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上元,立春。
春耕大典臨近尾聲,突發飛箭刺殺事件,所幸處理及時得當,沒引起現場恐慌。刺客目標是武康,錄事參軍事老盧莫名擋槍,一箭直中後心。武康把他安頓好,吩咐醫學博士跟隨,送回婺州城搶救。
三石弓第二箭需要時間,武康當機立斷跑向枯榮山,必須除掉刺客,否則寢食難安。能使三石弓的刺客,類似後世狙擊手,威脅性太大。再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道理。
沒跑出幾步,聽崔小晴背後喊話,當即苦了臉。看著興奮的小丫頭,以及十幾名黑衣保鏢,眼珠轉動尋找藉口,幾息後嘿嘿笑道:「那個小晴啊,我對大蒜過敏,早上吃春盤,現在拉肚子,想去枯榮山方便。」
崔小晴顯然不信,瞄瞄身邊保鏢,圍著他轉幾圈,哼哼道:「去方便,還讓保鏢跟著?剛才你背的人,是盧叔父吧?華博士也跟著走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老盧腦子秀逗了,我拒絕和盧六娘交往,他竟然氣暈了,您看這事兒整的」,武康滿嘴跑火車,沖眾保鏢呵斥:「跟著我做什麼,拉屎有什麼好看的?都回去堅守崗位耳朵塞驢毛兒啦?去啊!」
眾保鏢趕緊行禮,鳥獸散各回崗位,崔小晴憤憤道:「姓盧的太過分了,活該他暈,就不該管他!二郎趕緊出恭,還有…」
武康說如蒙大赦,顧不上「還有」撒腿就跑,小晴登時跳腳,氣急敗壞嚷嚷。很快話語戛然而止,被女眷們圍觀了,趕緊裝鵪鶉,大家閨秀似的,款款走到母親旁邊,看著消失在密林背影,嘴角勾出怪笑。
武康跑到山腳,摁開繃簧拽出橫刀,根據箭支飛來角度,判斷刺客藏身之處。小心翼翼來到山腰,躡手躡腳環顧四周,很快發現了腳印,鞋碼號至少四十五。
循著腳印追蹤,沿途很多斷枝,還有兩處灰燼,是刺客取暖留下的。越追蹤越心驚,幾波手下排查數遍,老於也派人排查,都被刺客輕鬆避過?是他太厲害,還是隊友太窩囊?
此次刺殺有預謀,春耕大典在枯榮山舉行,七天前才放出消息,六天前民團戒嚴。也就是說,刺客當天來枯榮山,一直潛伏到現在。他有超強反偵察能力,十足的耐心,拉三石弓的神力難道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職業殺手嗎?
腦筋快速轉動,在山腰凸石停住,打量四周環境,不住的點頭。此處是伏擊最佳位置,青綠兩色相間,天然完美的迷彩偽裝。凸石旁邊藤條,有利器切割痕跡,來到藤叢放眼望去,春耕現場盡收眼底。
白茫茫人群中,老崔的深紅排袍,明顯鶴立雞群,瞎子都能看清。不由得苦笑,崔小晴逼我穿緋袍,穿出問題了吧,差點把自己作死!盯著老崔模糊紅影,雙手作拉弓射箭狀。
片刻後鬆手,不黑不吹,此刻刺殺老崔,自己絕對做不到。就算能拉三石弓,也沒命中的把握,更別提一擊必殺。三國演義里,黃忠能拉三石弓,靠這手絕活兒,躋身五虎上將。
自己的偵查能力不強,春耕大典也快結束了,還是回去搬救兵吧。到時包圍枯榮山,展開地毯式搜索,不信刺客能飛。起身原路返回,突然頭皮發麻,身體剎那僵住,感覺到了死神的靠近。
十幾息後,扔出手中橫刀,慢慢舉起雙手:「這位兄台,竊以為背後開槍放冷箭,不夠紳士,不夠光明磊落。另外,稀里糊塗的死,太憋屈,我想轉身,親眼看射來的箭,可以嗎?」
