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的喧囂終有落幕之時。
夜色之下的落霞城安寧如初。
今日之後的落霞城,仍舊是那個落霞城,落鳳盟同樣也是那個落鳳盟。
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過改變,但是,改變從未停止。
紫陽鏢局的書房之中,仍舊亮著燈光。
桌面上放著的是各家各派的鏢局信息。
蘇陌一份一份的看著,一邊看,一邊隨手蘸墨,在旁邊的白紙上記錄著什麼。
字難看,只因為寫的太少。
寫的多了,慢慢地總會有模有樣。
一邊用心研讀整理對策,一邊以文墨記錄方法。
半晌之後,他輕輕地放下了毛筆,稍微揉了揉眉心。
端起旁邊的茶杯,正要喝一口,卻忽然看向了窗外。
想了一下之後,便放下了茶杯,起身從書房出去,藏在院子的陰影之處。
不過片刻的功夫,幾個人影便已經翩然而至。
站在了書房一側房間的屋頂上。
一人開口說道:
「蘇總鏢頭這武功最近是不是有些懈怠了?
「咱們都到這了,他竟然沒有察覺?」
另有一個聲音響起:
「許是有事在忙?」
「少來,練武之人耳聰目明,他這樣的武功,不說方圓百里,至少十里以內的動靜,絕對瞞不過他才對。
「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反應,只能說這人的武功越高,果然就是越懈怠。
「這東荒第一的盛名,終究是會讓人心變了的……
「嗯,且看我去嚇他一跳。」
那人說話之間,翻身就從屋頂下來。
幾人想要叫住他都來不及。
而屋頂上的幾個人則看到,在那人跳下去的時候,身後就已經綴著一位了。
正要開口提醒,蘇陌抬頭看了他們一眼,食指豎在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幾個人眼見於此,當即趕緊把嘴閉上,連連點頭,滿眼都是看好戲的模樣。
蘇陌一時啞然。
跟在那要嚇他一跳之人的身後,來到了書房窗外。
就見到那人在窗外側耳傾聽片刻,又蘸了吐沫,在窗戶上戳了一個窟窿,聚精會神的往窗戶裡面瞅。
結果打眼一看,卻沒有看到蘇陌的身影。
正一愣之間,就覺得腰間一緊,緊跟著一個聲音響起:
「何方宵小,竟然敢窺探蘇某?
「受死吧!!」
此一驚非同小可,那人只覺得頭髮跟跟倒立,全身的毛孔都收縮了起來。
下意識的運勁掙脫,然而腰間的力道卻混不講理。
五指一扣之下,更是半邊身體全都麻了,整個人登時動彈不得,被人一把就給舉過了頭頂。
一手抓著後腰,一手抓著脊背,整個往下一扣,就要狠狠地砸在地上。
眼看著腦袋落地,就要腦漿迸裂,那人連忙說道:
「大俠饒命!!」
「嗯?」
蘇陌滿臉戲謔之色,掌中一停頓,厲聲喝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大俠?若是不說個所以然來的話,今日便叫你命喪當場。」
「……」
那人一時語塞,心中暗罵不已。
這蘇陌到底什麼臭毛病?
這都問的是什麼問題?
想要回答,可是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忽然福至心靈,連忙說道:
「是我,是我啊,我是麒麟!」
「麒麟?你還是個祥瑞不成?」
「……豈有此理,你才是個祥瑞!」
「嗯?大膽毛賊,竟然還敢罵我,看來今日不能讓你便宜死去,且看蘇某的痛人經!」
「!!!!」
麒麟劍客一時之間只嚇的亡魂大冒,連聲說道:
「住手住手,救命,救命啊!!」
「哈哈哈。」
蘇陌猖狂大笑:「今日你就算是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
麒麟劍客頓時一愣,不對啊,怎麼可能沒人救?
和自己一起來的那些人呢?
可不等細想,蘇陌已經將其掄圓了,狠狠地往地上一砸。
麒麟劍客兩眼一閉,心說吾命休矣!
