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踏足這座龍木島的人,絕不在少數。
有人聽見動靜過來,倒也不足為奇。
毒尊下意識的便已經飛身而起,到了樹梢之上躲藏。
探出頭腦,還不忘對蘇陌等人連連招手。
蘇陌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一大嘟嚕人,便搖了搖頭。
毒尊一時無語,低聲嘟囔:
「都說了,闖蕩江湖,怎麼能拖家帶口……
「關鍵的時刻,藏都藏不住。」
嘟囔是嘟囔的事,他卻是沒有下來的意思。
來人速度不慢,毒尊剛剛藏起身形沒多久,此人便已經出現。
不過比人先出來的,卻是幽暗至極的燈光。
朦朧間將黑暗分向兩邊,宛如被那無形觸鬚拉開的黑色幕簾。
『幕簾』之下,燈光烘托出來的是一張有些陰森恐怖的臉。
此人頭戴一頂黑布帽,帽檐垂下一塊方布,遮住了半邊的臉。
留下的另外半邊,卻是森白異常,皮肉都耷拉下來。
驟然看上去,便仿佛是白骨穿人皮,卻又未曾貼合在一處一般。
再加上這昏暗燈光一籠。
膽子小的都容易被此人給活活嚇死過去。
蘇陌等人自然都是藝高人膽大之輩。
唯獨當中的石城嚇得『哎呦』一聲,相比之下,就連程素英和段人傑也未曾多做反應,只是警惕的看著來人。
他們兩個久歷江湖,若說這江湖之上還有什麼讓他們怕的。
過去還得說他們的師父,現如今卻也只有一個蘇陌了。
蘇陌當前他們都勉強可以坦然以待,又豈會怕旁的?
而蘇陌看著此人,卻是笑了起來:
「見過老丈。」
那手持提燈的老者,輕輕地舉起了提燈,看了在場眾人一眼,這才開口說道:
「各位上島的客人安好。
「實在是對不住了,本來安排了家中小輩在此處迎接。
「卻沒想到,這些孩子玩心太重,終日招貓逗狗為樂,卻是忘了大事。」
「原來如此。」
石城聽到這話,頓時鬆了口氣:
「我就說,怎麼會沒有接引之人?原來是玩忽職守……」
後面的未盡之言,卻是沒能說出口。
那提燈老人也是輕輕嘆息:
「身處荒僻之所,難免規矩淺薄。
「讓諸位看了笑話了……
「現如今我已經派人去尋島上的各位客人了,諸位也請跟我來吧。」
「那便勞煩老丈帶路。」
蘇陌一笑,極為坦然。
周文靜忍不住皺眉,這老人來路明顯古怪,蘇陌豈能如此輕信於人?
這要是跟著去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現如今最合適的做法,便應該是將對方拿下,嚴刑拷問一番!
當即下意識的看向了程素英和段人傑。
結果發現這兩個自然而然的跟在了蘇陌的身後。
不禁一愣,當即低聲傳音給程素英,將自己的想法如此這般的一說。
程素英卻很奇怪的看了周文靜一眼:
「為何如此麻煩?」
「?」
「你嚴刑拷問其人,所為何事?」
「這……自然是讓他說出本部所在,圖謀為何?」
「本部所在,咱們這不就去了嗎?」
「可是這般不知根底……」
「有那蘇老魔在,何必多知根底?」
這暗中傳音之下,程素英倒是坦然的將『蘇老魔』三個字給說了出來:
「對面若是心懷善意姑且也就罷了,倘若心懷惡意……那恐怕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一趟島上來了個什麼人物。」
她說到這裡,隱隱有些興奮:
「過去被這蘇老魔囚在掌心之時,尚未察覺。
「如今跟他同處一處陣營,這才發現,隨著這蘇老魔為非作歹……不對,是蕩滌群魔,竟然是一件如此讓人心情愉悅之事。」
「……」
周文靜一時啞然。
但是仔細想想,這蘇陌既然如此輕易便答應跟對方去。
那顯然也是有一定把握在身的。
只是程素英和段人傑這兩個,對於蘇陌的信任,似乎遠遠超越尋常。
倒是讓人有些驚異。
眾人自此隨著這提燈老者,一路前行。
一邊走,石城一邊忍不住問道:
「老丈,跟您打聽一下。」
「後生有話儘管問吧。」
這人聲音嘶啞,裹挾著滄桑和一種特有的低沉,在這林間響起,讓人心底有些發毛。