身後傳來冷哼,武康得到答覆,慢慢轉過身。魁梧健壯的大漢,三十歲左右,一米八上下,粗布獸皮袍,腰圍虎皮裙,國字臉劍眉星目,眼中殺氣騰騰。
腰掛砍柴刀,胸纏鹿皮帶,背掛強弓箭壺。手中小弓拉成滿月,搭一支利箭,陰森三棱箭頭,正瞄準自己胸膛。只要他一鬆手,自己這條小命,頃刻間交代。
武康強迫自己鎮定,盯著陌生面孔搜索腦海,確定素素未謀面,深呼吸道:「我不認識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好吧,就算有深仇大恨,請兄台和盤托出,我想做明白鬼。」
刺客面沉如水,眼神逐漸暴戾,箭頭有輕微顫抖,搞的他提心弔膽。約莫兩分鐘,聽到咬牙質問:「你們當官的,都這麼狠嗎?耶耶六十二,芸娘是婦人,狗剩才五歲,為什麼殺他們?為什麼?」
狗剩狗剩?武康瞬間想起,年前睦州走鏢,被陳碩真追殺,落難翠屏山,遇楚老丈一家。楚老丈的孫子,小名就叫狗剩。對面的刺客,面相和楚老丈神似,當即說道:「兄台姓楚?翠屏山楚老丈一家,是你的家人嗎?」
「知道就好,狗賊納命來!」
「楚兄且慢,天大誤會」,武康提高嗓門,下意識左手捂胸口,右手外推作阻止狀,焦急辯解:「年前我去睦州走鏢,遭遇童文寶追殺,逃到翠屏山上,偶遇老丈一家。本邀請老丈作嚮導,哪知賊人追了過來」
一口氣說完,胸口劇烈起伏,見他聽進去了,喘口氣繼續:「楚老丈言,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讓楚嫂帶我和小晴,去你家地窖暫避。地窖在東屋米缸下,我和小晴待了很久,出來時發現,他們都被賊人殺害,是童文寶下的毒手。」
「你胡說」,刺客五官猙獰,呶呶叫道:「九天玄女說,你們是婺州強人,打家劫舍無惡不作。仙姑派人追捕,耶耶好心招待,你擔心走漏風聲,殺我全家,放火毀屍滅跡!」
聽到這話,武康心下大定,危機解除一半了,斟酌片刻說:「楚兄是聰明人,相信此說辭?首先,我是婺州司法參軍事,正八品朝廷命官,會去睦州打家劫舍?其次,你去打聽打聽,我是婺州首富,一刻鐘幾十貫上下,犯得著打家劫舍?」
刺客閉口不言,滿月弓漸變凸月,武康趁熱打鐵:「我沒曹操心狠,不會殺害恩人。我人生地不熟,還在山中迷路,賊人熟悉環境,楚老丈比他們更熟悉。楚老丈就是生命嚮導,能掩人耳目帶我下山,我怎麼可能殺他,斷自己生路呢?」
隨著凸月漸變弦月,武康心跳漸趨平靜。又等幾分鐘,刺客沒了猙獰,面沉似水說道:「我給家人報仇,來婺州打聽,得知你們身份,確實心生懷疑。一個司法參軍事,一個刺史千金,不該是打家劫舍強人?」
小伙子上道啊,武康很欣慰,幸好這位是智張飛,不是傻李逵。要是個沒腦子的,沒機會口舌之爭。同時也很鬱悶,你丫既然懷疑,既然不確定俺是兇手,為啥射那一箭?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刺客冷哼道:「我是不確定,但當官的沒好人,就是殺錯了人,也是為民除害。然事已至此,今日就此作罷,待我調查清楚,再登門拜訪。」
打擊面有點大啊兄弟,天下也有白烏鴉,武康淡淡道:「閣下取我性命,恐會後悔終生。你的家人,是童文寶殺的,童文寶是我殺的,某種意義上說,我已經為楚老丈報仇雪恨,我就是你的恩」
