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請君
是夜。
今夜無風,也沒有星斗,陰雲籠罩天穹,讓整個天地都分外壓抑。
一道人影,悄然奔赴於黑暗之中,輾轉騰挪,速度極快。
每一步落下,身後都拖拽出重重虛影。
前後不過片刻,便已經來到了一處村落之前。
村口有碑,上書三個大字……孫家莊!
那人抬頭,扯去了臉上的蒙面巾,正是江然。
「村東頭,第三戶人家……」
他口中喃喃自語,一邊分辨方向,然後挨個去數。
點到第三戶的時候,就飛身而入。
這一戶沒人居住,然而院子裡並未雜草叢生,反倒是打理的很乾淨。
可見平日裡是有人收拾的。
葉空谷和劉文山在這裡藏了東西,自然不會真的讓這屋子無人管理。
否則,一天兩天還好,時間長了說不得就被人給占了。
總得叫人好好打理一番,讓人知道,雖然這裡無人居住,但一直有主家,免得令人生出覬覦之心。
這房子不大,稍微探尋了一下,便已經找到了書房所在。
「劉文山說,書房的書架後面,是一處暗道。
「下面的密室里,藏著的就是焦尾琴。
「只是這機關在哪裡?」
江然沉吟,看著眼前的書架。
這書架並非是擺在牆壁跟前,而是整個嵌入其中。
江然手指一寸一寸的摸了過去。
他身懷七巧天工手,此時內息一轉,指尖觸及到的一處,都有極為細緻的反饋。
「這書架竟然不是木頭做的。」
反饋過來的硬度,以及溫度,雖然不足以讓江然分辨出具體的材質。
但是很顯然,這東西是以金屬打造。
忽然,就在江然的指尖划過一處書架上的橫板時,表情微微一頓。
「本來以為會是燭台,擺件一類……你這個倒是有點讓人意外。」
口中呢喃,手掌放在那橫板上,順勢用力往下一按。
就聽卡擦一聲響,機擴運轉的聲音傳來,緊跟著,整個書架便朝著一側滾去。
聲音極為厚重低沉。
一個密道就這般呈現在了江然的跟前。
江然隨手自桌子上拿過了一盞油燈,掏出火摺子點燃,豆大的光彩照耀周遭,推開了黑暗。
低頭一瞅,微微下斜的台階,就出現在了面前。
拾級而下,又轉了一個彎,走了大約沒幾米,面前便出現了另外一扇門戶。
這扇門戶的機關並不難找,就在一側的燭台之上。
隨手一掰,轟隆隆的聲音響起,石門已經自然提了上去。
光芒自室內發出,江然往裡一瞅,便見到了房間正當中的一個蠟台上,竟然放著一顆夜明珠。
「……這玩意,有沒有輻射?」
江然低聲嘟囔了一句,走進了房間之內。
房間各處隨意堆起了很多的金銀珠寶,在這夜明珠光芒照耀之下,更顯熠熠生輝。
而在正中間的夜明珠蠟台之下,則是一張桌子。
一張看上去不如何起眼的古琴,便端端正正的放在這裡。
「這就是焦尾?」
這話並非是江然說的。
這聲音蒼老低沉沙啞,來自於江然身後。
江然豁然回頭。
就見一個髮絲凌亂,衣著落魄的老者,眸光之中帶著強烈的好奇,看著江然身後的焦尾琴。
他舔了舔嘴唇: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本以為知道這焦尾琴所在的,應該是葉驚霜。
「卻沒想到,竟然會是你……
「你怎麼會知道這東xz在這裡?」
他看向了江然,眼神里有些驚訝。
江然則恍然:
「伱以為知道這東西所在的是葉驚霜,所以,當你想殺程天陽的時候,我和霜兒出現,你這才趕緊離去。
「目的是不想傷她?」
「若是傷了她,我又該去何處尋找焦尾?」
釋平章點了點頭:
「畢竟,她是葉家的唯一傳人。」
「那你為何殺我?」
「你武功不錯,容易壞事。」
釋平章說到這裡,忽然拱手作揖:
「只不過沒想到最後帶我來這裡的,竟然是你……
「這般想來,先前所為,確實是對不住你了。」
「你果然不知道焦尾琴藏在何處。」
江然嘆了口氣:
「這一次是拋磚引玉?」
「你還算聰明。」
釋平章點了點頭:
「葉家有焦尾琴這事知道的人不多。
「我當時考慮,想要尋到此琴,一來不能傷害葉驚霜。
「否則的話,此琴下落可能就此煙消雲散。
「卻沒想到,真正知道此琴下落的人,竟然是你……
「二來,我得讓你們知道,我如今掌中缺琴。
「亂心喪葬章以音律催動,雖然不單獨指琴,可我只會琴。
「因此,我以此功於紅楓山莊門前,引四派亂鬥,不僅僅是為了殺你。
「同樣也是為了丟琴。
「斷弦而已,絕非難續,何以棄之?
