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搖搖晃晃,隨著海浪潮汐起伏。
不大的房間之內,放著一張八仙桌,斷文武驚疑不定的端坐在椅子上。
全然不敢再去拿捏江湖前輩的架子。
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桌前的每一個人。
周文靜和程素英,已經各自落座,兩個人的神情略有不同。
程素英是大大的鬆了口氣,縱然是有些憂心忡忡,不過與先前相比已經不再是六神無主。
周文靜倒是沒有這麼明顯的變化,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是在斟酌什麼。
素衣人已經沒了先前的風範。
眸子裡帶著些許的沮喪,坐在那裡沉默不語。
至於那位蘇總鏢頭,則是將一個雙腿似乎無法動彈的姑娘,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待等她坐好之後,自己這才坐下。
不過,這一切都也還好。
真正讓斷文武提心弔膽的是,門口正趴著一頭白虎!
那碩大的腦袋,在門外若隱若現。
雖然沒有了先前那般的氣勢驚人,殺機凌冽。
可仍舊讓斷文武如坐針氈……
這白虎,難道當真成了精不成?
而他偷眼打量之下,同時也想看看門外那兩個大賊如何。
情人劍舒靜!
笑道人!
這兩個四海魔女座下爪牙,縱然是自己與他們任何一個在江湖上相逢,也是難說勝負。
卻沒想到,竟然身在這艘船上……
伺候那頭老虎?
這傳揚出去的話,江湖上不知道得有多少人驚掉下巴。
這蘇總鏢頭,年紀輕輕,到底是什麼來路?
四海魔女可知道,自己這兩個手下,如今的境遇?
心中正想著呢,便聽到腳步聲響起。
緊跟著房門打開,走進來了一個人。
手中端著托盤,上面放著茶壺茶杯。
丫鬟?
斷文武一愣抬頭,卻是不免驚艷了一下。
好漂亮的丫鬟。
不過跟別的丫鬟相比,這位卻是不苟言笑,看上去倒是有些冷艷……
嗯,就是有點眼熟。
下一刻,斷文武呼啦一下站了起來。
雙目之中全都是駭然之色。
四海魔女尹小魚?
斷文武瞠目結舌,張嘴要喊,卻又發現這房間裡,似乎只有自己站了起來。
回頭看去,就發現蘇陌等人都在看他。
就算是周文靜和程素英,看著他的眼神,也是略帶笑意。
「這……」
斷文武心頭一緊。
就聽到尹小魚輕聲開口:
「總鏢頭,茶來了。」
「嗯,放下吧。」
蘇陌輕輕點頭。
有鑑於尹小魚這一段時日以來,表現良好,蘇陌倒也不介意她偶爾出來溜達溜達,順帶著做點事情。
今天晚上的動靜,顯然也是驚動了這位四海魔女。
尤其是心魔曲一吹,更是險些引動了她的殺心魔經。
好在蘇陌點穴手法非同尋常,這才沒有走火入魔,出來大開殺戒。
此時倒是忍不住想要過來看看,方才吹奏這心魔曲的,到底是什麼人?
所以便接過了端茶送水的活。
倒是沒想到,斷文武竟然有這麼大的反應。
尹小魚瞥了斷文武一眼,也不多言,將茶杯茶壺放好之後,給在場眾人全都添了茶,這便很自覺的來到了門前站好,顯然是打算在這裡等候吩咐。
「斷前輩,還是先坐下吧。」
蘇陌到了此時方才開口。
斷文武心頭一哆嗦,連忙坐下。
四海魔女尹小魚竟然真就在這艘船上,但是跟自己先前所想不同。
先前看到舒靜和小到人的時候,他還以為這蘇陌是尹小魚座下之徒。
卻沒想到,事實竟然恰恰相反。
尹小魚竟然是蘇陌的丫鬟?
這從未聽說過名字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人?
如此來看,莫不是尹小魚這縱橫南海的女魔頭,整艘船自上而下,全都被此人一體成擒?