結果等了半天不見腦袋撞地,睜開眼一看,蘇陌將其倒提在半空,滿臉都是戲謔的笑意。
「你!!」
麒麟劍客大怒:「好你個蘇陌,故意嚇唬我是吧!」
蘇陌一鬆手,麒麟劍客慌忙伸手一把按住地面,緊跟著微微用力,翻身而起。
再抬頭尋找楊易之等人的身影,結果發現他們早就不在屋頂上了。
「我這不過是投之以李,報之以桃。」
蘇陌笑著說道:「你若是先前不起揶揄之心,蘇某也沒興趣大晚上的陪麒麟兄胡鬧一場。
「走吧,進去喝茶。」
他說完引路進書房。
麒麟劍客憤憤不平的跟在身後,結果進來打眼一看,書房裡都快坐滿了。
楊易之,玉靈心,凌紅霞,季飛揚,甚至北長知都被請坐下。
楊易之正自己拿著茶壺,給眾人倒茶,一副東道主的模樣。
麒麟劍客環視一圈,氣的連連跺腳:
「你們……你們怎麼就不告訴我,他已經摸到我身後了呢?」
「……東荒第一高手讓咱們莫要出聲,咱們哪個敢開口啊?」
季飛揚似笑非笑的瞥了麒麟劍客一眼:「依我看,這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麒麟劍客一時語塞,還想再說,就見到玉靈心白了他一眼:
「行了,少說兩句,喝口茶,壓壓驚。」
「……」
麒麟劍客嘟嘟囔囔的,過去要給自己倒茶,結果拎起茶壺,裡面卻是空空如也。
一壺茶哪裡夠他們這麼多人分的?
「連個茶壺都欺負我?」
麒麟劍客見此,更是氣惱。
蘇陌此時正好拎著一壺熱水進來,笑著說道:
「哪個又欺負咱們麒麟兄了?
「跟蘇某說說,蘇某第一個不饒了他。」
麒麟劍客一看到蘇陌就有點沒脾氣了。
自無生堂開始,屢屢在他手底下吃癟。
這要是再說點什麼,這傢伙順手又找由頭打自己一頓,著實是沒地方說理去。
給茶壺添了熱水,又給眾人添了熱茶。
「楊伯伯,你們是什麼時候進城的?」
蘇陌端著茶杯,隨口問道。
「就在今日。」
楊易之笑著說道:「今天是落鳳盟盟內大會,魚龍混雜,正是進城的好日子。」
他一邊說話,一邊看向了蘇陌桌子上的東西。
本打算掃一眼就掠過,結果卻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字樣,這才稍微停頓了一下。
繼而微微一愣:
「陌兒……你這是?」
「哦。」
蘇陌一笑,當即將桌子上的東西拿了起來,交給了楊易之:
「楊伯伯請看。」
楊易之鄭重接過,將這上面的內容,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半晌之後眉頭微微皺起,又重新看了一遍,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陌兒……你是想要將東荒所有的鏢局納入囊中了?」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臉色都有變化。
不禁同時抬頭看向了蘇陌。
麒麟劍客更是脫口而出:「小母牛不下崽,你這是牛……嗚嗚嗚……壞了……唔……」
後面的話是被玉靈心給捂住了嘴,硬生生把關鍵字給咽了回去。
玉靈心則滿臉尷尬的看了蘇陌一眼:
「對不住,蘇總鏢頭,家弟嘴不好……回頭我就用線給他縫上。」
蘇陌也是哭笑不得,擺了擺手。
麒麟劍客說什麼,其實倒也不被眾人在意,這人的嘴就這樣,一輩子也改不了了。
話題重新回到蘇陌的打算上,季飛揚不禁連連感慨:
「蘇總鏢頭果然不愧是蘇總鏢頭。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要震驚天下!
「只是,這種事情,想來並不容易吧?」
東荒所有的鏢局,實在是難以盡數。
不說其他,單就落鳳盟所屬,四城三河兩灣之地,這四座大城之中,哪一座沒有幾家鏢局?
