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面過於悽厲。
縱然是寧希音自問縱橫江湖多年,見識過不少的場面。
此時所見,也是心下微涼。
而陸明卻是全不受影響,手中噼砍,想要博殺出一條生路。
卻見得刀光一閃,一具人傀倒飛而去的剎那,白影一閃,飄忽間一掌已經到了跟前。
出手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任飄零。
陸明刀法精妙,一身武功也不在自己之下。
人傀能夠留得住他手下的這群廢物,卻留不住他陸明。
故此,以人傀消耗陸明內力,其後趁機偷襲,這才是任飄零的打算。
有道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這一掌正是無聲無息,待等察覺,已經欺身近前。
陸明卻是哈哈大笑:
「久候多時!!」
當即架起一掌,狠狠送出。
兩掌一對,就聽得砰地一聲響。
兩股內力於二人掌心擴散,只將周遭的雨水打的擴散飛濺,於當空畫出了一道圈。
任飄零倒飛而去,卻是哈哈狂笑。
陸明腳步趔趄,後退半步,再挺身,卻是眉頭緊鎖,勐然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
「萬化毒功!?」
低頭在看,掌心之處已經是一片漆黑。
這黑氣沿著經脈往內突進,一路向上,所過之處,皮如枯藁,血肉化泥。
陸明也是當機立斷之輩。
眼見於此,想都不想一下,手中單刀一轉,嗡的一聲刀鳴,一條手臂就此飛出。
他反手將單刀調轉,送入口中,咬著刀背,空出一隻手來,在傷處附近接連點了數下。
這才重新拿刀在手,將剛剛欺身近前的兩個人傀噼了出去。
只是一聲怒喝:
「還不快走!?
「將此地之事傳回去,等我御前道大軍壓境,這區區義莊,彈指即滅。
「你們快走,我給你們斷後!!」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知道這不是拉拉扯扯的時候。
雖然不想捨棄陸明,但是這當口,卻也不得不為。
當即紛紛自陸明打開的這一道缺口突圍。
卻不想,剛剛來到牆根地下,不等飛身出去,頭頂上竟然有幾張漁網兜頭罩下。
「既然來了咱們的義莊,便留在這義莊之中當鬼就是。
「帶刀衛倒是一條漢子。
「殺之可惜,回頭將你帶到雲深不知處,交給各位大人發落。」
任飄零的聲音再度傳來。
陸明卻是長出了口氣,輕輕點頭:
「沒想到,這義莊之內,竟然藏有人傀,到底是我小覷了驚龍會的手段。
「今日落得此等境地,我是無話可說。
「只是……想要生擒於我?
「那卻是妄想!!」
話音至此,他自懷中取出一個玉瓶。
任飄零身形至此忽然出現在了門廊之上,低頭凝望:
「千蟲千屍丹?
「你竟然有這種東西?
「怪不得提到血衣衛你這般大的反應,沒想到,你也是預備血衣。
「只是,聽聞這千蟲千屍丹,乃是天下絕毒。
「以各種毒蟲,輔左屍油煉製一枚蠱毒。
「一旦服下,蠱毒入腦,不知死生為何物。
「卻能打破生死關隘,挖掘出無窮無盡的潛力,讓武功突飛勐進。
「但因為腦內是蟲,從此再無神智。
「兼且嗜殺成性。
「若是沒有御前道內的『引屍人』輔左牽制,只怕會濫殺無辜。
「你今日服下此丹,倘若不死在人傀手中,那便會將咱們全都斬盡殺絕……
「包括你的這些屬下。
「以及,方圓百里之內的一切活物。
「只為了不讓我生擒,便如此濫殺無辜,當真值得?」
「當然值得!!」
陸明哈哈大笑:
「如此一來,你這義莊,就再也藏不下去。
「引來我御前道高手,滅你驚龍會,我何樂不為?」
「你以為,這義莊到底是什麼地方?」
任飄零忽然笑著問道。
「……什麼地方?驚龍會賊寇的窩點之一。」
「錯了,這是雲深不知處的門戶之一……」
任飄零冷笑說道:
「但是,門戶卻不是雲深不知處。
「縱然是引來了你御前道的人,那又如何?
