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行大陣之前,姜葉平靜地看著忱奴將自己的青菜劍折成了兩段。而後向著人間張望而去。
可惜什麼也沒有看到。
也什麼都沒有發生。
好像自己所設想的,那些所謂的誘敵只是想像而已。
但信錯歸信錯。
姜葉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握緊了只剩下半截的青菜劍,姜葉神海中所剩無幾的元氣在瘋狂地涌動著,而後整個人化作劍光落向人間青山之中。
忱奴甩去了掌心那些在劍意之下而留下的一些鮮血,雙手重新攏回袖子中,身周巫鬼之力匯聚,化作一條巫河,而後巫河追隨著那一道劍光,同樣向著人間而去。
劍光穿破山崖大霧,還未落入那片大澤中山川河谷之中,便被巫河追了上來,將姜葉整個人連人帶劍一併捲入了巫河之中。
而後忱奴的身影自那條懸停於青山之上的巫河中緩緩走出。
看著姜葉那蒼白的神色,與一身被火燒過之後的狼藉模樣,平靜的說道:「這是最後的掙扎?」
姜葉見事已至此,也沒有再去嘗試什麼,只是看了一眼空空的神海,而後在巫河之中抱著斷劍坐了下來,輕聲說道:「只是我的一些嘗試而已。」
忱奴靜靜的看著姜葉,緩緩說道:「嘗試什麼?」
姜葉只是輕聲笑著,什麼也沒有說。
巫河懸停在青山之上許久,而後緩緩散去。
姜葉落在了山腳之下,忱奴便在不遠處,一身巫鬼之力濃郁,正在緩緩向他走來。
姜葉握緊了手中的斷劍。
忱奴看見他這般模樣,卻是頗有些諷刺地說道:「你還能出劍?」
姜葉倒沒有惱怒,只是目光自劍身之上緩緩滑過,平靜地說道:「自然什麼時候都能出劍。」
世俗孩童,握根棍子向前捅去,都能算出劍。
那麼自然姜葉還能出很多劍。
只是那些劍在眼下這種情況是沒有意義的。
但姜葉還是想試一試。
於是他低著頭咳嗽著,而後突然握著斷劍跳了起來。
身周還有些劍意,但是已經很虛弱了。
腳下還有些劍風,但是已經卷不起衣袍。
握著斷劍跳起來,自然也可以殺人。
但如果一個南楚靈巫會死在這樣蠢的劍招之下,那麼黃粱想來也不會有救了。
所以忱奴甚至動都沒有動一下,姜葉的劍落在了那條護體巫河之上,而後連人帶劍一同跌了回去。
姜葉在山腳下滾了幾圈,突然有些後悔,於是他也是這麼說的。
「我突然有些後悔。」
忱奴向著他緩緩走來,淡淡的問道:「後悔什麼?」
姜葉拄著劍坐在那裡,輕聲說道:「當時應該留一些力氣,萬一真有可能趁你不注意殺了你呢?」
忱奴覺得這種異想天開的話語很是可笑。
於是覺得與這樣一個可笑的劍宗弟子在這裡耗著時間,是一件同樣可笑的事情。
所以忱奴伸出了一隻手,巫鬼之力匯聚其上,向著身前坐著的姜葉按了下去。
姜葉卻是忽然笑了起來,說道:「我突然發現,其實我不用後悔了。」
忱奴突然便發現青山之中的風聲有些不對。
像是有劍穿行在風裡一般。
還有劍宗弟子在大澤之中?
忱奴暫時收回了手,轉身看向那些青山之上的翻湧的雲霧之後。
人間確實有一劍而來。
不是忽然而來,只是握在一個衣襟敞開的劍宗弟子手中,自那些雲霧之後,向著這一片青山而來。
忱奴有些不明白他們這些劍宗弟子想做什麼。
他承認,劍上的道理很大,哪怕自己一時不察,都有可能死在這些劍宗弟子的劍下。
但是自己又不蠢。
他們自然連接近自己的機會都不會有,又如何能夠送一劍過來?