落霞城過去的三大鏢局是拔尖的,其中小鏢局更有不少。
雖然接不到大單的買賣,但是小買賣也離不開他們。
更別說,再算上天刀門和無生堂地界之中,如果藉此往東,再統合到東城。
東城林立,門派繁多,每一個門派之下,皆有城池。
稍微一算,這數目就已經難以想像了。
想要將這些鏢局盡數統合,只要想想,就讓人不免頭皮發麻。
蘇陌聞言一笑:
「是啊,這確實不易。
「所以,需要很多人幫忙。」
楊易之微微沉吟:
「你是想要利用落鳳盟,天刀門,無生堂,乃至於東城諸派的威勢,藉此成事?
「此舉確然可行。
「只是,這是以威懾人,但懾人一時,終究難以懾人一世。
「更何況,他們辛苦經營鏢局,縱然是有東城諸派,以及西南各位巨頭的威壓,又豈會願意輕易拱手讓人?
「這方面你可有定奪?」
蘇陌聞言一笑:
「第一點,我從不是想要讓他們徹底改名換姓,掛上我紫陽鏢局的牌子。
「只是在他們的牌子後面,印上我紫陽鏢局的印記。
「以東城諸派的恩威成事,所要的也不過就是這一點罷了。
「其二……紫陽鏢局坐鎮西南,想要執掌東荒所有的鏢局,自然不可能。
「但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咱們押鏢走江湖,吃一口刀頭舔血的飯,所為的,自然是生意興隆。
「他們加入紫陽鏢局,初時是被門派,幫會的威勢所攝,也是為我這東荒第一的名頭所壓。
「自然是口服心不服。
「但如果說,他們可以藉此,大發利市。
「長此以往,自然是人心所向。
「到了那會,縱然是我不說,投奔者也將會數不勝數。」
「那又該如何大發利市?」
楊易之聽蘇陌這麼說,當真是生出了興趣。
蘇陌笑著問道:
「鏢局行走江湖,真正與之為難的都是什麼?」
「自然是山寨山賊劫道。
「哪怕事前有過打點,卻也難保財帛動人心,真到了關頭人家不給面子,最後自然只能是兵戎相見。」
楊易之脫口而出,這實則也是所有鏢局所面對的問題。
蘇陌這種押一趟鏢,就會遇到各種大事的,實則太少。
大多數,還是會被這山賊土匪所苦。
「那……如果說,加入咱們的,我不僅僅可以讓他們在鏢局的牌子上,加上我紫陽鏢局的印記。
「還可以讓他們在押鏢的時候,於鏢旗之上,也加上咱們紫陽鏢局的印記呢?」
楊易之一愣:「你這是借虎皮給他們扯啊。」
「正是如此。」
蘇陌點了點頭:「統合一道事必不可急,第一步所能為的,無非如此。
「讓他們可以扯起我紫陽鏢局大旗,若是遇到了山賊土匪,亮出我紫陽鏢局的名頭。
「想必,雖然仍舊會有些許波折,卻也比他們原本要輕鬆不少。
「如果當真還有不給面子的,自然有我紫陽鏢局出面,想辦法為他們討回鏢物。
「而這一點,就是我提到的,需要東城諸派,以及西南一地落鳳盟等幫派的幫助了。
「畢竟我一人分身乏術,攤子一旦鋪開,單靠我自己也很難頃刻之間遍走東荒。
「唯有讓他們借我紫陽鏢局的面子,尋求東城諸派的幫忙,方才能夠達成此事。」
「這……」
楊易之仔細想了一下:
「這確實是可行之道,只是這種事情,一次兩次還好。
「畢竟你於東城貢獻不小,不管是幽泉教主,還是夜君,從來都是東城諸派的頭號大敵。
「他們被你所殺,東城諸派都欠你一個人情。
「可是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時間長了,東城諸派的人情,早晚也有用完的時候。」
「人情用完了,便以利益相請。
「禮尚往來,無非如是。」
蘇陌笑著說道:「為此,我打算借著我和小雲姐大婚之事,邀請各門各派前來做客,與他們詳說其中究竟。
「初時只是請他們為此幫幫忙,以一年為期,一年期末,到了年關之時,再送上一份厚禮。
「這便是人情往來了,你幫我的忙,奉年送些禮物,想來並不過分。」
這番話說完,不僅僅是楊易之連連咋舌。
玉靈心姐弟倆也是面面相覷。
凌紅霞卻是聽的津津有味。
季飛揚仔細聽著,銘記於心,這都算是未來的經驗之一。
而在場之中,聽的最入神的卻是北長知。
他本身就是無生堂的殿主之一,非常清楚一件事。
無論是門派還是幫派,無論在江湖上是什麼樣的名聲。
他們都是要吃飯的。
就算不吃飯,門派之中弟子的衣著武器是要錢的吧?