心中動念之間,就聽到那素衣人哈哈笑道:
「蘇總鏢頭果然厲害,讓人佩服,佩服。」
蘇陌靜靜的看了他一眼,並未開口。
倒是讓這素衣人笑的越發尷尬。
方才於海面之上,素衣人並未跟蘇陌交手。
先機已失,周身破綻全都被蘇陌的氣機籠罩,生死幾乎就在一念之間。
這等狀況如何交手?
人在江湖,就得有眼力,辨別情況,該認慫的時候,就得認慫。
所以,素衣人當即認慫,想都不想,就老老實實的投降了。
此時被蘇陌請到船上作客,卻也不免心頭忐忑。
而蘇陌等他不笑了之後,這才伸出手來:
「拿來。」
「……」
素衣人一愣:
「拿什麼?」
「避藤散。」
「……」
素衣人的眼神一瞬間就變了。
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小司徒,繼而恍然:
「原來……」
話未說完,便已經住口不言。
最後嘆了口氣,自懷中拿出了一個藥瓶,放在了桌子上:
「但是我不明白,就算你今天晚上也去了藏經洞,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身上有避藤散?」
素衣人能夠得出蘇陌和小司徒,今天晚上去了一趟藏經洞的結論,倒是不難。
大半夜的,蘇陌也好,小司徒也罷,都是一身黑衣打扮。
顯然是在這龍木島上,有了一番作為。
他不問別人要避藤散,偏偏問自己要,顯然是見過自己。
但凡能夠跟避藤散產生關聯的,自然是鬼蔓藤。
而自己今天晚上可不僅僅只是來這船上找人,在這之前,尚且在藏經洞內有所布置。
結合前後一考慮,蘇陌和小司徒肯定是前往藏經洞的時候,見到了自己。
只是,這之中有什麼地方,暴露了自己擁有避藤散的證據嗎?
眼前這人,為何如此篤定?
雖然心中如此想法,卻也並未猶豫,直接將避藤散拿了出來。
此舉不為其他,而是想要得到蘇陌的幫助。
不說別的,今天晚上他既然過來找人,那如果蘇陌不答應,這件事情就必然不成。
而且,自己還有可能也會交代在這裡。
因此非常老實。
蘇陌看了一眼這瓶子,將其拿到了自己的跟前,這才一笑說道:
「尊駕今夜去了藏經洞。」
「這不是我有避藤散的理由。」
「尊駕醫術高明。」
「……這同樣也不是我有避藤散的理由。」
素衣人說到這裡的時候,眉頭微微皺起。
知道自己醫術高明……是病公子說了什麼?
「醫術高明之人,必然有法子可以將鬼蔓藤驅散。
「但是尊駕卻用了最蠢的法子。
「以你這一身極寒內力,硬生生將鬼蔓藤凍結,並且打出來了一個窟窿……
「明明有手段而不用,尊駕是想要告訴龍木島上的這些人什麼呢?」
「……」
素衣人翡翠面具之下的眸子,有一瞬間的愕然。
但是旋即一笑:「是啊,我到底想要告訴他們什麼呢?」
蘇陌笑了笑:
「說起來,尚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區區姓名何足掛齒……我叫葉游塵。」
素衣人擺手的功夫,就看到蘇陌的眼神變得有些危險,當即趕緊改口。
蘇陌若有所思的問道:
「敢問葉兄弟,出身何門何派?」
他說這話的時候,則是看了一眼周文靜。
卻見到周文靜也是眉頭緊鎖,顯然不清楚葉游塵這三個字的來歷。
葉游塵則嘆了口氣:
「蘇總鏢頭的問題,未免太多?」
「那葉兄弟,是不打算說了?」
「……」
葉游塵陷入了沉默之中,卻忽然看向了蘇陌:
「蘇總鏢頭,這船上竟然有龍王殿的弟子,此事就不怕被龍王殿所知嗎?」
程素英眉頭一揚:「東拉西扯做什麼?總鏢頭問你什麼,你說就是了。」
葉游塵嘴角一抽。
滄瀾神刀的弟子,跑到這裡摻和什麼來了?