忱奴靜靜地看著那個或許是從某個極高的雲霧山崖之上而來的劍宗弟子。
抬手巫河便再度匯聚。
只是下一刻,忱奴聽見了自己身後的姜葉輕笑了一聲,而後神色一變。
讓忱奴變了臉色的,自然不是姜葉那無關痛癢的笑聲。
而是在那笑聲落下的時候,那個握著不眠劍,穿過了雲崖而來的劍宗弟子,卻是驀然消失在了那片天穹之上。
不是太快了,而是憑空消失了。
姜葉以身化劍之時,雖然瞬間逃離了那一處,但是依舊可以在視線里看見那一道軌跡。
而眼下這個劍宗弟子,卻是連軌跡也沒有,就這樣消失在了天穹之下。
連帶著那些劍意劍風,一併消失在人間。
但這並不是一件神秘的事情。
相反,作為一個南楚靈巫,忱奴對於那種消失頗為熟悉。
鬼術,越行。
可是他不是一個劍宗弟子嗎?
為什麼會這一式連許多南楚巫都不會的鬼術?
忱奴心中只來得及閃過了這一個念頭。
而後身周巫河倉促匯聚,護在了身周。
下一刻,那個敞開著衣襟的劍宗弟子果然在忱奴的身後出現。
忱奴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劍宗弟子會南楚鬼術,但是當他現出身形來的時候,忱奴還是鬆了一口氣。
只要能夠看見,便不會有太多的威脅。
忱奴如是想著。
巫河便要擴散而出。
然後,他便看見那個握劍的劍宗弟子身周同樣暴湧出無數巫鬼之力。
硬生生衝破了忱奴的護體巫河。
忱奴在感受到那些濃郁古老的巫鬼之力的時候,卻是突然明白了過來。
哪有什麼劍宗弟子。
只是公子無悲而已。
而後在那些彌散的巫鬼之力中,有一劍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心口之中。
忱奴還想質問一下公子無悲,身後卻又刺入了一劍。
這一劍很鈍。
大概是因為斷了原因。
導致忱奴的胸膛都是被擊打的向前高高的凸起。
看起來很是滑稽。
於是那一句質問的話也被血水嗆了回去。
不過一副劍宗弟子模樣的公子無悲卻是明白忱奴有些不能理解。
看著那個緩緩向下倒了下去的南楚靈巫。
憋屈的死在大澤青山中的南楚靈巫。
公子無悲輕聲說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在不久之前,我們還在大澤那邊的時候,我問過你一句話。」
「你想死嗎?」
公子無悲彎下腰來,將手中的劍噗嗤一聲拔了出來,忱奴睜大了眼睛,似乎在回想著當初在大澤邊的一幕。
「你當時沒有回答,於是我便默認你是想了。」
公子無悲說得無比平靜。
甩去劍上血跡的動作也無比乾脆。
不止是忱奴,便是一旁的姜葉也是深深的沉默著。
難道日後有人問你想不想死,都要很誠懇地回答一句並不想?
公子無悲並沒有在意姜葉在想什麼,甩乾淨了劍上鮮血,而後送入鞘中,將劍丟到了坐在一旁的姜葉懷裡。
「這是你師兄的劍,收好了。」公子無悲平靜地說道,而後轉身向著大澤青山之中走去。
走了沒有多遠,便撲通一聲倒了下來。
懷民這一次睡得很香。
姜葉抱著劍在不遠處站了起來,如是想著。
身旁的忱奴也已經沒有了氣息。
姜葉低下頭來,將忱奴的身子翻了過去,將自己的劍拔了出來,收進了劍鞘里,而後帶著兩柄劍靜靜地向著大澤外的方向走去。
這裡面的故事有那麼一點荒謬。
姜葉如是想著。
當然也或許是自己並不知道,在忱奴與公子無悲之間發生過什麼。
所以才有些不能理解。
只是懷民師兄........
姜葉沉默了少許。
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握緊了手中劍,回頭看著那一具倒在山腳下的屍體。
他或許便是那個無辜的牽連者?
......
