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蓮 第180章 風流老鬼

    第180章 風流老鬼

    一點櫻紅香唇,小巧柔軟。

    兩個人閃電般分開,楊浩只覺方才那一剎只是彈指間的事,又似千萬年般恆遠,一時暈陶陶的忘了身在人間。

    楊浩感覺如此,摺子渝更加不堪。可憐她一個二八佳齡的少女,再如何見多識廣,再如何雍容穩重,這時候趴在那兒,也只覺頭重腳輕,如蹈雲彩,身子軟軟的渾不著力,一顆心跳跳的偏不著地,半晌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嚅嚅著嘴唇,只有一雙眸子,如輕霧遮月一般朦朧。

    眼見楊浩痴痴地看著她,她也不知這時該嗔該怨,只得垂下頭去,一顆心「嗵嗵」地跳的厲害。楊浩本來也有些發呆,待見她杏眼含煙,臉染桃花,垂首俯臥,訥訥難言,不由衝動再起,忽地探手一搭她的香肩,摺子渝詫然抬起頭來,還未看清楊浩的模樣,便再次被他吻住。

    這一遭兒可是真正的吻了,摺子渝一枚小雀舌兒被楊浩吮住,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嬌軀輕顫著任他輕薄,竟是絲毫反應不得。直到窒息的感覺上來,她才清醒過來,一時羞不可抑,輕輕搡他一把,分開了身子,這才低聲說道:「楊……浩……哥哥,不……不行的,這成什麼樣兒……」

    那一聲「浩哥哥」,那一聲似羞還怨的「這成什麼樣兒」,依稀曾經聽過了的。霍地,腦海中一道閃電喚醒了他的神智,「浩哥哥……」那清脆的、甜甜的聲音在耳畔迴響,楊浩忽然一陣心酸,他痴痴地看著摺子渝月下那張嬌美的容顏,透過了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張俊俏可愛的面孔,那個女孩兒愛他、敬他、想他、念他,自將身心託附於他,從不曾有一刻離棄了他……

    眼看著摺子渝稍顯凌亂的秀髮,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女孩被人丟了一身垃圾,卻竭力地整理著衣裳,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狼狽,她帶著最甜美最幸福的微笑,把那枚三文錢的釵子緩緩插入青絲……

    不知不覺間,楊浩已淚流滿面,摺子渝看在眼裡,忽然感到一陣剜心的痛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心痛,但是楊浩的痛苦,在這一刻她已感同身受。她的鼻子一酸,忽地湊過去,雙手環住楊浩的脖子,然後義無反顧地吻了下去。

    青澀的吻,完全沒有技巧可言。她笨拙地嘗試著,想學著楊浩的樣兒撩撥他的舌頭,但是剛剛親了他一下,她便沒了勇氣,忽地一抽身子,她便像只小小狸貓,飛快地閃進了草叢。

    楊浩癱開雙手,仰望著一天星辰,慢慢閉上了眼睛。

    范思棋隱約聽到一點動靜,警惕地低聲問道:「誰?」

    他側耳聽聽,除了風吹野草的婆娑聲,什麼都聽不見,這才放心地直起腰來,繼續念道:「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飢……」

