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雲對於我跟你爹,最初的時候,同樣也是心存顧忌。
「那份警惕,絕非尋常,是一種經年累月積累出來的。
「不過這份顧忌,在見過了我跟你爹的移玄神功和那半生不熟的驚鴻分光手之後,總算是消減不少。
「他連聲詢問守玄所在。
「我們便也只能告訴了他,他聽完之後,仰天痛哭。
「說他們這一族,自今日起就算是絕了。
「詢問究竟這才知道,當日守玄離去帶人去尋回那奸細所盜走之物。
「卻沒想到,在他們走後,族內竟然還有奸細。
「趁著人手不足,守備空防的當口,引外人入谷殘殺同族。
「偌大的一個族群,卻是從內崩壞,最終,舉族皆亡!」
楊易之輕輕搖頭:「當時那李斯雲說,攻入其中的黑衣人,將他們所有的族人,無論是會武功,卻被打倒在地的,還是不會武功的尋常族人,乃至於老弱婦孺,盡數拖到了族地的廣場之上。
「詢問他們所守護之物,究竟在何處?
「倘若不說,那就殘殺侮辱他們的妻子兒女。
「一時之間滿場鮮血,滾滾流淌,人頭雨落,慘嚎盈天!
「李斯雲旳族人在這鮮血之中怒聲質問那些背叛同族的叛徒,為何如此!?
「叛徒們卻說……這一族的規矩太傻了,守著一些不知所謂的東西,世世代代隱居在這暗無天日之處。
「空有一身武功,卻虛度大好年華。
「這江湖多姿多彩,此一生豈能甘心就此埋沒?
「憑藉他們的武功,只要離開這裡,只要能夠得脫藩籬,天高雲闊,自然是大有作為!
「為此,哪怕是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
蘇陌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不想對此做出任何評價。
楊小雲卻義憤填膺:「就為了一己私慾,就可以殘害同族了嗎?生於斯,長於斯,卻是半點恩情都不講了?」
「這邊是人心之鬼蜮所在。」
楊易之看了楊小雲一眼,輕輕的笑了笑:「這江湖兇惡,往往皆是因為一些人的私慾。
「若所求之物非得不可,手段之中在沒有了良知道義的束縛,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
「你不能指望這江湖上,人人都是他蘇天陽。」
「嗯……」
楊小雲倒是有了些幼時依靠在父親身邊,聽著她給自己講述那些江湖故事的感覺。
忍不住低聲問道:「後來呢?」
「後來……終究是有人不忍目睹妻子被害,不忍見到剛剛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的孩子被人折磨。
「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李斯雲說,這本是他們這一族,最應該守護的東西。
「可是當那人開口的時候,他竟然無法去恨他。
「他們為此已經付出了太多的代價,那個人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兒女,承受太多的凌辱而已。」
蘇陌聞言嘆息:「所以,就算是說了,也終究難逃一死啊。」
楊易之故事的開頭就已經說過了,那一族的族地之中,寸寸鮮血,屍積如山,可見未曾有一人活下來。
縱然是說了,自然也是得死。
只不過,能夠死的體面一些罷了。
「但是,那些對頭,卻也未曾就真的稱心如意。
「他們按圖索驥,尋到了隱藏之處,可就在要獲取他們想要之物的時候,那些背棄了族人的叛徒們,卻忽然又一次暴起發難。
「這一出,卻是在情理之中。」
楊易之看向了蘇陌。
蘇陌無奈的點了點頭:「時移世易,其實當他們引入對頭進入族地之中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了。
「而當他們打開了最後的藏物之處,那就連最後可能有的利用價值也沒有了。
「他們知道暴起發難,還不算是利令智昏,否則的話,等到對方稱心如意,便是他們的死期了。」
楊易之輕輕點頭:「你果然能夠想到此節,與虎謀皮,豈能輕率?他們這樣的合作,本就是彼此提防。
「這世上敢於謀事之人,又有幾個是簡單的?