南衣河畔夜色濃郁。
公子無悲便安靜地坐在那裡閉著眼睛。
直到過了許久,才睜開眼,面色有些蒼白。
他本就在大澤外與那位不知名的劍宗老師兄的戰鬥中受了傷,此時又強行將自己的神魂之力寄託於那個名叫懷民的劍宗弟子身上,自然一時之間,神魂之傷再次加重。
在他身旁懸停著一柄劍。
陳懷風的枸杞劍。
劍上有些風雨,但是並不沉重,只是遠遠地牽引向南衣城某處。
那裡是同歸碑。
當公子無悲的身影踏入南衣城的時候,這柄劍便來了,然而便一直停在那裡,什麼也沒有做。
一如當初明蜉蝣出現在南衣城中的情形一般。
陳懷風離大道還有一步。
所以便沒有出手的理由。
只是懸停在那裡,代表著南衣城知道了他的到來。
公子無悲身周巫鬼之力緩緩涌動著,而後漸漸平息下來,輕聲咳嗽了兩聲,轉頭看著那柄來了很久的枸杞劍。
而後遠遠的,有個少年抱著劍向著這裡走來。
公子無悲靜靜地看著那個少年,他並不知道這個少年是誰。
但是想來應該便是人間劍宗某個修劍不久的小弟子。
小少年胡蘆抱著劍停在了公子無悲身邊,歪頭看著這個缺了下嘴唇的年輕男子很久,才開口說道:「師兄讓我過來問一問,你來南衣城做什麼?」
公子無悲平靜地說道:「來看看。」
小少年胡蘆有些不解,他也不認識這個人是誰,只是當時懷風師兄突然便將自己的劍送離了墓山,而後讓他過來問一問。
胡蘆抱著劍,歪頭看著公子無悲,想了想,說道:「師兄說他有些感覺了。」
公子無悲緩緩問道:「什麼感覺?」
胡蘆微仰著頭,很是自豪地說道:「入大道的感覺。」
公子無悲輕聲笑了笑,說道:「那是好事,懷風師兄很多年前便停在了小道九境,再不入大道,自然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你不怕嗎?」胡蘆有些好奇地看著面前的古怪的年輕人。
哪裡都古怪,不止是衣袍與面容。
公子無悲站了起來,一面輕聲咳嗽著,一面沿著這條安靜的南衣河向前走去,雨已經小了不少,淅淅瀝瀝,倒有了些春雨的模樣。
胡蘆抱著劍跟著上去,那柄枸杞劍便在二人身旁懸停著。
「我當然不怕。」公子無悲平靜地說道,「因為我比他更早入那個境界。」
靈巫自然是大道。
胡蘆沉默了少許,說道:「那你應該便是公子無悲了。」
公子無悲輕聲說道:「我以為你應該能夠早點猜到。」
胡蘆抱著劍頗有些不在意地說道:「我為什麼要早點猜到,我又沒有見過你,也和你沒有過交集。」
「但你師兄的劍很警惕地停在這裡,還讓你來說一些類似於威脅之類的話語,你便應該猜到,我們是敵人。」
公子無悲微微笑著說道:「而且是很強的敵人。」
「我師兄們也很強。」胡蘆如是說道。
「那是以後的事。」公子無悲看著一河細雨,淡淡的說道:「現在還是我強一些,所以他們只能把劍送來這裡。」
胡蘆沉默了少許。
確實如此。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公子無悲抬頭看著夜色人間,想了想說道:「看到我想看到的一些東西為止。」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們這樣的人總是喜歡說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胡蘆有些苦惱,因為他真的不知道公子無悲在說些什麼東西。
公子無悲平靜地說道:「因為這是你不需要也很難知道的事情。」
「你可以簡略說一下,我好回去告訴我師兄,不然白來一趟,說不定他們會覺得我只是個小屁孩,什麼也問不出來。」
胡蘆很是誠懇的看著公子無悲。
公子無悲沉默了少許,轉頭看向墓山方向。
「我在找一些讓你師兄他們恐懼的東西的源頭。」公子無悲的目光穿過雨幕,不知道落向了哪裡。
「什麼東西?它在南衣城?」胡蘆問道。
