾病。

    好壞並存。

    只是磨劍崖的崖石顯然不會發光。

    宋應新同樣有著自己的解釋,不是只有會發光的,才會產生靈溢現象,在這期間,他引用了道聖的缺一粒子衍散理論,給柳青河聽得雲裡霧裡頭痛欲裂,於是大手一揮,讓人把宋應新叉了出去。

    柳青河看了許久,收回目光來,繼續拈起了桌案上的那些案卷,認真地看著。

    天獄縱使有著陛下許可的錯殺配額,只是終究也不是能夠肆意妄為的。

    每一份與之相關的案卷,在經過各地天獄甄別整理之後,最終都會送到槐都天獄來。

    柳青河沒有看多久,院門口便再度傳來了腳步聲。

    這個天獄之主頭也不抬地說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門口的人似乎沉默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確實有些問題。」

    聲音很是年輕,算不上稚嫩,但也有些青澀,很顯然這是少年的聲音。

    柳青河挑了挑眉,抬起頭來,便看見那個本該在天工司中的少年撐著傘站在院門口。

    二人說熟也不熟,說不熟也熟。

    柳青河自然是知道關於少年的許多事情的,只是少年對於這個天獄之主知之甚少。

    只知道這個身材高大的河妖,在人間也好,在槐都也好,都是有著極高的地位,不遜色於那些三觀之主。

    柳青河看了少年少許,而後微微一笑,低下頭來,將手裡的案卷合了起來,將已經有些冷的酒壺重新放到了一旁的爐子上。

    「你這次來的倒是不巧,今日既沒有桃花酒,也沒有梨花酒。」

    少年抬頭看向了那些頭頂枝頭上的小果子,輕聲說道:「梨果酒呢?」

    柳青河想了想,說道:「如果想吃的話,那就自己摘吧。」

    十六歲的少年雖然長得很快,柳青河只是幾日未見,都覺得他比以前高了一些了,只是大概依舊高度不夠。

    於是南島倒是真的踮起腳來,在那裡摘著幾顆還未長開的梨子。

    「獄主大人不愛喝梨子酒?」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只是不欺人間年少。」

    人間當然是一個宏大的概念,再小的人間,也是有著億萬生靈。

    這讓少年的動作滯了一滯。

    但很快少年又繼續摘了起來,輕聲說道:「但少年如果不因為任性摘下幾顆沒成熟的果子,叫什麼少年呢?」

    柳青河笑了笑,說道:「是的,所以你隨意。」

    少年握著那一把小梨果,向著柳青河的樹下小桌而去,這個天獄之主倒是客氣地幫少年揭開了酒壺的蓋子,讓他把手裡的果子都丟了進去。

    「我倒是沒有想過你會來天獄。」

    柳青河確實有些詫異。

    畢竟少年十二樓的身份,確實不會讓他對於這樣一個地方有著什麼好感。

    南島在桌案對面坐了下來,沉默了少許,而後誠懇地說道:「因為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請獄主幫忙看看。」

    柳青河微微一笑,說道:「那個叫做尤春山的東海人的事?」

    南島輕聲說道:「是的。獄主大人如何知道?」

    柳青河輕聲笑著,喝著自己先前倒在杯里的那些酒。

    「畢竟你先前一定要穿過那條懸道,去崖上看看的時候,我也在天工司里。」

    南島有些詫異地看著這個天獄之主。

    宋應新讓人去請柳青河,是在少年離開了之後的事,南島自然不清楚柳青河當時也在。

    柳青河並未在意南島詫異的神色,只是淺飲著溫酒,說道:「你對他倒是上心,看來他的那些師叔確實沒有白叫。」

    南島沉默少許,說道:「大概曾經在東海見到的時候,滿心滿眼都是自己曾經的模樣吧。」

    這樣一句話,說起來其實很是古怪。

    倘若少年是一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看見那個東海年輕人,說著這樣的話,大概很是合理的。

    只是少年十五歲,說著這樣老氣橫秋的話,未免有些古怪。

    只是柳青河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輕聲笑著說道:「所以你想給他打把傘。」

    少年點了點頭。

    柳青河轉頭看向那邊正在煮著的酒,說道:「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已經挺過了白朮的那些開顱洗骨手術,難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於是故事又回到了少年踏入院子的那個疑問之中。