    「知府大人,府州送糧送軍械的車隊已經走了。」

    「知道了。」楊浩頭也不抬,繼續埋頭清理著文案。壁宿說完了見他沒什麼反應,便向葉大少遞了個眼色,兩人悄悄退開幾步。

    「我說,看這模樣,知府大人未必對那姑娘有意啊,一點留戀之意都沒有……」

    「那就好。」葉大少眉飛色舞:「知府不與我爭,余者莫能與我爭。嘿嘿,這折姑娘我是越看越順眼,我決定了,回頭就去府谷尋訪她的下落,上門求親。」

    「就你?我切……」

    「你切個屁。本大少怎麼了,本少爺有銀子。我用銀子砸,不信砸不開她家的大門,我用金條撬,不怕撬不開我老丈人的嘴……」

    「喲喲喲,越說越來勁。我告訴你,別跟我爭,我跟楊浩可是患難之交。他做了官,我一定也弄個官做。你敢跟我搶娘子?善了個哉的。」

    「壁宿,過來!」楊浩摞下毛筆,直起腰來,向他喊道。

    壁宿向葉大少做了個得意的表情,趕緊跑了過去。

    「壁宿,你去把楊晉城他們找來,我有話說。」

    「好勒。」壁宿痛快地答應一聲,飛快地跑出去了。

    這是當初審問小野可兒和諶沫兒的那間房子,如今臨時充做了知府衙門。

    「木老,你來了。」外邊匆匆走進幾人,楊浩臉上露出笑容,快步迎上前去。雙方仿佛只是普通朋友般,李光岑拱拱手道:「知府大人相召,草民豈敢不來,不知府尊召草民來,有何吩咐?」

    楊浩正容道:「官家授我特權,可舉賢任能,提拔官員。我剛剛寫好奏表,上奏朝廷,請旨封官。木老德高望重,武藝高強,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本府想請木老出山,擔任蘆嶺州團練副使之職,木恩為指揮使,木老手下諸家將僕從,俱有一身過人的武藝,便都委任為都頭,各領一都人馬,訓練一支驍勇善戰的民團出來。還望木老應允。」

    李光岑目光一閃,眸中露出一絲笑意:「府尊如此高看,老朽敢不從命?」

    「甚好,如此就請諸位去軍中向赤軍主報道,程判官正在登記戶藉,劃分鄉里。其中民壯鱗選出來後,會到赤軍主營中報道,具體事宜,你等可先聽從赤軍主吩咐。」

    「老朽……啊不,下官遵命。」李光岑與楊浩相視一笑,帶著木恩等人轉身走了出去。

    「葉公子。」

    葉之璇正在一旁看著熱鬧,楊浩又把他喚到面前,和顏悅色地道:「葉公子,你也看到了,這蘆嶺州百業俱無,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我覺得,這是你葉家車行向西延伸的一個好機會啊。我想,請貴號在府谷、蘆嶺州各設一家分號,與廣原分號連接起來,以後,我蘆嶺州需要有大批物資運往中原,也需要從中原購買大批物資回來,這件生意,採買方面有一些物資也可以委託葉家車行去做,其中商機不言而喻,我相信以令尊和你的眼光,應該看得出其中利益。這也算是本府對你們慨然義助難民的一個回報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葉之璇大喜,忙道:「好哇,我馬上寫信給家父,把分號開到這裡邊。到時本少……啊不,到時小民就坐鎮府谷,承接廣原與蘆嶺州的生意。」

    「如此甚好。」楊浩微微一笑,又道:「公子雜學豐富,善於養鳥,你看,從這裡往府谷,路途也嫌遙遠。我還想委託葉大少幫著訓練信鴿,這樣在一些固定地點設立接收訊息的鳥舍,委派專人接收傳遞消息,千里關山,一朝便至。這樣的本領,我只有找葉公子你了。」

    葉之璇這養鳥、訓鳥之術一向被乃父罵成不務正業、雕蟲小技,在楊浩口中卻這樣大受重視,不禁喜出望外,連聲道:「成成成,不過……自古以來,以鴿子傳訊最怕遇見飛鷹,這西北地區又多鷹,用鴿子實不牢靠,啊!不如用鷹如何?比鴿子更快,更加安全,只是鷹飛不如鴿子及遠,但是既是分段設立接收地點,那就無所謂了。」

    楊浩大喜:「成啊,這些事本官一竅不能,你盡可自作主張,放手去做。」他微微一笑道:「官家許本府授官之權。這些官麼,如今可都空置著呢,如果你做事得力,本官便送你個官兒做又何妨?」

    「當……當真?」葉之璇先是一呆,隨即大喜若狂,聲音都發起顫來:「奶奶的,誰說本大少百無一用啊,玩鳥都能玩成官兒,古往今來本大少也是第一人啦。」

    待得了楊浩肯定的答覆,葉之璇二話不說,抬腿便沖了出去,一溜煙趕到嶺下,找到葉家車行的夥計,二話不說便直奔府谷去了。老葉家八輩子沒出過當官的,以前有錢也不成,見了人總得低聲下氣的,現在你再看看。

