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劍庭 卷九 第六十三章 前塵永夢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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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正是趙雅想起一切的時候。筆神閣 bishenge.com

    山莊地下墓穴之內,谷玄牝已然敗退,謝靈煙體內母蠱亦被逼出,正當應飛揚以為塵埃落定。

    忽聞一聲熟悉而慌亂的聲音,說話者是母蠱離體、恢復本來意識的的謝靈煙,但她醒轉過來的第一句話竟是:

    「小心!」

    但聲音方出口,便被淹沒更洶湧磅礴的聲浪中。

    「啊——————」

    一陣痛苦的嘯聲中在應飛揚耳畔炸開,尖銳刺耳,悠長不息,令應飛揚眼前發黑,耳膜欲裂,忙提運真氣,看向聲浪源頭,竟是公子翎一手捂面,仰天高呼,黑髮在聲浪下狂舞,如癲似瘋。

    應飛揚見狀心中驚駭,山莊危機應已解除才對,為何公子翎會出此異狀?

    「怎麼回事?」他用詢問的眼光看向楚頌。

    楚頌亦被震得面色發白,卻已強提一口氣上前,連出數針刺向公子翎頭顱,公子翎這才停止尖嘯,垂下頭顱,換做粗重而壓抑的喘息。

    而楚頌顫聲道:「公子體內的子蠱們要爆發了!怎麼會,母蠱明明已被拔除了!」

    與此同時,謝靈煙終於有機會將未說完的話說出:「小心趙雅,她是谷玄牝合謀,莫讓母蠱落在她手中!」

    「趙雅?合謀?」應飛揚心頭一驚,他的推論之前一直有些許欠缺,只是時間緊急未能再多想,此時聞言,只覺欠缺之處被補齊,一個藏在算計之後的算計在他腦子露出冰山一角,而只這一角,就已令他震撼非常,他忙看向那垂死的母蠱飛去的方向,卻不見母蠱蹤影,只聽聞一聲,「小心我嗎?已經晚了……」

    隨後便見藍裙飄舞,趙雅從甬道緩緩步出,她雙目留著清淚,如梨花帶雨,可藏在朦朧水霧後卻是決絕的眼神。

    「雅姐?」說趙雅,趙雅便到,秦風、楚頌見到趙雅意外現身,皆露出戒備。

    趙雅卻對她們皆被視若無睹,只看著正痛苦低吟的公子翎,用乞求般的口吻道:「公子,別再堅持了,那些回憶只會讓你痛苦,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忘?」

    「生離死別便是痛苦……但也是安平留個我的,只要……與安平有關,本公子……絕對不忘!」公子翎掩面咬牙,每一個字都像生生擠出來一般吃力。

    二妖對話雲裡霧裡,但落在應飛揚耳中,卻坐實了他的猜想,他立時驚道:「是她在用母蠱吸取公子翎記憶,快阻止她!」

    說罷騰身而起,長劍化作一抹星芒,刺向趙雅。

    趙雅本已有內傷在身,此時腳步虛浮,如何能抵應飛揚快劍,甫一交手,已是險象環生,但卻見她不見慌亂,反而道了聲:「來得好!」,似是就等著應飛揚出手。

    下一瞬,面上換上驚恐之色,呼道:「公子救我!」,而她所發出的聲音,卻是屬於謝安平的聲音。

    趙雅話聲剛落,便再聞一聲公子翎的淒吼,隨後是「蹭蹭蹭」的尖銳破風聲從側方傳來,似是暗器襲來,應飛揚察覺有異,立時聽音辨位,回手便是一招「風疾雲亂」。

    便見應飛揚長劍漫捲劃出絢爛痕跡,隨之「叮!叮!叮!」,火星飛瀉間,金鐵交擊聲不絕於耳,如風捲殘雲般,飛刺之物已被應飛揚紛紛挑落。卻見刺來得不是暗器,而是方才楚頌用來穩定公子翎心神的銀針。

    「這銀針被公子翎逼出,那公子翎呢?」應飛揚心神一凜,但下一瞬,從背後襲來的洶湧之力已給了他答案!