方才我還救了你們的性命,這會難道全都忘了嗎?
葉游塵不免感慨一番,人心不古……
倒是蘇陌這邊笑著說道:
「程姑娘此言差矣,這可不是東拉西扯。」
程素英一愣。
就聽到蘇陌淡淡的說道:
「葉兄擅長極寒內功,然而方才在船上交手的時候,卻未曾動用。」
蘇陌既然回來了,傅寒淵自然會將這船上的經過,找機會跟他細說分明。
一番敘述之後,蘇陌就已經有所瞭然。
此時他看著葉游塵:
「葉兄恐怕絕非出身自龍王殿吧?」
「……何以見得?」
葉游塵的表情有些掛不住了。
「你擔心自己極寒內力暴露,故此跟我的人動手的時候,全然不曾展現分毫。
「更是不惜動用尚且不熟練的音功……嗯,說你不熟練,是尹姑娘跟我說的。」
蘇陌看了尹小魚一眼。
尹小魚點了點頭:「如果熟練的話,他可能已經是個死人了。」
「……」
葉游塵就很不喜歡這艘船上的人。
要說自己先前獨來獨往,也算是一方高手。
怎麼到了這船上之後,處處受人欺負?
先是被一老虎揍了一頓。
後來又被蘇陌威脅上船。
現在連一個端茶送水的丫鬟,也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放肆。
哪怕這丫鬟是縱橫南海,凶名赫赫的尹小魚。
這也讓葉游塵心中很是不忿。
卻不知道,尹小魚這話其實是真的。
憑藉這半生不熟的心魔曲,都能讓殺心魔經隱隱不穩。
他若是真的熟練至極,殺心魔經說不得就會掙脫蘇陌的束縛,到了那會,六親不認之下,這葉游塵保不齊就會被尹小魚給活活打死。
蘇陌輕輕一笑:
「你身負極寒內功,卻遮遮掩掩不敢施展。
「但若說你藏拙,藏經洞內,以及你殺謝允他們的時候,所用的正是極寒內功。
「咱們這些上島的人也就算了,龍木島的人,你顯然瞞不住。
「也沒打算瞞著。
「周姑娘程姑娘也定當知道,你身負極寒絕學。
「畢竟……尊駕踏水凝冰的傳聞,這船上豈能有人不知?
「你既然會來這裡找病公子,那自然是知道此人已經落入我的手裡。
「所以,你要瞞著的人,不是龍木島弟子,也不是周程二位姑娘,更不是段前輩……」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繼而笑道:
「是老傅吧?」
聽到這裡,周文靜和程素英已經是恍然大悟:
「如果他是龍王殿的人,看到船上有施展極寒內力的高手,自然沒有什麼可在意的,更不需要藏拙。
「彼此之間哪怕是念著香火之情,今日之事也未必會鬧到必須得動手的地步。」
蘇陌笑著點了點頭:「因此,葉兄絕非龍王殿的高手。
「卻是不知道,葉兄這一身的極寒武功,是傳承自何人之手?
「就不擔心,被龍王殿所知,起來討回這一身武功?」
「……若是不擔心的話,我又何必藏拙?」
葉游塵長嘆一聲:「蘇總鏢頭好生厲害,僅僅憑藉這些旁枝末節,便已經看出這麼多的東西。」
「過獎。」
蘇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輕聲說道:
「葉兄,還不打算透露一下自己的來歷嗎?」
「我說了,對我有什麼好處嗎?」
葉游塵忽然一笑。
「那要看葉兄想要什麼好處了。」
蘇陌也是一笑:
「葉兄是聰明人,當知道我來這島上的目的為何。」
「是為了這位姑娘?」
葉游塵的目光很自然的看向了小司徒。
蘇陌大半夜的一身夜行衣,探入藏經洞,自然不是為了進去遊玩。
必然有所圖謀。
當蘇陌跟他詢問避藤散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蘇陌想要做什麼了。
畢竟身邊帶著小司徒的情況下,很難瞞住別人。
而話說至此,葉游塵卻是哈哈一笑:
「好,既如此,那我就跟蘇總鏢頭實話實說。
「我是這龍木島所屬……大醫官的弟子!」
「大醫官?」
周文靜和程素英不免有些迷惑。
蘇陌則輕聲說道:
「龍木島上,確實是有一位大醫官。
「不過,據說此人數年之前,忽然不知所蹤……
「莫不是從這龍木島上逃出,然後傳授了你這一身的功夫?」
「不……」
葉游塵輕聲說道:
「他並未從這島上逃出,逃出去的,只有我。」
此言一出,縱然是斷文武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這萊麗神秘的素衣人,竟然出身自龍木島!?