石城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忘了。
最後搖了搖頭說道:
「敢問一下,這比武招親,可曾結束啊?」
他還惦記著這事呢。
那提燈老者微微頓足,回頭看了石城一眼,呵呵的笑了起來。
只是這笑聲宛如夜貓啼哭,隱隱帶著一絲金鐵之音,極為難聽。
「少俠是被那比武招親的謊話,騙來的嗎?」
「啊?」
石城一愣,發現這老丈比自己還實誠。
竟然直接說比武招親是謊話。
頓時滿臉都是失望之色:
「原來是假的啊?」
「比武招親自然是假的。」
那提燈老者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道:
「家主人想盡辦法,跟外界通信。
「羅列了數個藉口,其中之一,便是這比武招親了。
「只可惜,家主人並未有待嫁之年的女兒,又如何能夠招的了親?
「總不能臨了臨了,他老人家親自嫁了吧?」
「這……」
石城一琢磨,頓時覺得不寒而慄。
蘇陌和楊小雲也不免對視了一眼。
感覺這老人坦誠的有些過分,當即一笑說道:
「既然都是藉口,那想來貴主人召集咱們這些人,前來這座島嶼,是另有所求了?
「卻不知道,所求為何啊?」
提燈老者未曾回答,而是陰惻惻的回頭看了蘇陌一眼,蘇陌報之一笑。
老者這才輕聲說道:
「家主人欺騙了這麼多人,少俠不以為忤?」
「何必呢?」
蘇陌輕聲開口:「既來之,則安之。已經到了此地,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總歸是得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是貴主人有什麼難題需要解開,咱們自然是群策群力。
「若是另有所求,咱們也可以再想辦法。」
「少俠倒是真的俠義心腸,讓人佩服。」
提燈老者輕聲一嘆:
「實不相瞞,家主人如今確實是處理瀕危之際。
「正需要諸位的幫忙。
「不過具體如何,老奴卻不能代為轉達。
「少俠既然至今仍舊安之若素,不若等到了地方之後,召集了各路群賢於龍木城中。
「再聽咱們家主細說從頭可好?」
「這自無妨。」
蘇陌點了點頭:「不過,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跟老丈打聽一下。」
「少俠儘管問就是了,家主人說了,到了島上的,都是貴客。
「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說到這裡,又笑著回頭看了蘇陌一眼:
「咱們家主,少時便是一個好交朋友的性子,只可惜啊……龍木島地處特殊。
「周圍暗流涌動不休,又有群石如林環繞。
「若非知道這一段海流詳情,極難踏足。
「一年兩年之中,能有一位貴客,也算是稀奇。
「倒是讓他交不到朋友。」
「哦?」
蘇陌聽到這裡,倒是順勢又問了一句:
「咱們抵達這龍木島的法子,確實是有些出人意表。
「卻不知道這龍木島具體到底算是在什麼地方?」
「嗯……這個問題啊,老夫曾經跟來訪龍木島的客人們打聽過。」
這老頭笑著說道:「只可惜,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了。後來倒是有一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龍木島所在,實則便是在碎星灣附近的亂石海域之中。」
「亂石海域!?」
周文靜聽到這裡,不禁一愣:「難道咱們從孤瓢島出發,這一路卻是返回了碎星灣?亂石海域實則就是碎星灣的另外一側。只是那一側水域古怪,縱然是最高明的舵手,也難以在其中斡旋。常年有暗流涌動,不少人前往試探,可是但凡踏足一段水域之後,船隻頃刻失控。
「被暗流卷著,撞向了巨石。
「故此,石內究竟有什麼,咱們誰也不知道。」
「原來如此。」