「一個蠢貨縱然是想要害人,也是不得其法。
「他日你們行走江湖,切切記住,江湖兇險不僅僅只在於對手的武功比你們高。
「更重要的是,心術!
「這幫人雖然為了一己之私,謀害族人,卻是想要借著這對頭的手,剷除掉一直以來束縛住他們的枷鎖。
「卻並非是想要擺脫一副枷鎖之後,掛上另外一套。
「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那必然得有所抉擇。
「而他們的抉擇,便是在最終之時再一次選擇背叛。
「這一變,雖然未曾完全出乎那些對頭的預料,卻也仍舊猝不及防。
「更是引動原本已經被拿下的那些族人重新出手,一時之間場面混亂不堪。
「一場亂戰之下,竟然還真的讓那幾個叛徒搶到了一部分守護之物。
「雖然那些人攔下了大部分,卻終究還是放跑了幾個人。
「這便是李斯雲失去意識之前,所看到的全部。」
一口氣說到這裡的時候,楊易之輕輕地活動了一下筋骨,看著他們:
「如何,還要繼續聽下去嗎?」
「這是自然。」
蘇陌點了點頭:「至此為止,還遠遠未到關鍵所在。」
「是啊……」
楊易之輕輕地嘆了口氣:「而接下來的這一切,卻又至關重要。
「你爹的性子,這會你也了解了。
「本就是一個豪爽磊落,俠義心腸,雖然至今為止仍舊不知道李斯雲他們所守護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卻也不打算放著不管。
「更何況,他們這一族所經歷的慘事著實是讓人心頭難忍怒火。
「別說是你爹,縱然是我,也恨不得將這幫人找出來,施之以浩然書院的『道理』。
「只是當我們將這想法跟李斯雲提出來之後,他竟然拒絕了……
「他說,他們這一族是秉承祖訓,恪守族規,方才以命守護那些東西。
「而我跟你爹終究只是外人,能夠救他性命,已經是萬分感恩,又豈敢多求?
「我跟你爹無論怎麼說,他也是聽不進去,最終只能作罷,想著等他傷勢好了之後再說。
「卻沒想到,此人也是個性子執拗之輩,未等傷勢痊癒,竟然自行離開。
「好在我跟你爹發現的早,循著痕跡追了上去,沒想到……他竟然陷入了圍攻之中。
「圍攻他的人,赫然便是那些黑衣人。
「我跟你爹以及守玄和他們的那一戰終究是留下了一些痕跡,他們跟著這蛛絲馬跡追了上來。
「已經在暗中窺探半日之久。
「李斯雲這一族中,除了移玄神功和驚鴻分光手之外,尚且有旁的手段,故此在這之前就已經發現了他們。
「卻並未跟我和你爹明言,只打算自己引出追兵,不再牽連我們。
「他這想法固然是好心,可是想法卻過於簡單單純……那會我跟你爹,實則已經牽扯入局,又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此抽身事外?
「當夜,若是他沒有離去,便是跟我們一起等待圍攻。
「他獨自離去,也不過是提早引動而已。
「那一戰,對頭之中有一個高手,所使用的武功,極為了得。
「雙腳踏於大地之上,便如同是一座大山。
「你爹以全力推出的一招紫陽神掌,他不過是倒退三步,喘了三口氣,就重新蹂身而上。
「後來我們才知道,此人乃是三絕門中,地字一門的當代門主。
「一身汲坤功極為了得啊。」
說到這裡,他看了蘇陌一眼:「那一日,聽那人字門門主說過,現如今的這位新地字門門主,卻是被你一拳打的生死兩難?」
蘇陌聽到這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實則,我都不知道他是誰……
「也是前幾天聽他說的才知道,原來當日天刀門中,想要殺了南宮羽的那個蒙面人,竟然是地字門門主。
「……可惜,我跟他交手太快,不過是一招而已,他就借勢離去。
「當時還跟我說,是要賣我一個情面?