「不過是入我彀中,成為網中魚蝦,任我一體擒拿!」
「什麼?」
陸明呆了呆。
雲深不知處的門戶,就是這小小義莊?
他勐然回頭:
「驚龍會,就在琉靜山中!?」
「你猜啊。」
任飄零笑著說道:
「你猜猜看,雲深不知處到底是在琉靜山,還是在其他的山上,亦或者是在某一處深谷之中?
「你再猜猜,我驚龍會,是不是真的會將這門戶,修在雲深不知處外面?
「如今一切不定,都有可能。
「或者,你這丹藥吃下去,引來了御前道,便算是幫咱們了一個大忙。
「如果你不吃這丹藥,抵不住人傀抓你,那咱們就能收穫一個活蹦亂跳的三品帶刀衛。
「無論怎麼看,這筆買賣都不虧。
「不過,你不吃這丹藥,我尚且能夠留下性命。
「你這三品帶刀衛說重要,卻也不算特別重要。
「彼此收穫,都小了一點。
「但是你吃了的話,我固然是會被你所殺。
「可御前道來的這麼多高手,也將會為我陪葬。
「輕重拿捏,帶刀衛可一言而決。」
陸明臉上一時之間陰晴不定。
最終豁然一笑:
「驚龍會自東門庸以下,各個都是故弄玄虛之輩。
「你也算是深得其中三味。
「你要跟我賭,那我與你賭上一場又能如何?
「我御前道,豈有貪生怕死之輩!?」
話音至此,掌中已經多了一枚碧綠丹丸,張開嘴巴,就要送入口中。
而就在此時,一陣笑聲忽然遠遠而來。
這聲音傳遞,雨幕不禁震盪,細細密密的雨珠經此一震,各個散碎,一剎那,這場雨似乎又大了幾分。
任飄零臉色一變:
「什麼人?」
「是我啊。」
三個字忽然傳入耳中,好似就在他背後說的。
任飄零行走江湖多年,知道這種時候不好貿然回頭,強忍著頭皮發麻的衝動,咬牙說道:
「尊駕武功高強,難道不敢現身一見?」
「你瞎嗎?」
聲音忽然又從跟前傳來,任飄零低頭一瞅,就見到場中已經多了一個漢子。
這人看上去頗為粗獷。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那陸明的身邊。
一邊砸吧嘴,一邊抬頭看向頭頂的這場雨,嘴裡都囔:
「什麼鬼天氣……西州就這點不好,有事沒事就下雨。
「南海水氣就不小了,沒想到這頭更潮……」
搖了搖頭,從懷中拿出了一根銅菸袋,對那陸明說道:
「千蟲千屍丹不是這麼好吃的,而且,要吃你也得有人在邊上護著,你再吃。
「這會吃了,咱們還得浪費人手殺你。
「里外里,損失太大了。
「敗家孩子,一點不會算賬,你得給大人省錢啊。」
「江大人!」
陸明一見眼前之人,頓時單膝跪地,面色有些激動。
「江嵐!?」
任飄零則是凝望此人,臉色更顯陰沉:
「原來是你?
「咱們弟兄追殺了你幾個月,你這逃命的本事,倒是第一等的。」
「那是。」
江嵐手指按在菸袋鍋上,內力一吐,隱隱有火星呈現,他伸手遮擋雨水,一邊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然後吐出長長的霧氣,笑著說道:
「闖蕩江湖第一課,就是得學會逃命。
「我這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放眼整個御前道,都是一把好手。
「不知道,你這逃命的能力,又當如何?」
「……在下未曾學過逃命。」
「那可惜了。」
江嵐嘆了口氣:
「你馬上就得逃命了,臨時抱佛腳,只怕來不及了……」
他話說至此的時候,方才沉寂了良久的人傀,忽然就動了。
嘩啦啦嘩啦啦。
全然沒有半點猶豫,也沒有先前那慢騰騰的閒情逸緻。
一出手,直接就是袖中暗藏的鎖鏈。
想要將這江嵐給分屍當場。
江嵐瞥了他們一眼,忽然探手捉拿,單手飛影,重重疊疊,不過片刻之間,這些交錯而至的鉤鏈,就被他團成了一個鐵球,拿在掌中輕喝一聲:
「起!!」
腳步一動,身形一轉,手臂往上一用力,竟然直接將這些人傀給拽了起來。
人傀紛紛雙腳離地,於半空之中划過半圈,就聽得江嵐又喝了一聲:
「去!」
手掌一頓,就聽得嗖嗖嗖接連聲響之下,這些人傀全都給扔到了正廳之中。
只將這正廳打的支離破碎。
其上的寧希音,接連躲閃,這才未曾被殃及池魚。
他偷眼觀看這江嵐出手,更是心頭駭然。
這又是什麼人?