    應飛揚正只覺背後寒毛炸起,竟有一種逼命之感,霎時劍指一引,回身同時,星紀劍已在指端「滴溜溜」急旋,旋成銀光流瀉、潑水不進劍盾。

    但那雄力卻是狂亂肆虐,恣意奔涌得直撞在劍盾之上,應飛揚運招倉促,劍盾瞬間土崩瓦解,如斷線紙鳶一般倒飛出十數丈,直砸在墓穴石壁上。

    雖是借力化退消去大部分勁力,但仍覺脊背骨被砸得如要散架一般,喉頭更是一陣腥甜,一口氣尚未喘平,又覺眼前一晃,一道身影快如鬼魅逼至眼前,向他出手的竟是公子翎!

    公子翎此時狹目怒張,宛若瘋魔,高喝一聲,「谷玄牝,受死來!」

    手中光華大作,耀眼璀璨間,便再度擊向應飛揚。

    「公子快停手!」

    「應飛揚小心!」

    謝靈煙和楚頌見狀,急忙施展援手,經緯針針織縱橫,漱雪劍劍氣凌霜,飛針劍氣齊出,齊攻公子翎。

    -=-=

    而秦風則擋在趙雅之前,叱問道:「雅姐,你做了什麼?你搶了母蠱來引導公子?」

    秦風雖不通醫理,也知曉公子翎體內蠱蟲爆發,正是記憶紊亂,神智不清之刻,而趙雅搶了母蠱影響干涉公子翎記憶,讓公子翎誤以為應飛揚是谷玄牝,才會暴起傷人。

    面對秦風質問,趙雅面上並無波瀾,只道:「怎能是搶,只是物歸原主罷了,你沒想過嗎,苗兒入山莊時日尚短,謝安平卻死了多年,那谷玄牝是怎麼取得謝安平記憶的?原本我身上的寄身蠱,又是到了什麼地方?」

    兩個反問,答案卻已明顯,秦風自也思索過趙雅既曾為蠱奴,那身上寄身蠱去了何處?但那時的趙雅自稱已不記得,秦風也只當她逃離南疆設法取出蠱蟲後,對著奴役自己之物恨之入骨,早已將其挫骨揚灰了,但此時聞言,卻恍然明了:「是你取走謝安平記憶,寄在謝靈煙身上的母蠱,也是你曾經的寄身蠱進化而來!」

    趙雅微微點頭,坦然承認道:「母蠱離了謝靈煙的身軀本該必死,但我寄養它多年,於它便如母巢一般,除了謝靈煙外,我亦能成為它的宿主,感知到我在附近,她便能迴光返照返照,借我軀體使再獲新生。母蠱這一特性,曾被記載在了《博觀蟲鑒》最後一頁,你們不是好奇我為何會撕下那一頁嗎?這便是解答。撕下那一頁,能讓你們忽視這瀕死的蟲子,讓它有機會重回我體內。」

    「可謝安平身亡,那可是許多年之前的事了,你從那時就跟谷玄牝合謀了?」秦風眉眼一冷,心頭更寒,她自詡天性涼薄,但若朝夕相處的姐妹真早在十數年前便圖謀算計,仍令她有情誼錯付之感。


    「那倒不是,取走謝安平記憶,只是因為我想成為她,做夢都想,當時也沒想到多年之後,能另排上用場。」趙雅搖頭,勉強算是寬慰了秦風,「至於與谷玄牝合謀?呵,也不能算合謀,互相利用而已。天書之爭在即,前有六道惡滅的明槍,後有谷玄牝的暗箭,而公子又一意孤行,既然公子註定逃不過算計,那我便要保證算計是由我布置,在我掌控之內。」

    「呵!」秦風冷然失笑道:「不想被他人算計,所以自己算計,這叫什麼道理?」

    「就是這個道理,其實,你能明白的。」趙雅看著秦風,認真道:「谷玄牝脅迫我聽他命令,但我說動了谷玄牝,讓他採用了我的計劃,通過母蠱將謝靈煙變成謝安平,再用謝安平一點點消磨公子翎的記憶,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將公子留下的方法。」

    秦風冷笑道:「被消磨的,何止是公子的記憶,山莊上下皆受影響,連你也不例外,你先前的失憶可不是做偽吧。」

    趙雅垂下頭,道:「我確實失了記憶,因為谷玄牝的過河拆橋。交出裝有謝安平記憶的寄身蠱後,我曾從谷玄牝處又取了只蠱,防止連我的記憶已被吸取,但谷玄牝卻暗中做了四根藥針,將我防身的寄身蠱逼出,使得我的記憶也受到了影響,直到方才,母蠱回歸我體內,我才又想起這一切。」