「自然是因為有了更好的替代。
「可這替代之物,又從何來?
「老夫隱遁江湖數十年,今日再現,為何哪裡都不去,偏偏來了這紅楓山莊?
「倘若是紅楓山莊傳人,又知道這附近藏著一張焦尾。
「其心頭豈能不亂,如何不慌?
「說不得便會來此查看……從而給老夫指明路徑。」
江然聞言笑了:
「這計謀算不得高明,很多人都用過。」
「那又如何?」
釋平章笑了笑:
「只要好用就行。」
然而話說到這裡,他又歪著頭看了江然兩眼:
「說起來,第一次見到你這個後生,老夫就心生疑慮。
「老夫方才給你解惑,你可能也給老夫解解困惑?
「你……為何這般古怪?」
「古怪?」
江然一愣:「這話從何說起?」
釋平章說道:
「你的身上,為何會有魔教的味道?
「偏偏修煉的又是玄門正宗。
「古怪,實在是太古怪了。
「若非是老夫自創的這門【不仁書】乃是當世絕學,只怕還看不出你這內魔外道的玄虛。」
內魔外道?
江然啞然一笑:
「你這是無稽之……」
話沒說完,江然忽然失語。
因為他忽然想到了當日蒼州英雄會,萬家之中李飛雲的血鼎真經。
為何這魔教十八天魔錄的奇學,對自己竟然毫無作用?
內魔外道……
真的是信口胡說的無稽之談?
還是說,自己的體內,有自己都不知道的玄虛在其中?
「看你這模樣,是老夫問道於盲了。」
釋平章微微搖頭:「罷了,這世上不解之事,千千萬萬。吾輩上下求索,孜孜不倦,卻也難以盡數將這些疑問全部解開。
「天地之道,浩瀚縹緲……非是人力可得。
「此問今日不解也罷。」
言說至此,他猛然一探掌,直取江然面門。
這一掌擊出,周遭頓時風起雲湧。
咧咧殺氣熏天,沖人心神。
然而這卻也罷了,江然一抬眼,就見這老頭掌心之上,竟然還寫著一個『殺』字!
這個字便好似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魔力,讓人一見之下,便禁不住將目光乃至於心神盡數放在這個字上。
一剎那間,好似獨立蒼穹之外。
默然俯瞰人間,只覺處處是孽,遍地污穢,唯有『殺』字可止這天地大罪!