女人驚呼響起,武康又見凸月弓,嚇得驚叫出聲,潛能激發身子側躍。就覺肩胛骨冰涼,重重側摔,左斜方肌劇痛,疼的他直接齜牙。驚叫再響,肩頭被小手捏住,熟悉而急切的聲音:「二郎你中箭看,疼不疼?」
廢話,能不疼嗎?武康肌肉緊繃,瞟了眼捏肩膀小手,看向焦急俏臉,苦笑道:「崔小晴,如果你放手,疼痛會減輕你倒是鬆手啊,越捏越疼啊姑奶奶。」
小手終於拿開,疼痛大幅減輕,鬆口氣剛想說話,崔小晴掉下眼淚。剛想安慰兩句,這位直接暴走,噌一下起身,雙手掐小蠻腰,破口大罵刺客:「田舍奴敢傷二郎,定讓耶耶將你碎屍」
「嗷嗷疼死啦,豬隊友啊你」,武康五官扭曲,額頭冒出冷汗。崔小晴衣裙的絲絛,起身那刻被箭尖刺破,拉箭杆往上掙。那滋味,甭提了。
崔小晴嚇壞了,趕緊蹲下,又帶動絲絛往下掙。武康生無可戀,啥也不想說了,這是造了什麼孽呀?崔小晴調整姿勢,手忙腳亂解絲絛,帶動箭杆搖擺,那滋味如同凌遲,疼的他臉都綠了。
絲絛終於解開,終於脫離苦海,趕緊往旁邊挪,見妹子梨花帶雨,瞬間沒了脾氣:「我的小姑奶奶,你是猴子請來算了算了,別哭啦,你咋突然跑這了?」
「人家擔心你嘛」,崔小晴吸取教訓,跑到右側蹲下,抱胳膊嚶嚶哭訴:「都是我不好,都是因為我!二郎你放心,咱們不能吃虧,定讓耶耶抓住他,挫骨揚灰給你報仇。」
武康趕緊捂她嘴,這閨女明顯拎不清,咱倆才是砧板上的肉,別激怒刺客呀!擺出和煦笑容,轉移話題:「好男人,不會讓心愛的女人,受一點點傷,絕不會像陣風東」
東什麼來著,下面的歌詞忘了,不過效果很好,胳膊被抱的更緊。畫面相當曖昧,楚刺客背過臉。其實沒得選,不擋箭,崔小晴有三長兩短,老崔絕對砍了自己;擋了箭,既得美人心,又得老崔心,穩賺不賠。
然而這樣僵持,也不是辦法,武康邊安慰,邊輕言細語講述。崔小晴又炸毛了,衝刺客呵斥:「二郎見楚嫂被害,發誓報仇,用炊煙引賊人過來,火箭燒房子,躲樹林射殺他們,最後誅殺罪魁禍首童文寶。你不分青紅皂白,恩將仇報,還有沒有良心?」
楚刺客啞口無言,腦中勾勒當時畫面,眉頭擰成疙瘩。良久,長弓掛腰間,抱拳施禮道:「我不會聽信一面之詞,我會自己調查。如果崔娘子此言不虛,楚某定負荊請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說的好聽,我才不信你」,九娘潑婦加身,指著他繼續罵:「盧叔父沒得罪你吧?他是錄事參軍事,現在生死未卜。射殺朝廷命官,按律當斬,你敢負荊請罪嗎?」
刺客瞬間變臉,手握腰間砍柴刀,目光蘊含殺氣。九娘嚇得躲武康身後,典型的色厲內荏,武康也把心提到嗓子眼。片刻後,他鬆開刀柄,再次抱拳賠禮:「楚神客一言九鼎,絕不食言而肥,請崔娘子放心。一切後果我來承擔,後會有期!」
幾個閃身,楚神客消失不見。危機解除,武康長出口氣,右手猛摁肩頭,拿匕首斜著削斷箭頭,瞬間拔出長箭。額頭青筋崩出,雙手握拳咬牙切齒,承受陣陣劇痛。
等疼痛能忍受了,揩掉小崔淚水,溫和道:「晴兒別哭了,皮外傷而已,幫我敷藥好嗎?」
小丫頭哭哭啼啼,邊解他衣服邊抱怨:「差半寸就是脖子,要是射中脖子,還能活命嗎?你個沒良心的,想讓我一輩子守寡,好狠的心,你咋這麼傻啊」
絮絮叨叨胡言亂語,武康心靈遭受暴擊,有這樣安慰人的嗎?衣服被扒開,傷口不斷淌血,金瘡藥倒上去,又是鑽心的疼。血很快止住,武康尋思著,回去用酒精好好清洗。