公子無悲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大澤起風的時候,南衣城是離他最近的地方。」
「為什麼不是黃粱的地戍或者墨闕?」
「我便在那裡,那裡什麼也沒有。」公子無悲靜靜的說道。
胡蘆想了很久,發現沒有什麼可問的了,歪了歪頭,看著公子無悲說道:「那你要老實一點哦。」
公子無悲笑了起來,淡淡地說道:「我不老實,你們又能怎樣?」
「我叫我師父回來打你們。」胡蘆很是誠懇的說道,「我師兄他們年紀大了,不好意思再找自家大人出面,但我不一樣,我是個十四歲的小少年,我還擁有這個人間所默許的理所當然的回家找大人的資格。所以如果我受了欺負,去找師父,師父肯定會回來打你一頓。」
公子無悲聽著小少年胡蘆的這番話,沉默了少許,說道:「好的。」
小少年胡蘆也許真的可以叫來叢刃。
所以公子無悲也不得不低了低頭。
胡蘆對於公子無悲的乖巧很是滿意,點了點頭,抱著自己的劍,向著墓山方向而去。
公子無悲便站在河邊,靜靜的看著那個在細雨里漸漸遠去的少年。
小少年胡蘆說的話自然沒有讓公子無悲有什麼憤怒的情緒。
相反的,讓他有些嘆惋。
花無喜從來不找自己給他出頭。
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公子無悲轉頭看向那條夜雨里緩緩流淌而去的南衣河。
所以自己那可憐的兄弟,現而今又在哪裡?
公子無悲沉默地沿著大河如同漫步一樣走去。
......
陳懷風抱著劍安靜地坐在墓山細雨中。
那簾風雨依舊藏在自己的懷裡。
沒有動過。
不管是明蜉蝣,還是公子無悲,這樣的人物雖然出現在南衣城,但是並沒有讓陳懷風感受到什麼威脅,自然便一直按兵不動。
正如公子無悲所說。
他們所恐懼,從來都不是這些巫鬼道之人。
而是一些大澤里的東西。
或者更深處的某些依舊藏起來的人。
就像當初柳三月回來的時候,陳懷風在他那一身傷口裡所看見的一些東西一般。
柳三月傷得很重。
但是很離奇的是,那些傷口,並不是那片大澤留給他的。
而是道術,以及劍意。
這場將整個劍宗與嶺南一起拖下水的戰爭,說到底,不過是一些藏在黑暗裡的東西浮流上來的表象而已。
是什麼想要讓人間亂起來。
這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東西。
就像師父心口的那柄劍一樣。
陳懷風當時什麼也沒有問。
但是能夠猜到一些。
那些藏在世人背後,藏在夜色里不願露面的人,所盯上不止是南衣城。
所以當小胡蘆抱著劍氣喘吁吁的爬上了墓山,將公子無悲的那些話傳達給陳懷風的時候,這個已經三十二歲的劍宗師兄什麼也沒有說。
只是看向了自己的神海。
那些道果仍舊在茁壯成長。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盡數搖落入海。
這一步他走了很多年了。
只是依舊沒有走到盡頭。
入了大道,才有在更高層次的修行界說話的資格。
陳懷風當然不止是在同歸碑下枯坐著。
他又不是青衣,坐在崖上,人間便沒人趕掀起暗流。
他只是懷抱著一道風雨道術的小道境劍修而已。
那一道來自於白風雨的本源道術,正在被陳懷風用著劍意不斷的煉化著。
風雨之中劍意穿梭一遍,便會斬落一些道韻,落入道海之中,化作元氣,供養著那些道果。
確實快了。
小胡蘆自然不是亂說的。
三十來歲入大道,雖然晚了一些,但是依舊天賦極高之人。
所以陳懷風會比老師兄強很多。
最主要的是,他很年輕。
當然,如果沒有能夠趕在那些故事之前入大道,也沒有關係。
那一簾風雨道術依舊可以讓陳懷風激發這處同歸碑。
只是這樣,略顯狼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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