    少年沉默了少許,將尤春山在青天道遇上的那件事與柳青河說了一遍。

    柳青河並不覺得驚奇,畢竟這件事他確實是知情的。

    「李石確實已經在槐都出現了幾次。」

    柳青河很是平淡地說著。

    這個消息無疑是令少年極為吃驚的。

    南島很是驚詫地看著柳青河。

    「他是為了什麼而來?」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你覺得呢?」

    南島至此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先前所說的李石不敢在槐都放肆的話,確實過於武斷了。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不過前些日子,他最後一次出現的時候,受了我一劍,大概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來槐都了。這你們倒是可以放心。」

    柳青河閒歸閒,哪怕水在瓶當初鬧得那麼凶,他也沒有出手,只是有些事情的輕重,他自然也是清楚的。

    巳午妖府的事是槐都內部的事,而山河觀李石的事,顯然不是的。

    所以這個獄主在這些日子出手兩次,兩次都是因為李石,一次是攔下李石的那一劍——那一次大概李石確實是衝著打探柳青河底細而來的,而第二次,正是尤春山一夢入天門的那個時候。

    柳青河苦口婆心的勸誡,李石不聽,那自然只能出手了。

    如果能夠做好人,誰想做壞人呢?

    柳青河很是唏噓地想著。

    南島並不知道柳青河在想些什麼,柳青河所說的那些東西,確實讓他心安了一些。


    「只是李石留在尤春山身體裡的那個觀字呢?」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大概那就是道人的劍了。」

    天下名劍,歷經大劍修劍意淬鍊,其上自然會殘留一些劍意,於是遇主而鳴,遇敵而鳴。

    南島聽到柳青河的這句話,倒是明白了那個字的作用。

    那是道修的道劍。

    一如少年現在身後,依舊背著那柄可以拔出有道無道二劍的劍鞘。

    道人自然也會用道劍的,只是不修劍意而已,而是以道韻出劍,一如當初南衣城外,卿相與張小魚以大道之言驅使的那一劍一般。

    「所以尤春山只要握住劍,在神海之中產生劍意念頭劍意種子,那枚道文就會化作道劍,直入神海?」

    南島若有所思地說道。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是的。」

    「那一劍可以取出來嗎?」

    柳青河輕聲笑了笑,說道:「那是附著在他的心脈之上的,你如何取出來?掏心掏肺肝膽相照?」

    「......」

    倘若柳青河不是頂著一個天獄之主的名頭,這大概確實可以算得上一個有趣的人。

    南島沉默了少許,卻也是繼續問道:「獄主能不能將它祛除掉?」

    柳青河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平靜地說道:「自然可以,只是李石的道文,需要我的劍意來斬除,我的劍意,他承不起。」

    少年撐著傘沉默的在那裡坐著。

    柳青河倒是好心地提醒著他。

    「你的梨子酒煮好了。」

    少年這才回過神來,從爐上取下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坐在那裡默默地喝著。

    柳青河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看著少年繼續說道:「說起來,這樣的事情,其實你不應該來找我,人間不是境界高,劍意強,便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的。」

    南島有些詫異地看著柳青河,有些遲疑地說道:「大人的意思是?」

    柳青河微微一笑,說道:「天工司的事,當然是交給天工司解決。」

    「天工司能解決?」

    南島很是震驚地看著柳青河。

    這個天獄之主握著那杯所剩無幾的酒水站了起來,抬頭看著天獄之外的高樓懸街,平靜地說道:「你太小看天工司了。大風朝全力供養了千年的司衙,又如何會是這麼簡單的?世人迄今為止,所能看見的,依舊不過是天工司的冰山一角而已。」

    南島默默地坐在那裡,便是連自己杯中的酒什麼時候喝光了的都不知道。

    一直過了許久,南島才輕聲問道:「天工司會如何解決?」

    柳青河聳了聳肩,喝光了杯中的酒,睜著眼睛很是無辜的樣子。

    「那是天工司的事,我怎麼知道呢?」

    南島默然許久,才輕聲說道:「原來大人也只是猜測而已。」

    柳青河笑了笑,說道:「天下沒有空穴來風的猜測。」

    這個天獄之主說著又看向了桌上的那壺酒。

    「你的梨子酒還喝不喝,不喝我倒掉重新煮了。」

    南島搖了搖頭。

    柳青河不愛喝這種未成熟的梨子酒不是沒有道理的。

    煮過之後又酸又澀,能喝得下去那才是見鬼了。

    哪怕是黃粱愛喝苦芺酒的人,也不見得能夠喝得下這種酒。

    所以不欺人間年少,只是沒有欺人間年少的必要而已。

    ......