蘇陌點了點頭,又問那提燈老者:
「既然外人進不來,為何咱們卻不出去?」
「祖宗定下規矩,咱們的人,是不能出去的。」
提燈老者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不過這方面的事情,那就說來話長了。等之後,若是有閒暇,老奴再跟各位貴客細談。」
蘇陌點了點頭,也不以為意。
那提燈老者倒是率先問道:
「少俠先前想要跟老奴打聽什麼?」
「嗯。」
蘇陌笑了笑:「據聞前段時間,有不少人也踏足貴島,卻不知道這些人,如今可還在島上?」
「在。」
提燈老者點了點頭:「就在龍木城內,少俠你們若是想的話啊,明日一早,便能跟他們相見了。「
此言一出,周文靜登時一愣:
「此言當真?」
「是真是假,明日一看便知。」
提燈老者笑著說道:「姑娘是有親人朋友,也來到了咱們島上做客嗎?」
「沒有。」
周文靜輕輕搖頭:「只是聽說,過去來到島上的人,沒有一個回去的。便是對此,有些好奇。」
「原來如此。」
提燈老者點了點頭說道:「這確實是容易讓人生疑,不過,貴客且請放心。咱們島上啊,雖然是有祖宗立下的規矩,後人不得離島。
「但是尋常的客人來了之後,想要離去,咱們也絕不會妄加阻攔。
「只是,想要離開這裡,頗為不易。
「諸位來時應當知道,順著暗流涌動,裹挾風浪而至。
「去時也得如此。
「不過,諸位來時是趁著霧日,離去的時候,卻是得等到雨天。
「小雨還不行,還得大雨。
「大雨漂泊,海上風浪劇烈,那會乘船自此往西,攜風浪之勢,便可踏上那涌動的暗流。
「藉助其力,脫離這龍木島的範圍。」
這老頭竟然當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直接將離去的法子,說了個明明白白。
而蘇陌等人,出發的時候,固然是寒冬臘月。
此時此刻,卻也已經是春暖花開。
想要等一個雨天,並不困難。
因此周文靜更是眉頭緊鎖:
「可倘若如此,為何他們沒有一個從龍木島離去的呢?」
「那自然是因為他們不願意走啊。」
提燈老者無奈一嘆:
「且不說他們不願意走,諸位若是知道了這島上的好處,恐怕也不願意走了呢。」
「哦?」
魏紫衣聽到這話,倒是生出了幾許興趣:
「莫不是你們這龍木島上,美女成群,美酒佳肴人間一絕。
「可於此縱情享樂?」
「這自然不能。」
提燈老者一笑:「咱們自祖輩開始,便是開墾良田,自耕自種,自給自足。怎麼可能揮霍糧食?做那酒池肉林之態?
「家主人更是滴酒不沾,聞到就吐。」
「那……」
蘇陌忽然眉頭一揚:「這島上莫不是有什麼神功絕學?眾人於此之前,勤修苦練,一日千里,故此捨不得離開?」
他倒是想到了俠客島……
就是不知道這島上有沒有太玄經。
「哈哈哈。」
提燈老者聞言卻是哈哈大笑:
「少俠切莫異想天開,倘若當真有奇功絕學,咱們敝掃自珍都來不及,豈能輕易示人啊?」
「老丈坦誠。」
「對待貴客,自然應該坦誠相待。」
提燈老者嘴裡說著坦誠,但是下一句話,卻又並不坦誠:
「只不過,這島上究竟有什麼好處,卻還得等諸位自己發現。」
「也罷。」
蘇陌笑著說道:「既如此,那咱們便等著看就是了。」
閒話至此,眾人也不再多言。
隨著這提燈老者,一路前行。
林間路段不短,暗影重重之間,其內似乎有所隱藏。
偶爾還能聽到破風之聲響起,顯然有人在暗中行動。
提燈老者稱,這是島上的孩子,在請客人去城內做客呢。
不過,這一點顯然並沒有那麼容易。
畢竟像蘇陌這麼坦誠的,實在是不多。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從這林中出來之後,腳下踏足的地面,便是頗為夯實。
道路兩側可見農田千傾,似乎是已經下了苗的。
等到秋日到來,便可碩果纍纍。
林間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暗之感,至此一掃而空。
星光夜色之下,提燈老者的身上都帶著些許光明。