「倒是沒想到,他竟然傷的這麼重。」
「……」
楊易之聽他這麼說,也是滿臉古怪:「他堂堂地字門主,倒是被你當成了一個無名之輩給打了。」
搖了搖頭之後,這才說道:
「不過那一夜,我跟你爹和那位地字門主的一戰,卻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不管是我還是你爹,都已經拼盡了全力。
「那汲坤功詭譎至極,能夠汲取地氣修復自身傷勢。
「最終我用盡全力,將其當胸一槍,挑起至半空,這才被你爹以三陽焚心掌徹底斷了生機。
「此戰之後,我和你爹倒是對當日守玄的那番話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這幫人的武功,當真是遠遠出乎預料。
「此後,我們打掃戰場,發現了一些痕跡,料想對頭對於咱們的根底,仍舊未曾拿捏清楚。
「或者說根本就是一知半解,如今全都死在這裡,反而有可能出現對方情報方面的空白。
「商量之後,也不容那李斯雲辯駁,索性直接帶走,覓地養傷。
「這其中,得益於之前我跟你爹在江湖上打滾廝混多年的經驗,再加上對頭厲害,所以更加著意隱藏。
「而這會……你爹做了一個我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大膽決定!」
蘇陌眉頭輕輕揚起,靜推己身,若是換了自己……這個當口該怎麼做?
彼此信息方面可能存在問題,也可能沒有問題。
當年的那位地字門主若是未曾將楊易之等人的情報傳遞出去的話,那該如何做法?又怎麼確定?
他忽然抬頭看向了楊易之:「你們……回到了紫陽鏢局?」
可是這話落下之後,卻又搖了搖頭:
「不對……你們是去了紫陽門!」
楊小雲聽得有些迷糊,看了看楊易之,又看了看蘇陌,一時之間多有迷茫。
楊易之則靜靜的看著蘇陌,眼神之中未見波瀾:
「為何會得出如此結論?」
「……因為有跡可循。」
蘇陌微微沉吟之後,這才開口說道:「我爺爺去世之前,曾經留下了一件東西,要交給紫陽門。
「我父親曾經在紫陽門內學藝,這兩者都說明,我們蘇家跟紫陽門的關係不同尋常。
「而值此之際,對頭這一方,出現了信息上可能存在的空白。
「那驗證這一點,就至關重要。
「我原先想著,若是回到紫陽鏢局,以外松內緊的姿態,早做籌謀,正可以試探對方虛實。
「若是他們的信息之上不存在問題,則有可能引君入瓮。
「若是在路上已經將對方甩脫,而對方當真有信息上的空白,那結果必然是會給你們一個巨大的喘息時間。
「但是這其中卻有一個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的問題。」
「什麼問題?」
楊易之仍舊平靜的看著蘇陌。
「你們守著守玄將近四個月,此後前往他那一族的族地所在。
「救下了李斯雲之後,又療傷了幾天,前後至少超過了五個月,乃至於半年。
「這江湖雖然看似處處無人,可若是有人細心去查,終究能夠察覺到痕跡,更會知道你們足足有半年未曾返回落霞城。
「要命的是,在這之前,我爺爺和鏢局內的好手,盡數折在了一趟鏢中。
「若是空手而反,必然無法解釋。
「可若是將爺爺的屍身啟出,卻又無法瞞天過海。
「料想以我父親的性格,也絕不至於路上殺人毀容,以假亂真。
「所以,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以紫陽門當幌子。
「去一趟紫陽門,將你們這一趟的經歷如數說明。
「聲稱這半年以來,你們一直都在紫陽門內守孝。
「倘若對頭當真知道你們的身份,尚且有紫陽門作為後盾。
「可若對方不知道,那就說明信息上的空白確然存在。
「如此一來,你們便處於一種進可攻退可守的狀態之中。」
楊易之靜靜的看了蘇陌兩眼,又問道:「可若是此舉,給紫陽門帶來了滅頂之災,那又如何?你爹的性格,又豈會將如此厲害的對頭,引入紫陽門內?」
「……我料想,縱然是那會,你們應該也從未覺得,紫陽門會怕了誰吧?」
蘇陌看著楊易之。
楊易之總算是不在繃著臉了,無奈一笑:「雲兒說的沒錯,這兩年多以來,你確實是脫胎換骨了。
「你說的沒錯,我們確然是去了紫陽門。
「當時我只覺得我們應該隱藏起來,絕不能露出半點痕跡。
「但是你爹卻說,倘若如此,卻是坐實了我們與此事有所牽連。
「最好的辦法,便是以紫陽門作為依靠,對方暗中行事,必然是鬼祟之輩。
「但行鬼祟,最怕的便是光明正大!