    葉之璇趴在車子裡咬牙切齒地「獰笑」:「老爹,你總說兒子沒出息,這回本少爺就讓你瞧瞧,你兒子比他老子可要出息多啦。」

    打發了葉之璇離去,一群在戶藉登記時被確認原是商賈的人又趕進來,楊浩請他們落坐,很客氣地說明了自己用意,又道:「你們原本有的是做大生意的,有的是做小生意的。不管做什麼生意的,在這裡你們都可以大展拳腳,蘆嶺州剛剛成立,所需之物,皆需外來。將來也有大量物資需要運出,具體需要些什麼,我想不需本官指點,你們應該比本官更了解。」

    有的商賈疑慮重重地道:「府尊大人,我們離開北漢時,的確把金銀細軟都帶了出來,用作本錢經商,正是我們的本份。只是……小民有一事不明,心中實在忐忑啊。大人,咱們這蘆嶺州剛剛設州置府,不管務農、做工、種地、狩獵、打漁、放牧,要想產生自用之外的剩餘物品,最快也得兩三年時光吧。我們有什麼可以拿去賣的?購進了物資,又有什麼人有錢去買的?」

    楊浩笑道:「這個,你們不必擔心,咱們自己不產物品,難道不能低價買入,高價賣出嗎?這一行當,諸位當比本府了解的多。」

    他徐徐掃視一圈,見商賈們大多有些疑慮,便道:「諸位,前幾日党項人來我谷中劫掠,被我官兵打敗,這事諸位都知道吧?」

    見眾商賈點頭,楊浩笑道:「以後,但凡插著咱蘆嶺州旗幟的商車,你們就不必擔心党項人來搶劫。往西,是党項七氏的地盤,本官已請了與他們熟稔的人從中斡旋,今後,党項七氏所產牛羊、馬匹、草藥、各種筋、膠、牛角、獸骨等物資,可以由我蘆嶺州的商賈來收購,然後銷往中原。再從中原購買米糧、成藥、鐵鍋、布匹、茶葉等物賣給他們。這樣一來他們成了咱們的主顧,正兒八經做生意賺的錢比縱騎搶劫要多的多,他們還會對咱們不利麼?你們還怕沒得錢賺麼?」

    眾商賈聽了又驚又喜,商人本來多疑,但是楊浩如今是什麼身份?那是朝廷命官、蘆嶺州知府。一個朝廷大員會信口開河?這在他們是一件根本不可想像的事,所以在旁人來說需要用許多手段來說服、來使他們相信的事,在楊浩來說卻只是一句話的事。

    楊浩一番話,讓這些正在發愁來日生活會很難過的商賈們看到了無限光明,他們興沖沖地議論著,許久之後才紛紛起身向楊浩告辭。早一步下手,就早一點搶到先機,他們已準備趕回去招聘夥計大幹一場了。

    壁宿早把楊晉城等人找了來,這些衙差們還知道守規矩,楊浩在房中與這些商賈聊天,他們便在外面靜靜等候,直到這些商賈們喜氣洋洋離開,楊晉城才帶了幾個捕快頭兒進來見禮。

    楊浩連忙攔住,笑道:「晉城兄……」

    楊晉城臉色一變,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府尊老爺有什麼話儘管吩咐,楊晉城實不敢當府尊老爺如此稱呼。」

    楊浩笑道:「你我本是故交,有什麼當不得的。」

    楊晉城苦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大人如今是一府之尊,這上下尊卑還是要講的。」

    楊浩搖搖頭,只得說道:「楊都頭,你們都是廣原府的巡捕衙役,被本府借來運送這數萬百姓。如今北漢移民已在這裡紮下根來,照理說,本府應該馬上放你們回去。你們在廣原有家有業,離開這麼久,家裡一定想念的很。不過本府如今正是用人之計啊,本府想請你們再留一段時間……」