這時響起雜亂腳步,來了幾十個手下,不良人、衙役、保鏢都有。在九娘攙扶下起身,還沒來得及開口,九娘直接發飆,沖幾個頭目破口大罵。她也不會罵人,翻來覆去就拿幾句,責怪他們玩忽職守,刺客闖入都不知道。
眾人不敢吱聲,垂著腦袋挨訓,武康也不敢插嘴,還是等她消氣吧。七八分鐘後,終於消停了,武康問姜大牛:「春耕大典結束了嗎,沒發生意外吧?你們來的時候,有沒有遇到刺客?」
姜大牛趕緊回答:「大典已經結束,崔公等長官返城了,百姓也散去了,沒意外發生。武公說的刺客,長什麼樣?我們一路搜查,沒發現半個人影您的傷,不礙事吧?」
有衙役撿回橫刀,武康接過歸鞘,不由皺起眉頭。楚神客確實有本事,眾目睽睽之下溜之大吉,反偵察能力太強,一時起了愛才之心。斟酌片刻,問秀才:「回城的保鏢回了嗎?盧公情況如何?」
秀才怯怯看看九娘,訕訕回道:「聽回來兄弟說,情況不太好,盧公依舊昏迷。華博士和武開父子,正忙著處理傷口。屬下以為,盧公是無妄之災,刺客沖您來的,要不增派人手保護您?」
武康搖搖頭,輕拍他肩膀說:「能看出刺客意圖,我很欣慰。不用加派人手,我和他只是誤會,以後可高枕無憂。派人去我家,找小翠要酒精,送到盧公府上。另外」
看向生悶氣崔小晴,輕握她蔥白小手,吩咐秀才:「買些婢女,嚴格訓練,確保她們忠誠,給九娘做貼身保鏢。錢從公司賬上出,如若不夠,找我開口。」
秀才點頭應諾,吩咐保鏢送酒精。眾手下噤若寒蟬,武康哭笑不得,湊小晴耳邊說悄悄話。徵得同意,看向眾人說:「我被刺客所殺,九娘心情不好,說話有點沖,望諸位弟兄海涵,我向你們道歉。」
所有人懵逼,七嘴八舌連說不敢,特別是秀才,又惶恐又可笑,心說武帥什麼都好,就是太懼內。怪不得訓練女保鏢,原來先給九娘子甜頭,再商量道歉的事。
此舉是收買人心,同時也為小晴善後,她是安保公司老闆娘,訓斥保鏢天經地義。但不良衛、衙役是官府中人,她頤指氣使不合適,雖然他們不敢表達不滿,心裡總會不舒服。
秀才繼續說:「屬下還是建議,增派人手保護。您上次誅殺的童文寶,探子傳來秘報,是陳碩真左膀右臂,我擔心那個賊婆,會派殺手暗算您。武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武康不置可否,崔小晴直接發話,要求再增派八個。秀才趕緊應諾,垂著腦袋靜等吩咐。武康又想到那件事,為了應對十月陳碩真叛亂,曾派安保公司保鏢,勘察睦州、婺州地形,畫地形圖做沙盤,不知進展如何?
示意眾人離開,只留秀才一個,畢竟私畫地圖有風險。待人群走遠,秀才直接匯報:「回稟武帥,進展很順利。只是您要求的山脈高度,著實不好測量。就是當地山民,也不知道山有多高,弟兄們束手無策。」
「大概高度就行,不用有了」,武康想到主意,微笑道:「確定山的高度,其實非常簡單。在地面立根棍,測量棍影長度,與棍的長度相等那刻,量山的影子,就是山的高度。」
秀才目瞪口呆,武康呵呵笑道:「別考慮原理,照做就行。聽好了,九月我和九娘成親,希望你的賀禮,是兩州的地形圖和沙盤。另外,再次增派人手,監視陳碩真團伙,任何風吹草動及時報告。」
「屬下得令」,秀才應諾,試探著問:「武帥有傷在身,要不」
「小晴咱回吧,去探望老盧」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3968s 3.9767MB