「紫陽門作為東城七大門派之一,不敢說執東荒武林之牛耳,卻也絕非是可以輕易欺辱的。
「這對頭雖然厲害,可若當真無所顧忌,又何至於暗中行事?
「所以……我們就真的去了。
「只不過去的時候隱藏行蹤,到了地方之後,卻是大大方方的在門內活動。
「紫陽門上下一體,你爹在其中更是如魚得水。
「掌門知道此事之後,更是聯絡門內諸位長老,統一口徑。
「至此,那半年空白的時間,我們總算是抹平了。
「這之中,時常觀察是否有人窺探,結果卻並無一人。
「輾轉之間,又過了半年,我們這才重新折返紫陽鏢局。
「除了你娘嘮叨了你爹幾句之外,鏢局之內也是一片安寧。
「至此我們才算是徹底放下了心,知道對方真的未曾掌握我們的真正身份。
「只是,這事情到了這裡,我們卻又誰都不能甘心。
「李斯雲想要抓出門內叛逆,更想要奪回守護之物,而我們平白受了移玄神功的好處,又如何能夠置身事外?
「更何況,親眼見過李斯雲一族的慘相,這隱藏在江湖背面的暗中組織,究竟有多狠辣,卻也是讓我們心驚。
「無論對方想要做什麼,終究得有人阻止。
「我們對此……都義無反顧!」
蘇陌聽到這裡,卻是心頭一嘆,自己跟蘇天陽以及楊易之最大的區別,大概便是……沒有這份俠義心腸吧。
雖然蘇陌被很多人說是義薄雲天,雖然他在幽泉教的手下救過很多人。
但是,很多時候都是事情在推著他去做。
並且去做的時候,更多的是考慮自己在這其中能夠獲得什麼樣的好處。
如何能夠將局面扭轉到對自己有利。
而不是說……某些人在遇到危難的時候,自己就會去救助,去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歸根結底,蘇陌覺得自己仍舊是一個利己主義者。
只要沒有牽扯到自身,那就任他東西南北風,我自巍然不動。
俠義道,其實說的便應該是蘇天陽,楊易之他們這樣的人。
練一身武功,養一身赤膽,走一趟江湖。
不負所學,不負韶華,不負俠義。
只是……這份俠義,其實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楊易之也是久久未曾言語,隔了好一會之後,這才開口:
「而想要做這件事情,第一點,便是須得好好隱藏自身。
「這幫人不會跟我們講規矩,我們和他們博弈,就得考慮到身邊人的安全。
「所以,本門武功幾乎都不可以用了。
「驚鴻分光手,以及移玄神功,便成了首選。
「只是修煉這門武功之前,也出了一些岔子……」
他說到這裡,看了蘇陌一眼,輕輕搖頭,眸子裡又多了幾分不順眼:
「你爹生了一副好皮囊,你也如此。
「他啊,這一生到處都是桃花債……」
「???」
蘇陌猛然瞪大了雙眼,還有這事?
楊小雲都不禁支棱起了耳朵。
可就在楊易之想要開口的時候,就聽到了一個女子清冷的聲音喝道:
「楊木頭,你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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