    「一步踏差就要萬劫不復,但你這布局者卻陷身局中,這便是你說的在你掌控之內?」秦風回想先前兇險,一時更覺後怕,對趙雅更是又氣又怨。

    「是!這也在我掌控之內!」趙雅卻抬起頭,道,「谷玄牝過河拆橋,本就可以預見,而之後,我的記憶雖失,卻也早備下了對付谷玄牝的手段。」

    秦風一怔,隨即難以置信道:「不可能,這期間變數重重,憑藉一個失去記憶的你,就算再怎麼了解谷玄牝和公子翎,也斷不可能將未來所有的變數都納入掌握!」

    「可若不止一個我呢?」趙雅直直看著秦風,目光深邃、幽暗、而又……陌生。「回想一下,確認谷玄牝寄體是苗兒的關鍵,是楚頌以鐵山身上的寄身蠱為餌設下陷阱,那,提醒楚頌設下陷阱的,又是誰?」

    誰?

    誰在替趙雅掌控全局?

    秦風很快想到了答案,唯一的答案,也是最讓人難以置信的答案!

    「謝安平!」秦風驚聲呼出,她退後一步戒備看向眼前的趙雅,只覺往昔熟悉姐妹,容貌竟是如此模糊,似是多年相處,仍未能看清她,顫聲問道:「母蠱中的記憶到底是誰?現在的你又是誰?是謝安平,還是趙雅?」

    「呵呵呵呵……」趙雅扶額笑了,淒冷笑了,沾血的藍裙隨著笑聲翻舞,起伏迭動,像一隻殘破的蝴蝶,「還分得清嗎?十數年來,每晚夢中我都是謝安平,那我是否也是謝安平的一個夢?醒來之後,是我成了謝安平,還是謝安平成了我?還分得清嗎?」

    看著眼前越趨瘋狂的趙雅,秦風戒備漸收,反露出憐憫,「你真的用十數年時間,去追逐一個虛幻的夢,所以母蠱中不止是謝安平的記憶,你和她的記憶早已混合了?」

    「是啊,或者更準確些,是被我污染了……」趙雅笑聲漸熄,唇角笑意卻不減,反而多出了幾分得意的嘲弄,「在我夢中循環了十數年,再純淨的琉璃美玉,也將深陷泥淖之中,咱們高高在上不著煙塵的主母也不例外,那是謝安平的記憶,卻摻雜了太多我的色彩,所以變得像我的分身一般,即便身為趙雅的我失去記憶,身為謝安平的我,也在繼續執行我們共同的計劃。」

    「好個金蟬脫殼,騙過了谷玄牝,也騙過了我們!」秦風開始相信趙雅所說的盡在掌控了。

    「是啊,身為趙雅的我,與其一舉一動皆受谷玄牝戒備,不如索性中招,讓谷玄牝放鬆警惕。而身為謝安平的我,只需要在計劃偏差時暗中出手,將之重新導正便可,謝安平的身份,更能輕易獲取你們的信任,畢竟咱們那主母和誰都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誰也不覺得她會撒謊……」趙雅說著,又輕笑了幾聲,似嘲諷,又似自嘲,「於是,身為謝安平的我從應飛揚那知曉了你們的計劃,並參與其中。而谷玄牝的計劃又是由我制定。最了解公子的是我,最了解谷玄牝的是我,最了解我的也是我,所以,真正掌握了全局的只有我,只有我才能保護公子!」

    趙雅聲音越來越高,說到最後的保護公子,美目中放出攝人神彩。

    秦風心頭更憐憫,柔聲道:「你已經做到了,谷玄牝敗退,山莊危機已經解除,雅姐,都結束了,一切都能回復當初。」

    「呵呵呵,回復當初,又能怎樣,山莊的危機解除了嗎?不,沒有,只要公子不願放下,他還會一次又一次,將自己逼入死地,這是他的弱點,他的死穴!只要拿著渺茫希望做誘餌,他就會一次次蹈足死地,萬死不改!這次是谷玄牝,那下次呢,換成六道惡滅、萬妖殿出手,他還能倖免嗎?」趙雅說著,又看向秦風、楚頌、看向公子翎,神色淒婉道:「而你們……知曉了我的過去,又真的能待我如當初嗎?」