就算是服飾和武器都不用錢,可以自產自銷,那人在江湖,難免會有個損傷,療傷丹藥總是要錢的吧?
哪怕不提這些,就算是門派日常修葺,養馬的草料,兵器的保養。
哪裡有一件事情是不需要用錢的?
禮尚往來,人情交際。
對方給你送了白花花的銀子,哪怕嘴上說的是再怎麼漂亮,能多一筆收入,那也絕對不會將其拒之門外。
更何況,為此他們也是付出了代價的。
只是相比起這些收益而言,他們所付出的代價,卻又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了。
就以無生堂而論,所處地界之中,又有哪一家山賊敢跟他們叫板?
反而是年年進貢,歲歲稱臣。
真正不聽話的,早就被清理乾淨了。
所以說,這根本就是送上門的錢財,幾乎不需要他們付出任何代價。
過去沒有人跟他們求助這些事情,主要是因為這些鏢局本身沒有足夠高的身量。
跨不進他們無生堂的門檻。
而且鏢局丟了鏢,本也是他們自己的本領不濟。
真的吃了虧,也只能捏著鼻子,把牙齒往肚子裡咽。
可如果是蘇陌的人上門,卻又有誰能說,他們跨不進這門檻呢?
此時稍微考慮了一下蘇陌所說的這些話,其中的可能性頓時讓北長知倒吸了一口冷氣,忍不住開口說道:
「蘇總鏢頭……請恕在下失禮。
「敢問一句,如果劫鏢之人,不是山賊,而是另有來頭呢?」
蘇陌看了看北長知,笑了笑說道:
「咱們紫陽鏢局跟天下鏢局合作,與山賊之間產生了紛爭,咱們可以管。
「可如果劫鏢的不是山賊,乃至於不知道是什麼人……
「咱們不是不能管,只是管的話,就需要另外的合作了。」
「嗯?第二步?」
楊易之看了蘇陌一眼,方才蘇陌所說的是第一步,那另外的合作,自然是第二步。
蘇陌點了點頭:
「想要的多,那自然付出的也得多。
「如果說是初步合作,我每一單鏢,只抽取一成利。
「那再進一步的合作,每一單鏢抽取的利益,自然會多一點。
「不僅如此,他們也得肩負起相應的責任。」
「說來聽聽。」
楊易之連忙問道。
蘇陌也不猶豫,便將自己的想法,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說給在場眾人去聽。
實則隨著蘇陌第一步的內容說出來之後,已經讓楊易之等人嘆服。
此時繼續往後聽,卻是越聽越是心驚。
聽到後來,楊易之這走鏢的老人,都已經忍不住瞠目結舌:
「這鏢局,竟然還能如此經營?」
「……蘇總鏢頭所經營的,不是鏢局吧?」
玉靈心卻忽然口出驚人:
「你是想要在東荒,織就一張,以鏢局為點的網。
「將整個東荒盡數納入其中,但有風吹草動,必然為你所知。」
蘇陌當即抬頭看向了玉靈心,忽然輕聲一嘆:
「咱們的對頭不是尋常人物,東荒如今這大好局面之下,自然應該將這張網給鋪開。
「免得對方做了什麼動作,咱們竟然一無所知,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蘇總鏢頭所想,恐怕遠不僅如此……」
玉靈心輕聲說道:「你恐怕,還想要將這張網,蔓延到東荒之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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