    楊晉城等人聽了都面露難色,楊浩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繼續說道:「本地官府剛剛成立,三班衙役一個也無,地方上的人沒有個熟悉衙門事務的人打理可不成。所以,本府想請楊都頭暫任觀察推官一職,這幾位都頭、捕頭,分任左司理參軍、右司理參軍、司戶參軍、司法參軍,協助本府管理百姓。」

    楊晉城等人聽了身子齊齊一振,楊浩故作不見,又道:「為期麼……就以半年為限好了。半年之後,諸位如有仍想回廣原的,本府送上豐富程儀,如果願意留下,就由暫任轉為正式,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楊浩還沒說完,他們已經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般了,這還有不答應的?在廣原,他們這輩子已經升到頭了,左右就是一個吏,如今是什麼?是官!再熬一百年,也根本不可能落到他們頭上的官帽現在正向他們招手,白痴才不答應。若是不答應,回家一說,他們娘子都能用擀麵杖把他們打將出去,蘆嶺州初設怎麼了,他們拿的是朝廷的俸祿,旱澇保收,還怕沒有飯吃?大不了把老婆孩兒都接過來,若放過了這機會,還不後悔一輩子。

    一旁壁宿見了可就有點著急:「眼看著楊晉城他們都一步登天了,我可怎麼辦啊?」等到楊晉城他們千恩萬謝地出去,壁宿終於忍不住了,涎著臉笑道:「楊……府台大人,他們都有官兒做,那我呢?」


    楊浩笑道:「你麼,我還真沒想好你適合做些什麼。」

    壁宿一聽頓時垮下臉來,楊浩忍俊不禁道:「這樣城府如何做官,總要喜怒不形於色才好。你先去一趟穆柯寨,把這裡情形說明一下,我原想要待穆羽長大一些再讓他到我身邊做事,如今身邊實在無人可用,你且問問穆老寨主意思,如果願意,就讓小羽現在過來,如果穆家能來更多的人,那我更是歡迎不勝。至於你麼,呵呵……等你回來再說,一定有個合適的位置給你做。」

    壁宿這才歡喜起來,忙不迭地應聲去了。

    楊浩把這些人都打發出去,一屁股坐回椅上,捏著眉心喘了口氣兒,想著党項七氏晉謁總盟主李光岑之期已然近了,他盤算著屆時自己如何與這些草原上的梟雄見面。一邊想著,一邊提起茶壺,就著壺嘴兒想潤潤喉嚨,誰知那茶壺整個兒都豎了起來,卻連一滴水也沒有淌出來。

    楊浩納罕不已,記得這壺茶沏上來之後他壓根就沒顧上喝呀,難道是讓壁宿那小子都喝光了?可這重量不對呀……掀開蓋兒一看,茶水滿滿的,提壺再倒,還是一滴水也不出來。楊浩奇怪地舉起壺來看向壺嘴:「莫非被茶葉堵住了?那也不應該一滴都淌不出來呀……」

    不想他這舉壺一看,茶水忽地傾瀉而出,淋了他一臉。幸好那茶水擱久了已經變成溫熱,楊浩趕緊摞下茶壺,把臉擦乾淨了盯著那隻茶壺發呆。

    「太邪門了……」楊浩左右看看,心裡有點發毛。

    他忽地想起昨晚與摺子渝悄悄溜回樹下時那奇怪的一幕。因為剛剛的傾情一吻,兩人之間的關係突飛猛進,但是感情增溫的速度太快,一向落落大方的摺子渝卻有些不適應了,她羞人答答地低著頭,擰著自己的手指頭,站在那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楊浩牽起姑娘柔軟嫩滑的小手,心裡又酸又甜,明知道人家姑娘想聽什麼,偏偏也是說不出口。遲疑半晌,他才低聲道:「明日一早,你就要回府谷了,早些……早些回去歇息了吧。」

    「嗯……」摺子渝輕輕仰起臉來,幽幽地瞟他一眼,低聲道:「我……我在府谷等你。」

    「好,此間事了,我就去府谷。」

    楊浩說著,張開了雙臂,摺子渝忸怩了一下,還是忘情地撲進了他的懷抱,柔聲道:「浩哥哥,不管以前有多少苦,以後……我會陪著你。不要太傷心,你的親人,也不會希望你一直沉緬於過去。」