    秦風沉默了,她想給趙雅肯定的回答,但她說不出口,最後只咬牙道:「那你想要怎樣?」

    「我要回復更早的當初啊,秦風,我不會傷害山莊的任何一妖,你便當做了一夢,夢醒後,一切都會和當年一樣,公子會忘記謝安平已死的悲劇,韓賦會忘記被我操弄的命運,趙雅這不該出現的錯誤,會永遠被你們遺忘,而我,會捨棄趙雅污穢不堪的軀殼,借著謝靈煙乾乾淨淨的身子蛻變重生,從今以後,由我來做謝安平,讓我的公子再無弱點,天下無敵!」趙雅逐漸神色痴迷,像是在勾畫一個美好的夢境。

    秦風卻震驚了,趙雅竟是要利用母蠱清洗眾妖記憶,讓山莊徹底忘記謝安平已死,然後徹底取代謝安平,道:「雅姐,你瘋了!摻雜著不屬於你的記憶,占據著不屬於你的身體,扮演著不是你的人,這樣的你,還是你嗎?」

    「很瘋嗎?或許吧。」趙雅將黑髮繞在指尖打旋,她的唇角笑容變得苦澀,「可我本來就是蠱啊,蠱蟲便是這樣,只有寄在別人身上,才敢想自己所想,愛自己所愛啊!」

    秦風看著趙雅,竟由無力之感,她知道她勸不了趙雅,有些夢明知是假也會繼續做,有些戲明知是假也會繼續演。良久後,她只嘆道:「都到現在,你還是想騙我……」

    趙雅真摯道:「我沒有騙你,我保證你一覺醒來,只會一如當年,我雖說過許多謊,但我想做的事自始至終從未改變,我只是不想讓公子再受傷,不想公子在乎的山莊遭到破壞,只這麼一次,此後,我絕不再干涉操控你們記憶,真的一切,都和當初一樣,秦風,信我好嗎……」

    「還在騙我。」秦風卻依然搖了搖頭,道,「你說一如當初,可你呢?你在哪裡?沒有了你,風雅頌缺了趙雅,算哪門子一如當初?」

    趙雅怔住,眸子有一瞬溫情流過,卻緩緩嘆道,「其實我從不希望作為趙雅生存在這世上,風雅頌三姝,少了我,只會更好。」

    秦風又搖頭,渾身妖元蓄勢待發,「輪不到你說的算,就算是和你有關的記憶,存在過,發生過,就是屬於我的,你想奪,我便動手,但傷疲在身的你,不是我的對手。」

    趙雅又幽幽一嘆,「還沒發現嗎,其實,你早已動手了,也早已敗了。」說著,目光移向秦風身後。

    秦風知道她不該回頭,可聽聞趙雅之言,卻忽背脊發涼,不由自主的回頭去看。

    卻發現,一名女妖正躺在她身後沉沉睡去,睡態慵懶隨意,而睡顏,正是秦風她自己!

    看到另一個自己就在身後,秦風忙在審視自身,很快,便露出無奈之色,苦笑道:「呵,看來我真的敗了,現在的我,只是你腦海中的意識吧。」

    趙雅道:「以你性情,若要動手哪會說這麼多,但你體內也早已滿是子蠱,又無公子那深厚功力強行壓制,而我母蠱已成,取你意識只在一念之間。」

    方才的對話,竟只是發生在趙雅識海之中,而現實中的秦風早已被奪取記憶,昏昏睡去。

    察覺到自己只是一抹意識,識海中的秦風也逐漸渙散,趙雅輕聲道:「睡吧,秦風,不是誰都能像你一般,輕易將過去割捨,忘了過去,便是重新開始,並沒有什麼不好的。」

    趙雅聲音如催眠樂曲,秦風感覺她意識越來越模糊,卻強撐著道:「你知道我的過去了?」

    「也只是知道,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睡吧,睡吧,一覺醒來,就當自己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趙雅輕撫著秦風,像是哄著自家小妹睡覺。

    而秦風也安詳下來,終於失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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