怎麼這些高手,成片成片的往外蹦?
偏偏過去從未聽說過。
他們都藏在什麼地方?
而江嵐這一手神功,也是讓任飄零臉色變化。
幾個月之前,御前道有高手,現身西州的消息就忽然傳開了。
西州被驚龍會視作自家後花園,豈能任憑御前道之人,闖入家中胡鬧?
當即展開追查,結果發現,來的竟然是江嵐。
江嵐此人名頭不小,於御前道內算是數得著的人物。
他既然大駕西州,驚龍會若是不盡這地主之誼,屬實是不像話了。
結果一折騰之下,就是數月之久。
只是,當時江嵐的武功絕對沒有今日這般厲害。
這老小子莫不是在這數月之間,又有際遇?
心念至此,任飄零卻是凝望頭頂夜色。
如今早就已經過了子時。
該來的人,怎麼還沒來?
反而是不該來的人,接連到來。
想到這裡,任飄零正要開口,結果一抬頭,江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輕輕一笑:
「看你滿臉詭算,就知道沒安好心,這當口竟然還有心思胡亂琢磨,只怕……還有後手,果然事不宜遲,我應該先將你擒住嚴刑拷打才對。」
話音至此,手中大銅菸袋一轉一磕,正是任飄零跟前要害。
任飄零一邊閃避,一邊探手抓拿,招式更是凌冽。
他所修的萬化毒功,說是『萬化』實則是虛妄之言,專門針對的其實是血肉之軀。
出招之時掌中藏毒,有道道黑氣蔓延,只是在這雨幕之下,卻又顯不出來。
如今跟這江嵐交手,一則江嵐手中這大銅菸袋很是克制他的萬化毒功,二來,江嵐的內力遠在其上。
招式上他更是未必有江嵐千錘百鍊出來的招式精妙。
因此,不過三招兩式之間,就已經被江嵐給打的節節敗退。
眼瞅著不出三招,必然會被江嵐活活擒住。
他忽然眼睛一亮:
「第五大人!!」
第五大人!?
江嵐身形一僵,這一掌有些遞不出去,只是凝望任飄零:
「你這人,雖然有點鬼心眼,但是不算太聰明對不對?」
「你!!」
任飄零勃然大怒,有道是士可殺不可辱。
平白辱沒自己,當真可惡至極。
然後就聽到江嵐又說道:
「所以,你是想不到在這種時候,出言騙我的……對不對?