他本就是這島上的人!?
「願聞其詳。」
蘇陌伸手,給葉游塵倒了杯茶。
葉游塵抿了一口,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說道:
「蘇總鏢頭神通蓋世,這短短時間之內,竟然已經知道了我師父的事情。
「卻不知道,蘇總鏢頭可知……我師父是為何失蹤?」
「正打算讓葉兄為我解惑。」
「他發現了島主的秘密。」
葉游塵喃喃說道:
「我是在這龍木島出生的。
「卻是師父一手帶大的……
「數年之前,師父失蹤前夕,我至今還記得,那是一個天邊雲彩燒的火紅的傍晚。
「我正在用心背誦師父剛剛傳授的幾篇丹方。
「因為他老人家說如果背好了,就傳授我玄針九式的前面三式。
「故此,我那一段時間始終都在為此準備,就等著那一日的考核。
「卻沒想到,那一日他回來之後,卻是憂心忡忡。
「我幾次開口跟他說話,他都充耳不聞。
「我本以為,他又想藉故耍賴,不傳授我玄針九式……
「畢竟,這事有過先例。
「他總是矇混過關……也因此,我心存怒氣,便不想理他。
「去了後山林中,枯坐半宿,被蚊子咬的實在是受不了了,這才回家睡覺。
「卻沒想到,半途忽然醒來。
「發現師父就坐在我的床頭,靜靜地看著我……
「那眸子裡的驚懼,哪怕是到了現在,我也忘不了。
「我本想開口驚呼,他卻捂住了我的嘴。
「跟我說『塵兒莫怕,為師只是想要交代你一些事情』。
「我聽到他聲音如常,這才放下心來,只是心存怒氣,還不想跟他和好,就背對著他。
「他也不在意,只是跟我說,他發現了一些事情,必須得前往求證一番。
「此去生死難料,若是我回不來的話,拿上暗格里的東西,離開龍木島,再也不要回來!」
葉游塵說到這裡的時候,長出了口氣:
「我本想問他,他要去求證什麼?我跟他一起去……結果話沒說出口,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場夢。
「師父更是絕口不提,讓我覺得,這可能真就是一場夢吧。
「然後過了三天,我師父……失蹤了。」
他輕輕一笑,至此看了蘇陌一眼:
「蘇總鏢頭,可知道何為大醫官?」
「不知。」
蘇陌輕輕搖頭。
「所謂的大醫官,便是這島上醫術最高明之人。
「龍木島雖然良莠不齊,卻仍舊是以醫術為根基的一處所在。
「每一個孩子,自出生開始,便在藥缸里長大。
「街邊的老農,都能將湯頭歌訣倒背如流。
「在這麼多人之中,選擇一人為大醫官,實則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那一日早宴之上,諸位也當見過那謝允。
「說是什麼龍木島的主事……實則就是個笑話。
「龍木島如果願意的話,隨時可以做出千百個謝允。
「但是大醫官,卻只有一個,無可替代
「而我師父,更是這百年以來,醫術最高明的大醫官。
「這樣的人,如果真的失蹤了,又豈能不去尋找?」
葉游塵看向了蘇陌:「然後島主就真的沒有去找,不僅僅沒有去找,反而不許任何人談論這件事情。
「我到了此時才知道,原來那天晚上我做的不是夢。
「而是我師父……在提醒我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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