沿著田間小道,一路往前,走了多半個時辰,這才看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四四方方小城。
獨島孤城自不見守衛。
城門大開,也不見防範。
街道上也是漆黑一片,唯有星光撒滿城。
這提燈老者又給蘇陌他們說明,這裡原本是沒有城的。
祖輩在這裡修建了一座小村子,世代便在這裡休養生息。
只是,隨著族人越來越多,再加上一些外來者來了之後,就不願意離去,最後房屋越來越多,索性便起了一座城。
原本的龍木村,如今也變成了龍木城。
沿著城內街道一路往內,這才來到了一處位於正中的大宅子。
便是這龍木城的城主府了。
這裡倒是燈火頗為明亮,還有家丁僕役在周圍伺候等待。
看到這老者之後,都紛紛投來矚目,卻並未見禮問安,對於蘇陌等人也並不如何熱情。
「如今天色已晚,家主也早就休息了。」
提燈老者笑著說道:
「因為上島的方式有些特殊,故此,迎接大宴,便是定在了明日早上。
「現如今老奴先領著諸位去別院休息,明日一早再請諸位赴宴可好?」
「那自然是客隨主便。」
蘇陌點了點頭。
提燈老者頓時又笑了:「少俠當真妙人,家主請諸位來島手段實在說不得光明正大。
「卻也擔心,光明正大的請諸位前來,諸位恐怕置若罔聞。
「這才使出了些許的手段……
「只是如此一來啊,上島的客人未免總是心中多疑。
「以至於,暗中探查者有之。
「與島上眾人起衝突者也有之。
「對老奴怒目而視,要打要罵的更是數不勝數。
「卻是從未想過,會有少俠此等佳客。」
「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提燈老者輕笑搖頭,領著眾人到了一處大院。
院子是剛剛打掃過的,房間不少,這提燈老者輕聲說道:
「諸位還是早些休息。
「明日一早,老奴再來邀請諸位赴宴。」
蘇陌點了點頭,跟這老者又客氣了兩句之後,提燈老者轉身要走,卻又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看向蘇陌等人:
「諸位,聽老奴一句勸。
「切莫在這城主府內亂闖,更是莫要孤身踏足黑暗之中。
「烏漆嘛黑的地方總有些不乾淨的東西,別沾染了身子。」
說完之後,也不解釋,就轉身離去。
蘇陌靜靜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這才一笑:
「前輩出來吧,都已經被人給看破了行藏了。」
毒尊嘆了口氣,自牆頭現身:
「這老鬼手段有些高明。
「這一路上,我給他下了三次毒。
「除了第一次,被你那不明根底的丫頭給解了之外,餘下的兩次,落到他的身上,都毫無痕跡。
「竟仿佛是個百毒不侵之體一般。
「這龍木島,果然有些門道。
「只不過,他既然說咱們千萬不要在黑暗之中獨身一人,更不要在城主府內亂闖。
「老頭子天生不願意聽人勸告,卻偏偏得亂闖一番。」
毒尊笑著說道:「你們這些小輩,儘管安睡就是。老頭子去探探這城主府的底。」
「既如此,那就恭送前輩。」
「……你都不勸勸我的?」
「前輩心意已決,晚輩何必相勸?自是祝前輩馬到功成。」
「……真是個混賬小子。」
他猶豫了一下之後,卻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瓶子交給了蘇陌。
蘇陌看了看他,沒接。
「無毒……」
毒尊多少有些無奈。
蘇陌一笑,這才接了過來,就聽到毒尊說道:
「你這小子,滿腹機靈,倘若老頭子明日一早,未曾歸來見你。
「那這瓶中之物,必可尋到老夫蹤跡,說不得與你有用。
「行了,走了……」
他說完之後,轉身就走,頃刻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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