便在這時,造化正心經轟然轉動。
周遭一切頃刻支離破碎。
江然猛然抬頭,順勢一掌遞出。
兩掌相接,卻是無聲無息。
不僅僅無聲無息,更可怕的是,釋平章這一掌直接自江然的手掌穿透,好似江然這不是一隻手,而只是一個虛幻而出的幻影。
釋平章的眸子裡泛起了一抹錯愕之色。
再低頭,江然掌心距離他心口已經不足三寸,化掌為爪,似欲剜心。
「原來如此!」
釋平章似乎恍然大悟,身形驟然滴溜溜一轉,屈指斜擊江然五指。
他這招式古怪,於間不容髮之間,接連出手抵擋江然攻勢。
而他出手之時,指風橫掃虛空,似乎打了一個一撇一點一橫一豎鉤。
「他在寫字?」
這個字此時已經寫了一半,散溢出來的指力便已經讓周遭破碎不輕。
那些金銀珠寶,灑落到處都是,牆壁上也多了數十道痕跡。
夜明珠都給打的飛了出去。
江然眉頭微蹙,與此同時,釋平章又是一指斬下,寫出一撇。
緊跟著他並指如劍,又如筆尖,凝望江然,探手一點。
這一點,似乎將先前所有招式,盡數凝結於一處。
指尖之上,隱隱有光華凝聚,點的極慢,卻又偏生在這一點之下,就連周遭的空氣,都變得焦灼黏膩起來。
而他所散溢出來的每一寸力道,似乎都有輕聲細語瀰漫,闡述天地道理,講述微言大義。
偏偏字字句句,都在導人向殺。
讓人產生了一種,非殺不可之感。
這一指在這加持之下,甚至讓江然覺得自己在直面死亡。
就好像是有千百個聲音,在不斷的告訴江然……你非死不可!
更是讓江然覺得,不管自己有著什麼樣的神功絕學,又有多麼深厚的內功造化。
一旦這一指落下,自己都是必然只有一死!
這一指,斷的似乎不是生死,而是必然發生的結果。
這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武功?
這就是不仁書?
江然靜觀這一指變化,只覺得這一招窮盡招式變化之極,實在是他自出江湖以來,所見過的最精妙的武功。
而就在這生死一剎那,江然的手,已經按住了刀柄。
溜溜金彩,熠熠漫天!
釋平章的這一指,似乎闡盡了江然一切非死不可的道理。
可江然的刀……從來不講道理。
那夾雜著碎金光彩的刀鋒,未曾讓這密室更加華麗。
但是血色灑落,卻平添新色。
一根讓江然非死不可的指頭,悄然飛出。
釋平章看著自己的斷指,卻沒有看到這跟指頭到底是怎麼斷的。
就好像他沒有看到江然這一刀,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他只看到了漫天的金彩,甚至沒有察覺到痛!
下一刻,清冷的刀聲再起。
釋平章這才感覺手指的劇痛傳遞心門,緊跟著他腳下一步走過,好似縮地成寸,一步之間,便已經從江然的跟前,挪移到了門外的台階之上。
隨手一揮,就聽嘩啦一聲響。
石門轟然垂落。
可不等這石門徹底落地,他就覺得眼前一花,江然已經站在了石門之外。
釋平章一刻也不敢耽擱,腳下步法再變,人已經到了書房之內。
回頭去瞅,想要找機關將這書架合攏。
方才他也察覺到了這書架沉重,材質必然特殊,如果能夠藉此將江然困在其中。
今日便可以逃出生天。
然而瞥了兩眼,實在是不知道這機關究竟在何處。
原本開門的機關,更是已經隨著書架一起,挪到了牆壁之中。
想要關門,卻不知道該怎麼關才好。
釋平章也只是瞥了兩眼。
身後有人追殺,哪裡還能多看,這兩眼用時不足一息,下一刻,嘩啦一聲響,他已經從書房飛身而出。
可不等站穩身形,便只覺得自身好似陷入了迷霧之中。
漫天煙雲起,四下詭譎生。
悽厲的鋒芒,縈繞於四面八方。
「這是……」
釋平章心頭一動,猛然抬頭,就見一抹流光乍現,緊跟著卻又消失不見。
再往前一步,兩把長劍又直取腳下三寸。
他飛身而起,口中輕喝一聲:
「天地不仁,唯殺做道!」
這八個字一落,周遭雲霧頓時滾動,隱隱可見,那雲霧之中藏了一群雙眼之上蒙著黑布,手持長劍的四派弟子。
「是他們……」
釋平章心頭一跳,猛然回頭看向了書房方向:
「是你!?」
江然的聲音自雲霧之外傳來:
「是我。
「雖然我覺得,這事我一個人就夠了,犯不上大費周折。
「畢竟,對付的是心魔釋平章。
「你的武功對於別人來說,實在是太過險惡……
「還是我自己來對付你,把握更大一些。
「但是……大傢伙都覺得,斬妖除魔嘛,人多力量大。
「便索性讓我來打頭陣,大傢伙在外面設陣埋伏你。
「黃兄跟我說,他們流雲劍派的這一門【雲海生波大陣】,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克制你的殺心魔貼,以及亂心喪葬章的。
「哦,對了,亂心喪葬章就不必了,反正你也拿不到焦尾。」
「……你,早就知道老夫所謀?」
釋平章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錯愕之色。
錯非早就知道,江然豈能這般布置?