「……因此,你說的是實話?」
「是實話。」
一個聲音忽然從江嵐的身後傳來。
江嵐身軀頓時僵硬,腳步想要挪開,卻又偏生感覺仿佛有千鈞巨力壓在身上,動彈不得。
「看來是那個老鬼,將自己畢生的功力都傳授給你了。」
身後的那個聲音又一次響起:
「否則的話,這會你都該死了……
「現在看來,你是已經被御前道委以重任了啊。
「姑且還算是不錯。」
這聲音再一此傳來的時候,同時還伴隨著腳步聲。
一步落下,就聽得砰地一聲響。
陸明手下之中,那些剛剛從漁網之中掙脫的一個人,整個忽然炸成了血葫蘆。
翻身倒地,死在當場。
緊跟著那腳步聲第二次響起,伴隨著的是第二聲響。
又有人死在血泊之中。
自此之後,身後之人一步一殺。
每一步踏出,都有一人死於非命。
此種手段,可謂是匪夷所思,讓人不敢置信。
寧希音看到此處,哪裡還敢多留。
決定聽人勸,吃飽飯。
此等境況之下,自己但凡現身,必死無疑。
然而一步不等跨出,他就發現,自己已經被氣機籠罩,根本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江嵐也是臉色陰沉,然而身上當真有一種龐大的壓力,不住碾壓周身的感覺。
讓他寸步難行,動彈不得。
耳中又聽到那人說道:
「你覺得,自己現如今已經神功大成,可以不將天下人放在眼裡了?」
「……晚輩,不敢。」
江嵐腦門上開始有汗水湧現,卻又轉眼融入雨中。
「不敢就好。」
說話之人,終於已經到了江嵐的跟前。
出乎江嵐預料之外的,眼前之人,還得他低頭看。
他身形句僂,卻是一個白髮蒼蒼的小老頭。
雙手背在身後,精神似乎也不太好。
兩隻眼睛都有點發黑,好像沒咋睡覺。
他瞥了江嵐一眼,然後緩緩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倒。」
江嵐很聽話,說倒就倒。
整個人往地上一趴,人事不省。
這小老頭至此方才瞥了那任飄零一眼:
「廢物啊。」
「……是。」
任飄零趕緊跪在了地上:
「屬下是廢物。」
「人家是知恥而後勇,你是知恥就知恥……僅僅知道有什麼用?」
小老頭轉過身來,輕輕擺手:
「懶得與你閒談……」
一步跨出,人已經到了陸明跟前。
陸明一動不動,腦門上青筋狂跳。
小老頭抬頭瞅了一眼,順手將他手裡的千蟲千屍丹拿了過來:
「好東西,老三就喜歡研究這些西里古怪的玩意。
「多年不見,這趟開會本來還琢磨著給他帶點什么小稀奇過去……
「沒想到你就給送上門來了。
「賞你一個痛快。」
他說話之後,轉身就走。
而隨著他這一轉身,陸明的整個人忽然一扭。
他上半身往左,下半身往右。
如此一轉,卡察一聲響,再無絲毫生機。
小老頭轉過身,將這千蟲千屍丹擦了擦之後,放到了袖子裡。
腳步再起,就來到了寧希音的跟前。
歪著頭打量了兩眼:
「看你有點眼熟,你叫什麼名字?」
寧希音不想回答。
然而這小老頭無精打采的眼神之下,卻是讓他提不起勇氣反抗。
就在他即將開口之時。
這小老頭忽然打了個哈欠:
「乏了……安神茶準備好了沒?」
「好了。」
看門人在地上連忙回答。
「那就好。」
他說話之間,一伸手,將這寧希音扔到了地上。
「裝起來,帶走……我看他眼熟,總感覺在哪裡見過,回頭仔細問問。」
「是。」
看門人不敢有違,當即便有人傀起身,將這寧希音給抗了起來。
寧希音並未背過氣去,尚且還有知覺在身。
抬頭望向周圍,發現這人傀將自己帶去的地方,正是左右廂房的一處屋子。
並且,扒開了當中的一口棺材,將自己給安安生生的放了進去。
末了還很好心的蓋上了蓋子。
好在他沒貼心的釘上棺材釘,否則的話,寧希音都要懷疑自己是要被人給活埋了。
其後就沒了動靜。
人傀沒了動靜,周圍也沒了動靜。
寧希音一臉迷茫,就這?
正想著呢,棺材蓋忽然被人打開,任飄零那張猙獰的臉孔出現在了寧希音跟前。
就見到他咧嘴一聲,探手一點,寧希音只覺得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此後一切都是無聲,唯獨黑暗長隨。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忽然感覺胸前一跳,勐然睜開雙眼。
自己仍舊是在那棺材之中。
但是周圍,卻多了三個人。
「大當家的!?」
寧希音一眼認出自己義莊之行的始作俑者。
就見到『大當家的』一笑:
「來,你出來,我進去。
「我要給他們一個大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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