    「我知道,給我點時間,我會慢慢適應……」楊浩輕拍姑娘手感極佳的背臀,嗅著她髮絲間的香氣。

    摺子渝先是一愣,忽地醒悟過來,她羞叫一聲,像只中了箭的兔子,轉身便跑,待跑出七八步遠,才停住身子,頭也不敢回,低低說道:「明日,你不必來送我。」

    「怎麼?」楊浩呆呆地問,只道自己方才舉止唐突,姑娘臉嫩,已經動怒。摺子渝怎好說一見了他,就捨不得再走。她羞窘地跺了跺腳,嗔道:「人家說不用就不用,偏要問那麼多。」說完了又怕真的嚇著了他,飛快地瞟他一眼,又低低跟上一句:「我……在府谷……等你……」

    望著姑娘背影,方才如洪水般突然湧起的情慾一下子又消失的乾乾淨淨,那個方才猴急起來,嚇著了人家姑娘的那條闖禍精又突然垂頭耷腦地歇了下去。楊浩還從來不曾經歷過這樣情況,一時莫名其妙。

    隱約里,仿佛聽到一聲嘆息,再細聽,卻只有風吹樹木的沙沙聲。當時他只道自己一時色迷心竅,才弄出這麼孟浪的事來,所以也沒有多想。可是現在看到這古怪的茶壺,楊浩心裡開始有點發毛:「這山上……不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茶壺,揭開蓋兒看看,又舉在手裡瞧瞧,輕輕彈彈聽了聽聲,就跟鑑定古董似的,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正詫異間,他忽然感覺身後站的有人,猛一回頭,就見四個白鬍子老頭兒直挺挺地站在後面,正笑眯眯地看著他,楊浩驚得一跳而起,手裡的茶壺跌到地上,「啪」地一聲跌得粉碎。

    「哎呀呀,府台大人受驚了,府台大人受驚了。老朽知罪,老朽知罪,不知……摔壞的這件是哪一朝的古董。」四個老頭兒大驚,齊齊打躬作揖,楊浩心裡發毛,指著他們變色道:「你們……你們是甚麼人?」

    四個老者連忙自我介紹道:「府台大人,老朽林朋羽,這位是秦江,那兩位是盧雨軒、席初雲,我等……俱是被鄉民們推選出來的鄉長里正,剛剛上任,因無直屬上官,所以有一件事,特來請示府台大人。門口沒有衙役站班,老朽們冒失了,稀里糊塗就闖了進來,因見大人正端詳一件古物,所以本不想驚動,沒想到反害得府台大人失手打碎了寶器。」

    楊浩聽說這四個白鬍子老頭都是剛剛民選出來的里正鄉官,並非什麼陰曹的小鬼,這才放下心來,苦笑道:「摔碎的只是普通的茶壺,談不上什麼珍貴。啊,四位老人家快快請坐,不知道你們來見本官,到底有什麼事啊。」

    楊浩說著,忙請四人坐下,自己也拉過一把椅子,與四位老者揖讓一番,見他們不肯先行就坐,只好自己先坐下去。不想那椅子明明放在身邊,誰知竟然料錯,這一下直接坐到了地上。

    「卟嗵!」一聲,楊浩結結實實摔到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四個老者眼見知府大人如此狼狽,連忙忍笑上前將他扶起,楊浩心中怪異的感覺更強烈了,他覺得就像有一個隱形人正在身邊捉弄他,讓他當眾出醜似的。可是當著四個老者他又不好把這種亂力亂神的稀奇事兒說出來,只好強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四位老丈請坐,請坐。」

    楊浩說著抓緊了椅背,小心翼翼地蹭到了椅子上。

    四個老頭就坐,林朋羽便道:「府台大人,如今蘆嶺州新設,許多孩子需要讀書,卻沒有一個地方就讀、沒有一個師長授業。學業一旦荒廢,貽誤的可是一生。老朽以為,旁的遲一些都沒有關係,唯獨這學業是一刻荒廢不得。如今蘆嶺州當首先成立學府,讓孩童們有個讀書的所在,這是頭等大事啊」。