    南島回到天工司的時候,那兩個人依舊擠在巷子裡看著這片浩大的地底司衙。

    其實天工司的巷子雖然逼仄,但是也不至於兩個人就會擠得很。

    只不過大概當初預留道路的時候,他們也只考慮過兩個相對而來吏人抱著文書擦肩而去,沒有考慮過有人腿壞了,只能坐在輪椅上。

    余朝雲雖然是出關境的道修,只是這一次的聽覺,反倒不如尤春山敏銳,一直到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回頭看著那個撐傘而來的少年,笑著說著:「師叔回來了。」

    余朝雲才後知後覺地轉身來,看著南島很是殷切地問道:「師叔見到了獄主大人沒有?他怎麼沒來?」

    南島撐著傘穿過水汽,走過巷子,只是看著二人已經將巷子盡頭站滿了,倒也沒有繼續走過去,站在了尤春山身後不遠,點了點頭,說道:「見到了,獄主說這些事情,去問他也沒有什麼意義,讓我們去找宋司主。」

    余朝雲有些不解地問道:「這應該屬於修行界的事,為什麼要找宋司主?」

    在這個青天道少女看來,山河觀李石的那些事情,自然是屬於修行者才能解決的問題。自然不能理解柳青河的回答。

    南島沉默少許,說道:「我也不知道。」

    尤春山神色古怪,說道:「為什麼不知道?」

    「因為柳獄主也不知道。」

    「......」

    三人在巷子裡相對無言。

    柳青河的回答,卻是容易讓人很無奈。

    一直過了許久,南島才輕聲說道:「先去宋司主那邊看看吧。」

    余朝雲點了點頭,把劍匣背在身後,而後走到了尤春山的輪椅後,推著這個年輕人就往當初二人去過的天工司衙的小院子而去。

    尤春山其實並不想再去麻煩那樣一個很忙的司主大人。

    畢竟在他看來,無非便是不能握劍而已。

    只是余朝雲神色卻很凝重——尤其是在路上南島與二人說了柳青河的一些解答之後。

    「今日他只是不想你握劍,你覺得只是不握劍就行了,若是來日他覺得你不能活呢?那你就不活了嗎?」

    尤春山默然無語。

    這確實是極有道理的。

    心脈之上留著一枚道文,大概確實等於將自己的生死掌握在了他人的手裡。

    三人一路穿過七拐八繞的巷子,來到了宋應新的小院子外。

    身為天工司司主,宋應新確實很忙,與柳青河大概是兩個極端。

    院門雖然是大開著的,但是三人還是在院外的巷子裡等了下來。

    畢竟其間來來往往,諸多吏人抱著厚重的文書走來走去,確實有些絡繹不絕的意思。

    勘海衙的事,還有雲中君雪中君的事,包括接下來的槐都兵部的大軍調動,大概也與天工司有著一些關聯——南島看見了那天夜晚,在槐都懸街之上指著水在瓶罵娘的兵部右侍郎的身影,當然,現在這個男人已經是兵部尚書了。

    後者從巷子裡經過的時候,還很是古怪地看了南島一眼。

    不過少年也並不在意。

    畢竟巳午妖府的那些事情,說到底,其實是自己與水在瓶之間的事情。身為新任兵部尚書,他大概會知道許多東西。

    三人一直在那裡等了很久,大概是有吏人看見了在那裡等待著的三人,進去與宋應新提了一句,於是有吏人自院中走了出來,很是歉意地看著三人。

    「抱歉,諸位真人,司主這些時日確實很忙,他讓我轉告幾位,倘若確實有事,可以先去懸壺衙中尋找白朮大人。」

    余朝雲與南島倒是沒有什麼意見,只是與那位吏人道著謝。

    倒是一旁的尤春山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色變得古怪了起來。

    問清了懸壺衙在天工司平台司衙以南的余朝雲正打算推著尤春山向著那邊而去,一回頭便看見了尤春山那種極為古怪的神色。

    「白朮大人有問題?」

    余朝雲大概確實不能明白尤春山的這種神色是因何而來。

    尤春山嘆息了一聲,說道:「有問題,有大問題。他好像特別喜歡玩斧頭。不是要鑿我腦袋,就是要砍我腿。」

    一旁的南島轉頭挑眉看著尤春山。

    「砍你腿做什麼?」

    「他說要給我換條腿。」

    「那你怎麼不換?」

    尤春山欲言又止,猶豫許久,才嘆息一聲說道:「一言難盡啊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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