「方才我就跟你說過。」
江然笑道:
「你這計謀,算不得高明,很多人都用過……
「換言之,這套路太老,太容易看破了。」
今夜傍晚,江然將五大劍派的為首之人齊聚一堂,詢問他們敢不敢跟釋平章一戰。
其實為的就是如今。
江然知道釋平章要去哪裡,而他去的時間,並不是釋平章自己定下的。
而是江然給他定的。
江然什麼時候動身,他也什麼時候動身。
所以,只要五大劍派敢來,那時機便是在江然離去之後。
待等江然在那密室之中跟釋平章隨口閒扯的功夫,五大劍派弟子就可以在外面布置陣法。
當然,江然說【雲海生波大陣】,其實並不完全。
此陣是仰仗流雲劍派心法,彼此互通內力,強行成就『自生雲霞』的異象。
這『雲霞』為炁,即可阻隔視野,亦可攻伐殺人。
可想要真正讓釋平章的魔功不影響在場眾人,不僅僅需要雲海生波,還得有丹陽劍派【丹心劍陣】的庇護。
當然,糅合兩門陣法,自然不是這麼簡單。
偏生流雲劍派和丹陽劍派兩家交好多年。
多年之前兩家就於這陣法之上,產生了想法。
更是嘗試不止一次,早就已經有所得。
只是今夜卻是第一次施展。
以流雲劍派和丹陽劍派做守,青松劍派,雲山劍派以及水月劍派做攻。
正是進可攻退可守。
這陣法厲害,唯一的問題卻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法子,將釋平章引入其中,更是缺少了鼎定乾坤之力。
可這一點,江然為之補全。
由此,這釋平章已經是籠中之鳥!
只不過,這是為了以防萬一做的準備。
如果江然可以直接在那密室里,將釋平章斬了,這一切也就用不到了。
而這會……哪怕這陣法無法殺了釋平章,他想要從這裡逃走,也是休想。
釋平章並非愚昧,只是過分自信,認為自己只需要施展雕蟲小技,就可以讓五大劍派的人耍得團團亂轉。
卻沒想到,竟然被人當成了籠中之鳥,一個將計就計,順勢接了一個請君入甕,自己就落到了這般田地。
一時之間也是怒不可遏,冷笑著環顧周遭:
「區區陣法,也想困住老夫?
「豈不知,老夫學究天人??」
言說至此,他腳下步子一轉,開始查探八方。
然而就在此時,四面八方皆有長劍襲來。
有的劍鋒沉重如山,有的劍鋒蒼勁雄渾,有的卻柔和似水……
多年之前,釋平章便已經見識過了這五派劍法。
知道出劍之人都是何門何派。
一時之間臉色鐵青:
「滾!!!」
他袖子一卷,內息打出的剎那,便有微言大義,聲聲入耳。
來的這幾把長劍,紛紛抽身而退。
自陣法空隙之中,回到安全所在。
釋平章還想繼續尋找陣法破綻,好破陣而出,卻忽然抬頭,就見一抹金痕,自當空而落。
當即臉色一變,知道是江然出手,一時不敢硬接。
他方才以畢生所學,點出那一指,結果卻少了一根指頭。
這會哪裡還敢造次?
卻不想,他這一退,那原本在半空之中的刀鋒,忽然便就來到了身側。
斜斜一斬,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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