    「唔,有理,有理,老丈所言大有道理……」楊浩一面東張西望,看看有無什麼「暗器」又來偷襲,一面隨口敷衍道。

    「嗯,對了。」

    楊浩忽地想起一件事來,他敲敲腦袋,思索道:「四位老丈都是讀書人出身,我這裡有一首詩,叫什麼來著,唔……對了,說的是什麼……即見君子,不我遐棄。魴魚赬尾,王室如爔……幾位老丈可曾聽過?」

    一聽知府大人要跟他們舞文弄墨,四個老者都來了精神。說起來,在選拔鄉官里正這些基層小吏時,程德玄還真沒搞鬼,選出來的不是有威望的大戶人家,就是飽讀詩書的宿儒,這四個老者正是北漢國里小有名氣的讀書人,平素常以風流名士自詡,真才實學也確是有的。

    初見楊浩時,人家是官,幾個老傢伙不免也要裝裝樣子,如今一見楊知府拿出這麼一首風流情詩出來考較他們,便知碰上了同道中人,四老者不禁坐直了身子,把衣擺一甩,齊刷刷把右腿往左腿上一架,捻須微笑起來。

    楊浩一看,心中納罕:「什麼情況?我這一問,四個老傢伙頭搖尾巴晃的這是幹嘛呢?」

    就見林朋羽捻須微笑道:「府台大人所吟,可是……『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飢。遵彼汝墳,伐其條肄。即見君子,不我遐棄。魴魚赬尾,王室如爔。雖則如爔,父母孔邇……』

    楊浩眼睛一亮,擊掌道:「不錯不錯,正是這首詩,老丈何以教我?」

    林朋羽呵呵笑道:「想不到知府大人也是我道中人,啊……本來就是麼,知府大人年輕有為,滿腹學識,自是風流中人。可惜此處沒有酒肆茶樓,歌舞助興,不然……我等老朽,與大人把酒言歡,品詩吟句,何其快哉?」

    楊浩見他說了半天,還是沒解說那詞意思,不禁微蹙眉頭,另一老者席初雲見狀忙解說道:「府台大人,這首雅詞,錄自《詩經》,是講述少男少女野合偷歡之妙境,意思是說,奴家在河堤上一邊走一邊折著樹枝,可你還是不來,奴家真是如饑似渴阿;奴家在河堤上一邊走一邊折嫩條,看到你來了,真想馬上和你如膠似漆啊……」

    楊浩聽他從頭到尾解說了一遍,不由為之一窒,眼見席初雲說的眉飛色舞,心中暗道:「這個老不正經的……」

    他卻不知唐宋五代名士,與後世程朱理學盛行之後的名士不同,這時節的才子向來以風流為文雅之事。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樹梨花壓海棠,那才叫雅致,這些事有什麼不好說的?如今的讀書人活泛的很,可不比後世的白鬍子學者,多少總要在人前裝裝正經樣子。在他們看來,男人麼,談論女人、談論風流,那是再正經不過的事了。

    林朋羽被老友搶了先,只好進一步賣弄,搖頭擺尾道:「呵呵,此詩大雅,含蓄,含蓄得緊吶。大人你想,那情郎未來時,小娘子急不可耐,「伐其條枚」,急的直折樹枝,可是情郎來了之後,為何要「伐其條肄」,折起嫩柳枝來了呢?這個麼……應該是可以鋪在地上的,哈哈哈……。」

    盧雨軒緊接著道:「精彩之處還在後面,那『赬』指的是紅色,那『爔』指的是火焰,嘖嘖嘖……,魴魚赬尾,王室如爔。魴魚嫩紅如魚尾,王室熾熱如火爐,這魴魚和王室是暗喻,指的是什麼呢,很形象哇,哈哈,不言而喻、不言而喻啊……」

    四個老者齊齊撫掌大笑:「妙不可言,妙不可言矣……」

    楊浩無言地看著這四個眉飛色舞的老傢伙:「真真的老不正經矣……」

    眼見四人都快笑抽了,楊浩才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道:「唔……,四位老丈真是……真是學識淵博,本府領教了,佩服、實在佩服啊。」

    四老者齊齊拱手微笑:「豈敢豈敢,大人誇獎。」

    楊浩拿這四個拿肉麻當有趣的白鬍子老頭沒辦法,只好哭笑不得地道:「好了,本府已經知道了。這便叫人在已經開闢好的房舍中擇幾間大的,四位老丈可似舉薦一些賢人,以四位老丈學識,如果願意抽暇去教授學生,本府也十分歡迎。對了,有一個叫范思棋的舉人,可以請來擔任學院博士,勞煩幾位里正回去找到他,告知一聲。」說著他想端茶送客,這才想起茶壺都打碎了。

    四個老頭倒也識趣,一見他動作連忙答應下來,一邊恭維楊浩重文重學,一邊起身告辭。楊浩把四人送出門去,微笑道:「四位老丈,如今你們已是地方上的鄉官里正。本府的署衙剛剛建立,正是用人之際,你們家中有什么子侄,又或在鄉里發現各方面的人才,都不妨及時來向本官薦舉,只要確有真才實學,本府不拘一格,盡皆錄用。記住了,是各方面的人才,不一定要拘泥於讀書一途。」

    四個老者見府大人這般賞識,還允了他們自薦子侄,不禁喜出望外,連連拱揖道謝。待四個老者告辭下山去了,楊浩聳聳肩膀,學著他們的樣子轉過身去,搖頭擺尾地吟道:「此詩大雅,含蓄,含蓄得緊吶。精彩之處還在後面,嘖嘖嘖……,魴魚赬尾,王室如爔。妙不可言,妙不可言矣……」

    他學著四個老頭說話,剛剛走到門口,那門吱呀一聲,忽然無風自動,「咣當」一聲就關上了,楊浩張口結舌,瞪大兩隻眼睛看著,正要伸手觸門,那門吱呀一聲又自己打開了,房間裡空蕩蕩的,卻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楊浩的汗毛刷地一下就豎了起來,他倒退兩步,大聲喝道:「是誰,出來!」

    只聽半空中一個裊裊細細的聲音道:「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飢。遵彼汝墳,伐其條肄。即見君子,不我遐棄。魴魚赬尾,王室如爔……,呵呵呵,昨夜郎情妾意,多好的機會,只要你軟語相求,那小娘子必半推半就,成就好事。可惜,可惜啊,大好機會,良辰美景,都被你這呆子白白放過……」

    「你是誰?」楊浩色厲內茬地喝問。

    「嘿嘿,我麼……我是一隻風流老鬼……,你這風流小鬼,真想見見我麼?」

    楊浩四下看看,這窯洞是貼山壁挖掘的,四下哪裡能藏得住人,他頭髮梢兒都豎起來了,一轉身便飛跑出去。

    林朋羽四個老頭一邊下山,一邊品評著這位知府大人如何平易近人、如何臭味相同。秦江笑道:「這位知府大人絲毫沒有架子,又是我道中人,待這蘆嶺州建好,你我可約知府大人出來,一同飲酒下棋,品詩吟對。在漢國這些年,你我始終沒有出頭之日,如今年紀大了,也不用想入仕做官的事了,巴結好知府大人,把咱們的子侄安排個妥當的去處也就是了。」

    秦江正說著,就聽後面遙遙有人喊:「四位老丈,四位老丈……」

    四人回頭一看,就見知府大人提著袍裾飛奔而來,兩隻帽翅搖晃著直砸肩膀,林朋羽一見感動莫名,唏噓道:「古人求賢若渴,倒屐相迎。府台大人敬老,拔腿狂追。噫……不知府台大人又有什麼吩咐?」

    楊浩奔到他們面前,氣喘吁吁地道:「四位老丈,鄉民百姓之間,可有會降妖的道士?」

    四個老頭一呆,不禁面面相覷,楊浩見狀,又補充道:「會念經的和尚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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